沈阳中院事件记录

　　-2001年2月14日，沈阳市十二届人大四次会议投票表决沈阳市中院的工作报告。结果赞成票不足一半，报告未获通过。此一事件因在人大历史上绝无仅有而引起极大关注。

　　-当日，沈阳市人大四次会议主席团紧急开会，作出了责成“市人大常委会对市中级人民法院报告继续审议，并将审议结果向下次人民代表大会报告”的决定。

　　-后来发现，这一决定不符合有关法律规定。人大常委会无权审议同级人民法院的工作报告。只能由人民代表大会审议。

　　-在听取全国人大和辽宁省人大的指导意见后，4月初，沈阳市人大常委会决定，沈阳中院工作报告未获通过已成既定事实，无需重新审议。但要召开沈阳市十二届人大五次会议，听取审议沈阳中院的整改情况。

　　-4月底，原沈阳市人事局局长丁仁恕调任沈阳市中院代院长。沈阳中院全面整改开始。

　　-到目前，沈阳中院27名法官和干警因违法审判或违反纪律被追究责任。

　　-2001年8月9日，沈阳市十二届人大将召开五次会议。审议沈阳中院整改工作报告。

　　一次特别的会议　　

　　沈阳有关方面正在厉兵秣马，为8月9日沈阳市第十二届人民代表大会第五次会议的召开作准备。无论从什么角度看，这都是一次特别的人民代表大会：

　　它是沈阳人大在一年的时间里第二次召开人民代表大会，这在历史上是少有的；

　　它的会期只有一天；

　　会议的主要议程只有一项：听取和审议沈阳市中级人民法院的整改工作报告。

　　这次特别的人代会缘起于半年前的2月14日，沈阳市十二届人大四次会议上，沈阳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工作报告经表决未获人大通过。出席当天闭幕会议参加表决的代表有474人，只有218人对法院的报告投了赞成票，支持率不到一半，众所周知，这种事情前所未有，在各级人大会中是第一次。而且，在表决结果出来后，会场还响起掌声。

　　这种局面当然让沈阳市中级人民法院感觉更加尊严扫地、脸上无光。所谓“更加”，是因为，即使工作报告勉强通过，沈阳中院在全国“出名”也在所难免。在耗资1·８亿元兴建的气派的办公大楼里，接连有三名院领导因涉嫌重大违纪违法问题被立案调查，在沈阳市、辽宁省乃至全国法院系统都属罕有。

　　两名副院长焦玫瑰、梁福权还在其次，原院长贾永祥事发则太富戏剧性了一些：人代会期间，他上午还稳坐在主席台上，下午就被中纪委专案组叫去核实问题，中院只得临时改为由一名副院长作工作报告。这自然引起了人大代表情绪的强烈波动，从而让他们的手指离否决按钮更近。

　　代表们尖锐地指出了法院工作的问题：领导班子建设抓得不好，存在严重腐败问题；审判队伍不够整齐，整体素质不高；办案质量低，有的案件判决不公；执行工作缺乏力度，许多案件迟迟不能执行完结。

　　收拾局面颇费周折

　　如何收拾这一局面显然很棘手。

　　对事件的另一主角，沈阳市人大来说，当时也出现了些许混乱，因为这在中国各级人大会议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由于对此无章可循，大会主席团紧急召开会议，研究应对措施，作出了责成“市人大常委会对市中级人民法院报告继续审议，并将审议结果向下次人民代表大会报告”的决定。

　　今天再回首往事，沈阳市人大常委会一位领导依然认为，“在当时的情况下，在我国现有法律中尚未有明确的处理规定的情况下，提出这一处理决定是恰当的，也只能如此。”

　　但后来发现，这个决定不符合《中华人民共和国地方各级人民代表大会和地方各级人民政府组织法》的法律规定，必须由本级人民代表大会听取和审查本级人民法院的工作报告，而不能由本级人大常委会审议。

　　直到两个月后，也就是4月初，沈阳市十二届人大常委会第二十五次会议才作出了《关于召开沈阳市第十二届人民代表大会第五次会议的决定》，为2月份的事件真正作出了一个合法的处理方案。

　　据称，这个决定过程相当谨慎，是沈阳市人大常委会在认真学习和反复研究有关法律，征求了方方面面的意见，请教了有关专家学者，并听取了全国人大常委会和辽宁省人大常委会的指导意见之后作出的。

　　7月9日，沈阳市人大召开13个县(区)人大常委会主任工作联系会，最后敲定，8月9日召开沈阳市第十二届人民代表大会第五次会议。这次会议不是将上一次代表大会未获通过的沈阳市中院2000年工作报告拿过来重新审议，而是听取审议市中院根据市十二届人大四次会议代表提出的审议意见进行整改的情况；审议市法院2001年的工作安排。2000年工作报告未获通过已是既成事实，符合法律的裁决，作为历史的一页已经翻了过去。

　　全面整改重树信任

　　随着8月9日的临近，沈阳中院代院长丁仁恕的脚步也越来越快。

　　他更多地和沈阳的人大代表坐在一起交流，6月26日到6月29日，他走访了沈河、皇姑等七个代表团，向代表通报了法院的整改工作情况，并向他们征求了改进意见和建议。7月22日，他又和多位人大代表会面，进一步听取意见，并且向他们发放了工作报告的征求意见稿。

　　这份工作报告已经十易其稿，但依然在不断的修改中。

　　丁仁恕在4月底上任，此前是沈阳市人事局局长、组织部副部长。丁被称为“受命于危难之际”，他要做的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处理自2月以来沈阳中院出现的空前信任危机，推动法院整改，以重塑形象，取得人民的信任。

　　丁首先解决的是如何看待中院工作报告被否决这件事情。在法院内部，一些人把这件事视为奇耻大辱，一些人却觉得与自己无关，还有不少人认为沈阳中院虽然出了问题，但不是全国法院系统中最差的。

　　人大代表们当时最担心的事情，就是中院把责任推给几名出问题的前任院领导了事。现在看起来，中院的反思还是相当深刻的。在丁仁恕于6月4日向沈阳人大常委会作的整改情况报告中，三名原领导班子成员违法犯罪被认为是造成工作报告未通过的“直接原因”，而审判工作中存在的裁判不公、案件久拖不结以及个别法官办“关系案”、“人情案”、“金钱案”，特权思想严重等问题长期得不到有效遏制和解决是“重要原因”。　　

　　“这些问题是不能用领导的问题来掩盖的，我们更不能自己原谅自己。”丁仁恕说。

　　丁是一个“较真”的人，比如，在7月的一次沈阳市法院督查工作会议上，针对“督过了头、查得太严，阻碍和影响了办案进度”的抱怨，丁仁恕连问了4个“为什么”，给不少人留下了深刻印象。他一问为什么有的法院业务庭和办案人屡屡出错案？二问为什么发回重审的案子有多少、改判多少心中无数？其最终结果，一审和二审法院又均无人问津？三问为什么“中梗阻”现象得不到及时纠正？对领导的批示和询问不以为然。四问为什么还存在“大锅饭”现象？今年你得个先进，明年我榜上有名，搞弄虚作假。他要求查问题就是要一针见血，触动实质问题。

　　从5月开始，沈阳中院的整改工作全面开始。

　　这次整改中一些力度很大、卓有成效的工作，实际上就是落实一些耳熟能详的制度和规定，比如说支持法官依法独立行使职权；贯彻民主集中制原则；扩大政务公开；严格回避制度等等。以前也不乏这些规定，但不过是些文字而已。所以，沈阳中院的整改，更多的是让一个久已没有规则，或者说运行着太多潜规则的地方重新恢复秩序。

　　法院内部很快就感到了震动。特别是追究违法审判和整顿审判纪律的落实。新的领导班子组成后讨论的第一个文件就是“严肃纪律的七条禁令”和“违法审判责任追究办法实施细则”。

　　从1993年就制定的错案追究制度在2001年开始真正发挥效力。

　　有一个“狗官司”给沈阳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去年2月，一条价值2· 3万元的德国黑背狼狗在一级马路快车道上被汽车撞伤致残，一审判定经济损失由双方共同负责，但司机不服向市法院提出上诉说，沈阳有明确规定非观赏犬必须具备独户独院及拴养条件，不得出户出院。今年7月，市法院根据这一规定撤销了一审判决，损失由狼狗主人全部承担。同时，皇姑区法院对审理这起官司的3名法官分别给予行政记过和通报批评，负主要责任的审判长被免去职务。虽然这是一个小案子，但透出的信息是鲜明的。

　　到目前，从法院传来的数字是，已经有27名干警和法官被追究违反纪律或者违法审判的责任。

　　为了解决案件久拖不结的问题，从5月10日到7月末，沈阳两级法院集中人力、精力、时间对超审限案件进行清理。5月份到7月份，沈阳中院多年来第一次实现了执行案件收、结案的基本平衡。

　　法院还规定将法院的重要工作和重大案件的审理情况及时向人大代表们汇报；确立各级法院院长必须经常到所在区、县(市)人大走访。

　　在更多的约束之下，抱怨之声是免不了的，但更多的声音是支持。

　　“看来日子不可能再像以前那么安逸了，节奏要加快了，”一位法官说，但他认为，“这样的整改早就该进行了，可以说，法院各项工作是百废待兴。”

　　“看到了希望”

　　人大代表一直是这些改变的观察者。

　　“我对法院的整改工作还是肯定的。他们确实在做全方位的努力，而且确有成效。让大家看到了希望，看到了信心。”沈阳市人大代表、中国科学院金属研究所冯有为教授说。在2月份的人大会上，他曾是法院工作最强烈的抨击者之一。

　　冯说自己将会在8月9日的人代会上投赞成票，支持代院长丁仁恕等新领导班子的工作。

　　他指出，整改的这些成绩并不等于法院的工作已经产生了质的变化，过去的错误就全都纠正了。但他赞同丁仁恕所说的一句话：“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冰雪消融也非一日之功。”他认为，在整顿法官队伍，增强业务素质、改变审判作风、加强对基层法院审判监督、倾听人民代表意见等方面，法院的工作还有待深入。

　　沈阳大学文法学院院长、沈阳人大代表尹良培教授作为律师，在整改之后出过2次庭，在法庭上直接感受到了整改效果。“在按照程序审理案件方面是强多了，以前经常省略程序，”他说，“其中一个案子比较棘手，但审得相当不错。”

　　但尹也和冯一样，认为彻底解决法院的问题还需进一步努力。他特别指出基层法院的各种问题非常多，需要重视。

　　“不过，我们应当实事求是、通情达理。”尹表示他也会投赞成票。

　　人大代表们尽管对法院工作是有保留的，阶段性的认可，但看起来，8月9日的人代会上，丁仁恕作的有关整改工作的报告是否能通过已经不再是一个悬念。尽管谨慎的沈阳中院在会前不愿意接受采访，怕“说少了不好，说多了引起代表反感”，但一些消息证实，他们对自己很有信心，他们的目标不仅仅是通过，而且是高票通过。

　　不过，有人大代表还是强调，希望法院要把工作报告的通过作为工作的开端，不要一通过就松了气，各项整改的力度就减弱了，法院的整改应是长期的，深入的。(记者 杨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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