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五口，陡然间变了身份：从农民到市民

　　饶现刚从老家河南到浙江省奉化市打理油漆装潢生意已有10年。光从外表上看，这个37岁的农民和奉化县城的本地居民没什么两样。装潢生意忙的时候，他白天干着油漆活儿，晚上回到在县城大桥镇租的民房。妻子1994年从河南来奉化帮他，没活儿的时候，夫妻两人就在夜市上支一个烤羊肉串的小摊。饶现刚说：“我们不比城里人，不会让双手闲下来。”

　　饶现刚生出了在这个沿海小城扎根落户的念头。老家河南信阳市虽说地处平原，生活也还过得去，但毕竟是靠天吃饭。他说：“在老家，最多就是个下死力气种田，这两年也越来越没有赚头。我在奉化10年认识了不少生意上的朋友，大家互相关照，只要能吃苦、讲信用，就算不做装潢也不愁没饭吃。”

　　2000年下半年，饶现刚在大桥镇凉河路花8万元购置了一套70平方米的商品房。他没想到，这套住房彻底改变了他的身份。

　　2000年11月28日，奉化市出台新的城镇居民户籍制度。“农村人口城市化，外来人口本地化”是改革方向。新制度规定：凡在建成区内拥有合法固定住所、且具有稳定职业或生活来源的非城镇户口公民，都可以按照自愿原则申办城镇户口。“合法固定”的概念被界定为持有房屋所有权或单位住房使用权，“稳定职业或生活来源”的标准则界定为具有合法的劳动合同，或是持有工商执照和参加社会养老保险者。

　　饶现刚说：“一听说可以把全家人的户口迁过来，我当天就跑到公安局户口办理中心去问，像我这种情况可不可以办？人家很干脆，说经商的凭营业执照、打工的凭劳动合同等再加上房产证，只要手续齐全，随到随办。”据户籍办证中心称，2000年11月28日这天，前来咨询的外地打工者达1000多人。

　　2000年底，饶现刚一家5口人的户口从河南信阳市石佛乡夏营村迁入奉化县城，成为奉化户籍制度改革中受惠最早的一户“农转非”家庭。

　　一纸代表着城镇合法居民身份的户籍证明，悄悄改变着人的生活方式

　　新制度实施后，奉化市不到5个月为3000多户共1万多人开具了准许迁入证明，其中，投资经商务工者和大中专毕业生占25%，购房入户者占55%。

　　宁波波导股份有限公司的技术骨干徐立常，是湖北随州籍。他不仅解决了渴望多年的奉化城镇户口，在随州出生的孩子也办理了“农转非”。奉化砖瓦厂的傅雪红户籍在农村，长期和户籍在宁海农村的丈夫及女儿“分户”。尽管一家三口在奉化城区拥有住房并定居多年，但“合户”的梦想刚刚顺利实现。家住奉化城区南山新村的毛裕国，妻子的户口一直在余姚四明山区。儿子出生后，按政策只能随母落户，可那边以“父亲是奉化人”为由拒绝落户。这一次，毛裕国把妻子的户口迁进了奉化，儿子的“口袋户口”也顺理成章找到了家。

　　饶现刚10岁的小儿子饶德天从小在奉化长大，就读于大桥镇居敬小学。因为没有本地户口，饶德天虽能说一口道地的奉化话，但他入学必须多付3000元借读费。而今，这笔钱自然免了。饶现刚正准备给在信阳读书的二女儿饶德娣办转学手续。

　　社会身份的变化带来行为方式的改变。饶现刚说：“过去，我们打工人员每年要到公安机关办理外来人员暂住证，现在不用了。不过，城里人的规矩也不少，小区居委会每年要上门收取一次环境整治建设费，就连摆个烤羊肉串的小摊，也要这个证那个卡的办理齐全。”他的话里，已经能听出一股理直气壮的本地人的味道。

　　人多了，房子好卖了，小城变大了

　　从去年底至今，奉化县城大桥镇的人口数，从原先徘徊多年的8万迅速突破了10万大关。

　　奉化市公安局治安大队副大队长、行政审批中心公安窗口负责人柳惠民分析说，新增人口中有相当数量属于在奉化工作、生活多年，而户口受政策限制一直难以迁入者。这种“人户分离”现象，给公安管理带来很大难度。新的户籍制度实施以后，这部分原先人已经进城、户口搁置原籍的人口登记在册，实现真正的本地化，对保持社会稳定、提高人口管理水平带来很大帮助。

　　但户籍改革带来的变化绝不仅止于此。

　　让奉化人感觉最明显的一个变化是，县城里的人气旺了，连邻近地区如鄞县、新昌的经商务工者也被新的户籍制吸引而来。

　　城市化是记者采访的奉化各级政府官员最常提及的一个词。奉化市城建委主任吴雷廷说，自去年底至今，商品房成交量增加100.9%，平均价格从原先的1000元左右上扬到1600元左右。城里近20万平方米的商品房存量，已基本销售一空。城区土地价格上涨到220万元一亩，政府通过土地拍卖制度得来的收入，全部投入到城市基础设施建设。房地产业的上升势头也拉动了建材、销售等相关产业。今年新开业的全市规模最大的建材商城生意火爆，销售额节节攀升。

　　根据交通部门的统计数字，奉化城里原有6条公交线路，如今空载率大大下降。

　　奉化市常务副市长陈伟俊把奉化大胆尝试户籍制度改革之举称作体制创新的需要，也是社会经济发展到一定水平后城市化的本质要求。他说，适当通过政策手段放松对城镇户籍迁入的限制，吸引更多的人口迅速集聚，会带动产业的集聚和形态的提升，成为经济发展的重要动力。今年头4个月，奉化市新增内、外资企业160多家，完成财政收入1.81亿元，同比增长23.9%，经济效益综合评估得分列宁波各县(市)前茅。

　　新的户籍制度催生着城市基础设施的完善和发展。目前，奉化城区规划面积从原来的22平方公里扩大到105平方公里。以奉化一中校舍迁建、人民医院新建综合住院楼等项目为标志的基础设施建设全面推开，预计今年投入使用。此外，占地面积4公顷的城市文化广场、110千伏变电主体工程、市图书馆新大楼等一批新项目也将在今年相继上马。

　　当上了城里人，原来的承包田怎么办

　　奉化市此次改革是浙江省县级市力度最大，也是最彻底的一次户籍制度改革，引起广泛关注。据悉，浙江省今年将进一步加大户籍制度改革力度，明确要求逐步按照居住地登记户口的发展方向加快城市化进程。近日，奉化所在的宁波市，也实施了新的户籍管理制度，对准许迁入公民的居住和收入条件作出更加宽松的限定。

　　有专家分析说，户籍制度改革之所以能够在浙东沿海地区先行启动，与这个地方的社会经济发展水平和客观状况有密切关系。长期以来，一纸户口就像一道横亘于城乡和不同区域之间的“高门槛”，把许多人拒之城外，在某些经济相对发达地区，已经显现许多与社会发展速度不相适应的环节。但是，要进行改革，放宽进城的种种限制，必须充分考虑城市接纳能力、社会配套措施能否跟上等诸多因素，切不可一哄而上。比如，农民进城后，原来的承包田或者承包山林怎么办？城乡自由流动后，城市是否能够有足够的财力提供医院、学校、交通等社会公共设施，满足增加人口的需要？农村的计划外人口流动到城市，给当地计划生育工作带来什么样的新课题？这些问题都需要认真对待。

　　目前，浙江普遍实行农户承包土地的流转制度，鼓励土地经营权向村级经济组织和承包大户集中，形成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操作办法。在奉化的改革中，允许进城农民保留原籍的承包土地或者山林。据了解，大多数进城经商或务工的农民是通过转包等方式解决这部分后顾之虑的。但是，对于来自于还没有形成“土地流转”模式地区的农民来说，进城后承包地如何处理确实令人头疼。饶现刚说，为了在老家的4亩承包地，他每年要给村里上缴800元的管理费用。

　　奉化市副市长陈伟俊承认，奉化的户籍制度改革肯定需要不断加以完善。来自当地公安部门的统计说，经历“严打”之后，今年奉化城区治安案件的发案率较之去年同期仍有上升趋势。这或许表明，进城“门槛”降低之后，人们应不仅满足于经济的迅速发展和城市容量的迅速扩大，更应该努力摸索与之相适应的管理机制和方式。本报记者陶峰《人民日报.华东新闻》(2001年08月10日第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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