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3日，北京某媒体刊登一则“日本人竟到黑龙江收买‘慰安妇’”的消息,文中称：“近年来，日本一些政客和右翼分子为歪曲、掩盖历史真相，竟然到东北找到曾经在日本侵华战争中受尽蹂躏的原‘慰安妇’，欲用金钱施以收买，堵住‘慰安妇’幸存者们的嘴”。该文介绍了今年8月上旬“慰安妇”幸存者李凤云拒绝日本人收买的具体经过，当时，日本人掏出了一沓钞票递给李凤云说：“只要你不再说过去给日本军人当过‘慰安妇’，这些钱就全是你的啦！”该文还称，其他三位家住黑龙江省东宁县的“慰安妇”幸存者金淑兰、池桂花、李光子近年来也都有过类似的遭遇。

　　该文一经发表，立即引起很大反响，网站、报纸纷纷转载，很多网民言词义愤地抗议日本一些政客和右翼分子运用种种手段歪曲、掩盖历史真相的丑行。

　　而神秘的日本人是通过什么途径找到这些“慰安妇”幸存者的？他或他们到底有什么背景？事情的来龙去脉究竟如何？记者带着一系列疑问赶赴黑龙江省东宁县。

　　-金淑兰：来过一个日本女人是替她父亲来向我道歉的

　　8月25日，记者来到位于中俄边境上的东宁县城，这里有日军修筑的亚洲最大的军事要塞东宁要塞。据当地有关部门长达4年的调查，东宁9处军事要地曾配有39个随军慰安所，“慰安妇”总数近千人，现在仍在东宁的“慰安妇”幸存者仅有4人。

　　下午5点左右，记者敲开了当年的“慰安妇”金淑兰老人家的大门。当第一眼看到这位已经80岁高龄的老人时，记者突然发现自己与当年那段不堪回首的历史竟然离得那么近，一个活生生的历史见证人就坐在了记者的面前。

　　老人静静地坐在炕上等待着记者的提问，表现得十分从容，因为是第一次面对当年的“慰安妇”，记者竟有些语塞。一段时间的沉默后，记者问：“近几年是否有日本人来找过您？”老人回忆了一会儿后回答说：“几年前有个人一直在东宁寻找一个叫‘嘎尤苟’的人，而我在当慰安妇时注册的日本名字就是这个。”“那后来呢？”记者继续问。“又过了一两年，那人又来到东宁找我，偶然一次他问到了一个知道我底细的邻居，这个邻居将她带来见了我。”“这个人是否提出要给您钱？”“没有。”记者疑惑地问，“那这人是干什么的？”老人说只知道她是在日本做生意的韩国人，来东宁是来看望我们这些战争受害者的，并想让我在一定时候帮他们出庭作证状告日本政府。

　　记者又问：“那以后还有日本人来过吗？”老人找出一本相册指着其中的一张照片说：“还有就是这个坐在我身旁的女人，她叫仓桥绫子，她去年找到我，是代替她父亲向我道歉的。”

　　据了解，这个女人的父亲叫大泽雄吉，当宪兵准尉时曾经在东宁驻守，死后在墓碑上刻下自己的忏悔：“我参与了侵略中国的战争，对中国人民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暴行，感到后悔莫及，只有在此向中国人民表示万分的抱歉。”他死后还留下遗嘱让女儿到中国向那里的人民表示道歉。

　　金淑兰说，除此以外就没有什么别的日本人来找过她，更是没有遇到日本人花钱堵她的嘴的事。当记者问到如果有日本人给您钱，让您不要说出过去的历史，您会怎样做。老人坚定地说：“我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要钱还有什么用，只是想讨回公道。原来自己的这段历史不愿对人说，后来想自己如果不说，得逞的只有坏人。如果有人资助,我愿意到日本去告他们。”

　　在采访的过程中，金老人的老伴一直在门外踱步。据金老人讲，当自己的老伴知道自己从前的这段经历后就经常和自己吵架，也不愿让记者采访。看得出来老人晚年的生活也因此而受到了影响。

　　-李光子：日本人不可能给钱，我了解他们

　　8月26日，记者来到了东宁县城城郊的一座朝鲜族小村庄。推开一家栅栏门走进小院，这是“慰安妇”幸存者李光子老人的家。老人正蹲在自家后院的菜园中干活，看到来了客人，放下手里的农活，热情地将我们请进他的屋中。

　　据县里了解情况的人介绍，老人6岁那年父亲去世，母亲又让一场大病折磨得失去了劳动能力，他只有跟着两个叔叔到朝鲜釜山生活，从7岁起她就在一家旅店当小工，洗衣、做饭，什么脏活累活都得干，整整8年，老板不让她回家看妈妈。15岁那年，李光子终于回了一次家，母亲看着女儿心痛地说，你这么苦这么累，就别干了，再找个别的活吧。正好那年有个朝鲜女人在当地招工，说是到中国的一个纺织厂工作，李光子和妈妈商量后就报了名。

　　临行前头天晚上，妈妈把自己的一件衣服改小了给光子穿上，在泪水中娘俩告了别。没想到这竟是光子与妈妈的永别。火车到了东宁石门子，李光子一下火车就看到有许多的日本兵，他知道自己上了当，随后的几年里她不但饱受凌辱，而且还经常由于完不成“任务”而被打得死去活来。

　　记者不忍再让老人回忆她那段痛苦的经历，直接问老人:“这些年是否有日本人来找过你?”“有，一个女的拿着她父亲的照片问我是否认识，并来替她的父亲道歉。”记者知道,老人所说这个女的是仓桥绫子。“那有没有日本人过来说给您钱不让您去说过去的那段经历。”“日本人不可能给钱，我了解他们。一想起往事，就算把他们剁成肉馅也不解恨。”老人家紧握双拳愤怒地对记者说。

　　“那有没有其他人来给过您钱。”“有，今年8月16日来了6个韩国人，是挺身队研究所的，为首的韩国女人叫高惠贞，是所长。他们来后，看我生活困难给了我一些钱，并问我，如果她们去日本上诉，我是否愿意一起出庭作证。”

　　“那您是如何看待要求日本政府赔偿这件事的。”“以前不敢说，现在都活到这把年纪了，是到将历史澄清的时候了，日本政府应当赔偿。但如果是私了，再多的钱我也不想要。”老人叹了口气接着说：“太漫长了，什么时候才能看到日本政府认罪呀。”

　　给老人当翻译的邻居对记者说，老人家里盖新房欠了一万多元的债，儿子儿媳都在外地打工挣钱还债，平时只有老人一个人在家，她总担心自己的房子会被抵押，自己没处去住。看到如此艰辛的生活都没能让这位老人屈服，基于同情，更是出于敬佩，临行前记者送给了老人一些钱。

　　-池桂花：想给钱的是日本进步青年，他给了我们很多帮助

　　记者在寻找另一名“慰安妇”幸存者池桂花老人的过程中得知，池桂花已经被韩国的挺身队研究所接走了，现在在汉城安了家。

　　东宁县原武装部政委韩茂才告诉记者，慰安妇在韩国被称为挺身队，挺身队研究所是韩国民间对慰安妇进行援助研究的一个组织。他们从1992年起每周三都组织“慰安妇”幸存者到日本驻韩国大使馆门前静坐示威。

　　随后，韩茂才带记者见到了池桂花老人的女儿苏秀琴。苏秀琴原来当过老师，思想十分开通。记者问：“这些年有日本人来找过你母亲吗？”“几年前有个叫班忠义的日籍华人来看望过我的母亲。”苏秀琴告诉记者，班忠义曾经是中国到日本的留学生，妻子是日本人。作为战后出生的年轻人，班忠义对那段历史有着非常清醒的认识，班忠义来东宁后做了不少好事，几年前家住道河的战争受害者李凤云老人肚子里长了瘤，是班忠义出钱为老人做的手术。苏秀琴还说，班也曾出于同情要给池桂花老人钱，可被拒绝了。苏秀琴说，班忠义在日本属于左翼进步青年，他想给钱时也没提任何要求，他说他是来帮助像我母亲这样的老人的。

　　-李凤云：收买？没有这回事！

　　李凤云老人是记者在东宁寻访的最后一名“慰安妇”幸存者。

　　老人一直对家人隐瞒着那段屈辱的身世，直到前些年，李凤云的老伴才知道她当过“慰安妇”的经历，从此每天闷闷不乐，有一天出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直到20多天后有人在后山的河沟边发现他的尸体。李凤云老人因当“慰安妇”时备受折磨而失去了生育能力，没有儿女，老伴死后她就住进了镇上的敬老院。

　　记者对老人的采访就是在镇敬老院的小院里进行的。记者对面的老人好像在凝视一段久远的历史，她深深的皱纹、苍白的头发，使其显得异常的苍老，这张脸上记录着太多的痛苦回忆。当老人谈起往事时，眼泪忍不住地流了下来。她恨日本人，甚至当仓桥绫子来中国替她的父亲道歉时，她都没有原谅她父亲的罪行，只是淡淡地对她说：“我不认识你父亲，你回去吧。”老人激动地对记者说：“日本人犯下的罪行，单单道歉是没有用的，到死我也不能原谅他们。”

　　当记者拿出报纸，问老人报纸上所说的日本人前来收买的事是否属实时，老人肯定地说：“没有这么回事。”记者让老人再好好回忆一下，管理员曹艳秋接过了报纸，她看后对记者说：“这上面说的事儿根本没有，我在老人左右，老人有什么事我都知道，没有这样的日本人来过。”

　　东宁县委宣传部的同志说，今年8月，根本没有日本人到东宁来。过去来的外国人，县里也都掌握，根本没有人到东宁收买“慰安妇”。

　　尽管东宁的4名“慰安妇”幸存者或他们的亲属都否认了曾有日本人前来收买的事实，但几十年的光阴并没有淡化他们对日本军国主义所犯罪行的仇恨。她们知道，日本人根本不敢来收买她们。

　　-苏智良教授：尚未发现日本人来华收买“慰安妇”

　　8月27日晚，记者电话采访了上海师范大学历史系主任、中国“慰安妇”研究中心主任苏智良教授，他刚刚从云南调查“慰安妇”归来。记者问苏教授：“日本是否真的有人到中国进行收买‘慰安妇’的活动？”苏教授说，在日本有个亚洲妇女和平基金会，是日本官方以民间名义出现的组织，其目的就是通过民间私了来平息“慰安妇”事件，它所给的钱既非赔偿也非补偿，所以我们一直对该行为表示反对。苏教授说，据他掌握的情况，该组织尚未和中国的“慰安妇”幸存者有过直接接触，更谈不上实施收买。

　　记者认为，对待战争遗留问题，包括对待“慰安妇”问题，我们都应尊重历史，尊重事实，不能意气用事，更不能凭空杜撰。不管日本人是否曾来收买中国“慰安妇”，他们在中国犯下的兽行都是不容篡改的铁的事实。苏教授对记者的观点表示同意。

　　-采访手记

　　据了解，“慰安妇”之所以在东宁县如此集中，主要是这里曾经驻扎过许多日本兵，这里有日军修筑的亚洲最大的军事要塞东宁要塞。当年日军为防止苏军进攻在东宁县内筑有十几处大型地下军事要塞，电厂、水场、油库、弹药库、医院、飞机场应有尽有，当然还有慰安所。据东宁要塞调查组和东北烈士纪念馆长达4年多的调查，在东宁县的东宁镇、三岔口镇、绥阳镇、大肚川镇、老黑山镇、南天门乡等9处军事要地配置有39个随军慰安所，“慰安妇”总数近千人。

　　1945年8月，日军情报部门得知苏军即将进攻东宁的情报后，匆忙撤退，并将“慰安妇”一同运走。当大部分“慰安妇”已被运走的时候，大肚川镇石门子村4个慰安所里的一百多名“慰安妇”却由于当天的汽车已装满，计划第二天撤离。当晚苏军发起了猛烈的进攻，这一百多名“慰安妇”趁机四散奔逃。前面记者所采访的几位老人就是在那场战斗中幸存下来的“慰安妇”。

　　当年的日军“慰安所”现在几乎荡然无存，但东宁要塞却保存得十分完整。记者来到了已经向游人开放的勋山要塞。顺着陡峭的台阶向上攀登，几分钟后记者登上了山顶，随后记者跟随向导进入了一个阴气袭人的炮台洞口。走过一段狭窄的隧道后，来到一处向上的台阶，台阶两旁设有轨道，可能是当年日军在洞内为方便运输物资所修。上了台阶就发现有大小不等的兵室、军官寝室、指挥室、发电室、升降井、蓄水池、淋浴室，竟有几十处之多。在一处展室内记者看到里面展放着当年修筑这座要塞时死去的中国劳工的尸骨，有一具竟然是被断足后杀死的。

　　当记者走出地下要塞重见阳光时，立即感到了现实生活的美好，和平的美好。在采访中，记者欣慰地感受到，一些曾经的日本军人以及他们的后代，已经能够正视他们的犯罪历史，并深深地忏悔。同时，面对“慰安妇”幸存者不屈不挠的抗争和日本一些政客及右翼分子至今不能正视“慰安妇”问题的现实，我们需要做的，应该是对还历史本来面目有意义的事情，应该是对战争幸存者有帮助的事情，而不是单纯的新闻炒作。(李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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