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在日内瓦莱芒湖畔的世界贸易组织总部的正门,是两扇不大但很重的门,用加拿大原木做的。有人说它很难推,有人却说它很好推。这两种感受都是真实的。这门有它开关的规则,就像昨天的关贸总协定今天的世界贸易组织,有自己的规则一样。
中国用了15年来推这两扇门。这是一个在政治和经济、规则和实力的较量和权衡中艰难行进的过程,一个在不同体制不同文化不同理念的碰撞和磨合中艰难行进的过程。
在终于推开这两扇门后,我们立刻就面临着一系列决不轻松的课题。解决这些课题,是又一场也许比15年入世谈判更加艰辛而漫长的“长征式的旅行”。
1986年:叩响复关之门
-1.第一个参加关贸总协定培训班的中国人
我们的报道从1986年7月10日开始。这一天,是当时的中国驻日内瓦联合国常驻代表团钱嘉东大使代表中国政府,向关贸总协定递交复关申请的日子。
这是个晴天。日内瓦的夏季总是阳光灿烂的。灿烂的阳光把托载着中国常驻代表团办公楼的山坡上的草地,照耀得如同绿色绸缎一样发着光。
这座坐落在日内瓦市郊区苏赫维耶街尽头的4层小楼,和中国驻日内瓦领事馆在一个院子里。许多国家都在日内瓦设有常驻代表团。这个代表团不是对国家的,而是对国际机构的。它的全名叫“联合国驻日内瓦办事处和在瑞士的其他国际组织代表处。”团长也是大使,但他的正式称呼为“常驻代表”。大国一般都有两到三个大使:常驻代表、裁军大使和经济大使。中国当时是两个:常驻代表和裁军大使。
钱嘉东大使在1983年被派往日内瓦时,是担任常驻副代表兼裁军大使。虽然已年近6旬,却是头发乌黑,身材颀长,腰杆挺直。国际同僚都说:“中国代表团来了个年轻的大使!”15年后的2001年9月,我到北京方庄采访他,他已是满头白发。
是当时常驻代表团中主管关贸总协定事宜的参赞刘显铭拿着打印好的英文申请去找钱嘉东大使签字的。15年后我见到了这份申请的复印件,我惊异于它竟然是如此的质朴无华!它就像一封普通的一个人写给另一个人的信件,而就是这薄薄的两页纸,启动了复关/入世这件对中国未来发展产生重大影响的历史事件的进程!
而刘显铭,也就是这桩历史事件中一位具有阶段性标志的人物。
中国政府和关贸总协定的正式接触,应该说从1980年开始。这年,我国第一次派出一名人员参加了由联合国赞助、关贸总协定组织的发展中国家主管国际贸易的高级官员讲习班。这位被派的人就是当时在外贸部国际局一处当副处长的刘显铭。
关贸总协定每年要举办两个这样的讲习班,一个是英语班,一个是法语班,每个班为期4个月。以往的几十年间,我国从未派人参加过这个讲习班。在当时的外贸部,这件事波澜不惊——出国受训对部内来说是一件多么寻常的事啊。而在国内,关贸总协定还鲜为人知。除了刘显铭的领导、同事、家人,二三亲朋好友,似乎再没有人注意到这件事了。
但是这件事在国际上引起了关注。就在刘显铭出现在讲习班中的当天——1980年8月26日,合众国际社就发出了一条消息:“在参加今天在日内瓦开学的(关贸总协定)法语训练班的21个人当中,有一个是中国外贸部的一名副处长刘显铭。”它更在消息的开头指出了这件事的意义:“一些西方官员今天说:中国可能在准备谋求加入世界上主要的贸易机构关税及贸易总协定。这些官员说:表明北京要采取这个行动的一个迹象,是他决定派遣一名高级官员参加关税及贸易总协定的一个商业政策训练班。”
这些西方官员的感觉够敏锐。
就在这个8月,中国在出席国际贸易组织过渡委员会时,投票赞同瑞士人亚瑟·邓克尔先生为关贸总协定总干事。
1981年7月,中国又以观察员的身份参加了关贸总协定支持的多边纤维协定的后续谈判。
1982年9月,中国申请在关贸总协定中的观察员地位,并在11月获得了这个身份。
1982年12月31日,国务院批准了中国申请参加关贸总协定的报告。
也是在这年,中国的外贸部和外经部合并。新组建的外经贸部专门设立了一个新部门——关贸总协定处。
1984年,外经贸部决定派一个观察小组赴日内瓦,对关贸总协定展开工作。刘显铭被委任为这个小组的负责人。
观察小组一共4个人。一到日内瓦就扎到关贸总部旁听开会。这是小组的规定职能之一:观察关贸总协定理事会下的各种会议。同时要开展对各方达成的协议的调查研究。还有一项工作:和关贸总协定秘书处保持联系。
刘显铭参赞在日内瓦工作到1987年末。在11月25日完成的离任报告中,他总结了自己在任期间参与完成的三件大事:1997年香港回归以后,以“中国香港”的名义参加关贸总协定的地位问题;中国参加乌拉圭回合谈判的权利;中国的复关申请。正是前两件事尤其是乌拉圭回合谈判推动了中国政府做出了在1986年7月提交复关申请的决定。
当年的中国驻日内瓦常驻代表团三秘,五人观察小组之一的马晓野先生,对我回忆起乌拉圭回合谈判和我国复关申请的关联。
这是关贸总协定缔约国以关税减让为主要内容的新一轮贸易会谈,预定于1986年9月15日在乌拉圭的埃斯特角城举行。在此之前,从1947年在日内瓦举行的第一回合谈判算起,关贸总协定的缔约方已经为关税减让举行了7个回合的谈判,分别以每一回合的发起人或回合的起始地命名。乌拉圭回合是第8回合谈判。最初参加这一回合谈判的有107个国家和地区,后来增加到117个。谈判共涉及到15个大领域,历经7年,在1993年12月15日于日内瓦结束。这个谈判,无论是参加国的数量还是所谈议题,都是世界上最大的谈判。谈判代表通过了一份“最后文件”,文件规定将建立世界贸易组织,以取代目前的关贸总协定,同时对几千种产品的关税进行了削减,并把全球贸易规则扩大到农产品和服务业。
“我们一直在观察乌拉圭回合谈判的准备工作。观察后研究怎么办。”马晓野先生说:“此时乌拉圭回合已开始了预备性谈判,关贸总协定理事会的全体成员都参加了,要谈3个月,把全部议题定下来。以便发动乌拉圭回合谈判。一轮谈判可能延续4年。如果4年后我们再加入这个谈判,就会错过4年的机会。而此时国内也开始了城市经济体制改革。我们向国内建议:我国是不是先把复关申请提交上去?这样我国在乌拉圭回合谈判中就可以成为正式的谈判一方,可以全面参加谈判。我国可以一边谈判一边进行国内经济改革,到乌拉圭回合谈判结束时,我国可能已经成为关贸总协定的正式成员,可以正式签署有关协议或否定有关协议了。”马晓野先生一边说一边笑。他特别喜欢笑。
“那么选定10号这个日子,也有什么特别的因素吗?”我问。
“这也是和关贸秘书处商量过的。这个日子刚好在关贸总协定7月的理事会之前,关贸秘书处能在这个会上把中国的申请分发给大家。理事会是每月一次,一年10次。8月,联合国代表团集体休假。在9月的理事会开始磋商乌拉圭回合细节时,审议我们复关的工作也可以同时启动了。”
-2.申请文本是中国的原则和关贸总协定的规则的综合体现
现在我们再回到15年前钱嘉东大使的办公室。
就着从窗口射入的灿烂阳光,他戴上花镜,在签上自己的名字之前,伏在桌上一个字一个字地把我国的复关申请重读了一遍,看有没有错字、漏字。这是他多年的工作习惯,尤其是对这种重要的文件。
这个一共只有340余个英文单词的照会,费尽了国内有关部门和前方代表团的心血,来往的电文叠起来有厚厚的一沓。“尊敬的邓克尔先生:我荣幸地通知阁下,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忆及中国是关税与贸易总协定创始会员国之一的事实,现决定申请恢复它在总协定的缔约方地位……”委婉的外交辞令传达了一个坚定的原则:是恢复而不是重新加入。“……当前中国正在实行对外开放,对内搞活的经济政策,并将继续坚持这一基本国策。”这便是中国提出复关申请的前提。紧接在这段后面的话传达了我国复关的另一个原则:“中国是一个发展中国家,中国政府期望得到与其他发展中国家相同的待遇。”
原则是不能违背的。而在外交上,每一个词的运用也至关重要,因此申请文本的措词也经过了多次认真的讨论。比如“恢复”这个词译成英文,最初用的是“restore”,——原封不动的恢复。后来考虑到有些基本的权利和义务需要重新谈判,最后用了“resumption”。这个英文字的词义是“重新继续原来的某些东西”。
申请文本也经过了和关贸总协定秘书处和驻关贸的法律顾问们磋商。关贸总协定对于申请的要求,无论是法律上的还是程序上的,都是申请国所要遵循的。在确认了恢复我国缔约方地位的合法性之后,秘书处提出申请中要加上“中国愿同缔约方进行谈判”这一条。“这样可以减少缔约方的疑虑,也会减少某些不必要的麻烦,加快中国进入关贸总协定的步伐。”总干事邓克尔笑着解释。他于这年元月上旬访问了中国,对中国留下了美好的印象。
而关贸总协定还有一个规则:申请加入的国家,在递交申请时需同时递交本国的经济和外贸制度备忘录。但如果这样,中国就将不可能在7月初递上复关的申请。关贸秘书处和中国代表团又做了一个私下的安排:中国在申请中先做一个对这个问题的承诺,有关工作细节再逐步启动。
于是在这个申请照会上,增加了这样一段文字:“中国准备就恢复其缔约方地位同关贸总协定缔约方进行谈判。为此目的,中国将提供其经济和对外贸易制度方面的情况。”
申请没有任何一点可以挑剔的了——从格式到每一个标点,全都准确无误。钱嘉东拿起签字笔,在英文的“钱嘉东”上方,签下了自己的中文姓名。
签完名,他让工作人员把申请复印了一份,并且一直保留到今天。今天这两页纸成了珍贵的文物。他对我们开玩笑说:“这是我对中国入世的最大贡献。”这位讲话行事都十分谨慎的老外交,在他远比今天年轻的时候,在为严格的礼仪、等级、规则、纪律所拘束的外交场上,也会这样时不时地冒出一些幽默出来。
外交上,以个人名义对个人名义,叫正式照会或信函。机构对机构,叫普通照会。正式照会比普通照会具有更高的等级和权威。
因为这个照会,钱嘉东的名字永远留在了中国复关/入世的史册上。
-3.关贸总部那深褐色的门
带着助手,钱嘉东大使驱车前往日内瓦市区的关贸总协定总部,递交我国的复关申请。
前一天和邓克尔先生电话约定时,邓克尔先生抱歉地表示:由于10日已经安排了别的事情,他将不能亲自接待钱大使。他委托副总干事马突先生来做这件事。这种情况也很正常,实质问题都已经磋商好,递交就成了一道单纯的程序。
关贸总协定总部,在集中了联合国万国宫、国际红十字会等大批国际机构的“ONU”地区,到洛桑的高速公路头上,面对着一望无际的深蓝色的莱芒湖。瑞士人喜欢把这个如同新月般逶迤在侏罗山脉脚下的美丽湖泊叫做日内瓦湖,但法国人不承认,因为这个湖的另一侧湖岸线就是法国。(本报记者杨菊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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