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告人韩炳驹……证据确凿，走私罪名成立，依法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2001年9月5日，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被告席上一个中年人，面无表情地站着。听到法官庄严的判决，他顿时面如死灰，再也撑不住了，身子一晃，瘫软了下去。

　　　 他就是韩炳驹，被抓获以来，没有供述一句话，没想到还是以走私主犯的身份被法院定了罪。

　　　 法院的判决，为这起“零口供”案件的成功侦破划上了圆满的句号。

　　　 案情要追溯到1999年……

　　　 10月24日凌晨1点，广州洛溪大桥附近一非设关码头———沙窖码头。

　　　 一艘挂着“粤航668”船号的货船悄悄靠上码头。几分钟后，码头蹿出几条人影靠近货船。不一会，轰隆隆的吊机声响了。

　　　 突然，四周同时亮起耀眼的灯光，几台警车鸣着警笛冲过来。码头一片大乱，船上人员纷纷跳江逃跑。

　　　 这是广州海关走私犯罪侦查分局的一次伏击行动。现场查获一艘走私货船，装有走私进口汽车、汽车配件的货柜14个，案值人民币3100万元，偷逃税款1700万元。鉴于案情重大，局领导非常重视，迅速组成以王力处长挂帅、李俊、江书权为骨干的“一-二四”专案组，负责侦破此案。

　　　 在车队搜查到一本出车登记，登记本上记录着：10月24日，租车人：“阿共”。“阿共”是什么人？案情初露端倪

　　　 摆在专案组面前的线索极少。当晚所有走私分子均已趁黑跳江潜逃了，接货人也趁乱溜走。现场搜到五个船员证，经查实，全是伪造的；“粤航668”船号倒是真的，不过不是这一艘，这艘假冒了别人的船牌。

　　　 船主是谁？货主又是谁？这批货柜是从哪里运来，运去哪里，有多少人参与，都是些什么人？一个个全都是谜。

　　　 各路线索仿佛都断了，但也正因如此，更凸显出“粤航668”号是专门用于走私的船只。专案组由此判定：船主、车主是本案的关键！他们要么是走私的当事人，要么就是重要知情人。

　　　 专案组决定兵分两路，一路查证船舶出处，寻出船主。另一路从当晚缴获的运货车入手，赶往货运车队，查明货主。

　　　 查证船舶，首先从船舶的部件生产厂家查起，发动机生产厂家是甘肃省兰州某发动机厂，1984年出厂，一查，该厂早已不存在。又从电器、零部件进行追踪，由于相隔时间太长，生产厂家要么已倒闭，要么资料已不全，根本无法追查下去。侦查员又组织珠江三角洲地区一些较大的船务公司对该船进行辨认，船务人员也不能确定该船的出处及所属情况，但他们提供一条线索：这条船是广西梧州地区制造的，俗称“梧州船”，梧州船都是这种固定款式。

　　　 抱着一线希望，侦查员带着被扣船只图片资料赴广西梧州、藤县等地取证，先后走访了十多家造船厂，几十家船务公司，但这些船务公司属下的船都仍在正常经营，并没有被扣或被盗。

　　　 会不会是淘汰下来的船呢？

　　　 顺着这一思路查下去也没什么收获，各公司对变卖的淘汰船只并没有规范的记录，船有的卖广东，有的卖广西；既有国营单位，也有私营企业，多数资料都不齐全，最后侦查员仍是无功而返。

　　　 寻找船主受阻，同时展开的对接货车队的调查却有了进展。案发当晚接货司机交代：他们属番禺某车队，受车队长陈炳指派来运货。侦查员次日赶到车队，车队人员全跑光了，只剩下一个看门的老头，在车队搜查到一本出车登记，在登记本上记录着：10月24日，租车人：“阿共”。

　　　 “阿共”是个什么人？

　　　 必须找到车队长陈炳，这时的陈炳如惊弓之鸟，家也不回，在外东躲西藏，专案组人员毫不松懈，一方面寻找其藏匿线索，另一方面，通过其亲友做思想工作，两方面压力之下，陈炳走投无路，只好现身。陈炳讲：当晚他打电话回车队通知司机晚上运货，车是“阿共”带走的，一切由他安排。去哪里运货，将货送到哪里，他都不清楚。“阿共”是番禺鱼窝头镇人，以前也是该车队的吊车司机，后来不干了，但常回来租车运货，听说靠走私赚了不少钱，请客吃饭动辄上千元一桌，案发后已去向不明。

　　　 调查发现，10月24日晚，“阿共”是为一个叫韩炳驹的番禺人运货。

　　　 韩炳驹又是什么人？

　　　 主要犯罪嫌疑人被擒，专案组松了一口气。没想到，更艰辛的考验还在后头。零口供下，案情陷入僵局

　　　 专案组一方面走访当地派出所、工商等部门，一方面深入街道、居委会及周边多个汽配市场向群众查询了解，发现韩炳驹是活跃于粤港澳地区一个汽车走私集团的头脑人物，该团伙内部组织严密，分工细致，有专人负责水路运输、陆路运输、码头安全等，有自己的专用走私船只，固定的运输车队，船员都是从社会上临时招聘的，一旦出事即作鸟兽散，一切均由首脑韩炳驹操控。此人拥有多米尼加护照、港澳通行证、中国护照等多种身份证件，他轮流利用这些身份证件穿梭粤港澳，亲自组织货源，安排发运、接货。10月24日出事后，即逃往贵州、四川等地躲藏，行踪飘忽不定。

　　　 根据侦查情况，专案组判定：韩炳驹是“一○二四”案重大嫌疑人！作为走私惯犯，他一定不会放弃苦心经营多年的走私网络，风头一过，一定会回来。与其四处追踪，不如外松内紧，结网以待。

　　　 一张大网，悄悄地撒开了。

　　　 果然，2000年3月，韩见风声稍静，以为万事大吉，悄悄潜回番禺。3月6日，侦查分局在番禺的一次伏击行动中，将韩炳驹连人带车抓获。在韩的手提袋里，搜出出事后伪造的化名韩昶海的假身份证、假驾驶证各一个，多米尼加护照、中国护照、港澳通行证等多本，移动电话卡8个、手机2部。

　　　 抓获主要嫌疑人，专案组松了一口气，没有人想到，更艰苦的考验还在后头。

　　　 审讯韩炳驹遇到了难题。面对侦查员的讯问，韩炳驹一句话也不说，始终保持着沉默。专案组审了多次，他次次如此！

　　　 嫌疑人保持沉默，没有口供，其他人证物证等相关证据又不足，就很难起诉！韩炳驹于此是个中老手了。早在1991年他就因涉嫌走私汽车、伪造公安部门印章、单证为非法车辆办理牌照，被公安局抓获，在审讯过程中他也是一声不吭，始终保持沉默，最后因没有足够证据，公安局只好将其释放。

　　　 案情陷入僵局。

　　　 时间紧迫，刑事拘留期只有一个月，期限一到，就得放人，怎么办？

　　　 虽然种种迹象表明该案是韩炳驹一伙所为，但缉私警察目前掌握的证据远不足以指证韩炳驹是走私主犯。很明显，目前线索太少，又没有嫌疑人口供，要在法律允许的时限内收集足够的证据证明韩炳驹是走私的组织者，难度很大。

　　　 “没口供不等于一点希望都没有，”侦查员李俊在海关干了十几年调查，加入缉私警察后也办了不少大案，长期的办案经验使他坚信韩炳驹一定是主犯。“再狡猾的狐狸也会露出尾巴！任他怎么天衣无缝，只要坚持下去，一定能从其它方面找到漏洞！”

　　　 一番热烈讨论后，专案组达成一致认识：没有口供，就从外围证据入手！韩炳驹不开口没关系，只要能证实他与走私船只、走私货物的关系，再有其他走私案犯的相应供词，同样可以将韩炳驹送上法庭！

　　　 “好，查下去！”局长发话了，“放虎容易捉虎难，这个案子，一定要办成铁案！”

　　　 情报、法制、预审等各处支援力量纷纷参战，“一○二四”案变成了大会战。

　　　 突破口首先选在查证走私船主方面。

　　　 在船员床铺下的档板夹缝中，发现一小片即将褪色的传真纸，依稀可看到“斗门造船厂”几个字……

　　　 一纸传真，排查出重要知情人，案情再现曙光

　　　 远赴甘肃、广西取证虽然已受挫，但查证船主这一工作一直没有停顿下来。多次外出调查没有进展，专案组把目光重新集中在走私货船上。2000年4月27日，侦查人员第五次对走私货船进行地毯式的搜查。工夫不负有心人，这次搜查取得了重大收获，在一船员房间，细心的侦查员从床铺下的档板夹缝中找到一小片即将褪色的传真纸，纸上依稀可见“斗门造船厂”几个字。从时间上看当时正值台风从珠海登陆，该船很可能在斗门造船厂维修过！

　　　 4月28日，侦查员赶到斗门造船厂。据厂方反映，该船确实来厂里维修过一次，是自己找上门来的，只有一个叫吴远华的联系人和一个广州的联系电话，别无其他资料。办案人员马不停蹄，冒着暴风雨连夜赶回广州。一查，广州的联系电话是五羊新城某商住楼一住宅电话，户主是香港人，现在已租给了一个叫吴远华的人做写字楼，街道办事处也反映，该写字楼好像是做海运生意的，人名、职业均吻合。于是专案组派员进行守候，守了一个星期，不见有人。会不会出事后藏匿起来了？为避免打草惊蛇，办案人员决定暂时撤离，转入追踪。

　　　 吴远华何许人？就是大海捞针也要把他找出来。先从广州市居民查起，再不行就扩大到全省范围！广州有一百多个叫吴远华的人，经排查发现一个服务处所为“某船务公司”的很可疑，遂将其列为重点。当侦查人员赶到其户口住址时，发现吴远华已搬走多年了。搬去哪里了？无人知晓。

　　　 侦查员们没有气馁，继续多方走访，终于从附近街道的一位大姐处得到一重要线索：吴远华可能搬到广州市江南西路一带居住。侦查员们又转战至江南西路，对该片居民逐一排查，终于找到吴远华的新住址。2000年5月18日，吴远华回到家。经侦查员询问，吴远华承认该船是他们公司的，但公司因经营不善现已倒闭，船也卖了，卖给了谁，他也不知道。他只是个打工仔，老板是番禺人“肥佬林”，听说住番禺祈福新村。专案组赶到祈福新村摸查，结果没有发现“肥佬林”的踪迹。多方打听得知，“肥佬林”已去广西作生意未回，但家还是在这里。

　　　 6月20日，“肥佬林”从广西一回来，侦查员就找上门。

　　　 据“肥佬林”说，该船是他兄弟俩的，由于公司经营不善，亏损严重，1999年8月间被迫解散，并发出信息要转让船只。他的连襟韩炳驹闻讯即来向他了解船的情况，韩说他也想搞海上运输，并多次上船检查船况，询问该船从香港到广州最快要走几个小时，能装多少个货柜，只买船不买船牌行不行，“肥佬林”一一作了解答，并同意卖船不卖牌，最后双方同意以60万元人民币成交，其中20万元为现金，40万元为用韩炳驹名字开的存折支付，侦查人员马上进行查证，发现存折尚有一元余额，而密码正是韩的出生年月。

　　　 “肥佬林”的陈述，以及查获的存折，初步证实“粤航668”是韩炳驹买来专用于海上走私的运输工具，案情有了转折性的突破。这一突破，更加坚定了侦查人员侦破此案的信心。

　　　 守候、伏击、踩点、跟踪、秘捕同案犯，案情突破

　　　 “肥佬林”的陈述，仅仅证实了韩炳驹与走私船的关系，还不能证实韩炳驹就是该案的策划和组织者，如果能从组织货源、卸货到运货等走私货物几个关键环节进一步证实韩炳驹在其中所起的作用，证据才显得充分。

　　　 追捕同案犯，完善证据成为下一步侦查工作的重点。

　　　 在大量走访群众调查取证的过程中，一个叫“大哥廉”的酒楼老板进入了侦查员的视线。

　　　 “大哥廉”，40岁，广州市海珠区人，经营酒楼，在当地小有名气，经常与韩炳驹等人来往，在“一○二四”走私案中有重大嫌疑，案发后便不知去向。侦查员在其家附近秘密守候了近一个月都没有发现行踪，是不是出事后躲到别的地方避风去了？专案组转而对“大哥廉”的社会关系进行全面调查，经分析，“大哥廉”极有可能躲藏在其小舅家，于是在其小舅家附近秘密守候，6月15日在此守候的侦查员发现一辆黑色皇冠3.0，此车与案发现场出现过的一辆可疑车辆近似，经过车管部门证实，该车正是“大哥廉”的。经跟踪，在附近一民宅发现了“大哥廉”。

　　　 目标锁定了，为确保万无一失，一方面，侦查人员对“大哥廉”进行跟踪、录像、密拍、监控；另一方面，传唤沙窖码头负责人李明进行辨认。认了几次，“有点像，但不是。”李明说得斩钉截铁：“绝不会认错，我没有其他本事，认人最本事！”但经过七、八次的辨认工作，侦查员从其眼神、表情等发现其在讲假话，于是决定抓捕“大哥廉”。7月6日上午10时，侦查人员以密捕方式将驾车外出的犯罪嫌疑人“大哥廉”抓获归案。

　　　 7月12日，经过多次攻心战，一直狡辩的“大哥廉”心理防线终于垮了，如实供认了在“一○二四”案件中协助韩炳驹走私汽车、汽配的犯罪事实。据“大哥廉”交代，该团伙以韩炳驹为首，韩负责在香港组织货源、发运、接货，“阿共”负责陆路运输送货，“大哥廉”负责物色码头及保证码头卸货安全，每上一个货柜韩给他一万元人民币的报酬，前后三次在沙窖码头共运货42个柜，每次韩都亲自上船查对货柜号。案发当晚，“大哥廉”一直在路口放哨，知道出事后不敢回家，一直躲在外面。案发后，韩大骂“大哥廉”没搞好码头安全，出卖了大家，扬言要找他算账。至于李明，二人早就相熟，事前商定每卸一船货给李2000元人民币，前面二次已付3000元，出事后李明还将办案人员每次找他的谈话内容向“大哥廉”通报。有这样的“铁哥们”，“大哥廉”才放心地躲藏在广州而没有往外逃跑。

　　　 “大哥廉”的供词，证实了韩炳驹就是“一○二四”走私团伙主脑，至此，案情变得清晰了。

　　　 伏击接连失败。抓捕“阿共”，最艰苦的追捕。

　　　 侦查人员动用了十多批外省可靠的民工，以收购古董、捡破烂等方式混进村里逐家逐户进行摸查，甚至租房住进“阿共”亲戚家里……

　　　 为使疑犯口供得到印证，专案组抓紧了对负责陆路送货的另一走私嫌疑人“阿共”的追捕。案发后，“阿共”自知罪责重大，一直不敢回鱼窝头老家，此人反侦查意识很强，轮番在番禺市桥镇、谭洲镇、黄阁镇、南沙管理区等一带农村流窜，昼伏夜出，行踪诡秘，极少与外界发生联系，给侦查工作带来很大困难。

　　　 根据秘密获取的线索，侦查人员发现“阿共”曾与番禺市桥镇某咖啡屋联系过，于是进行布控，等了一个多月仍不见其踪影，这时有群众反映，曾几次于深夜见到“阿共”于顺德、中山、番禺三地交界处一靠近河边的小村庄活动。专案组当即安排人员24小时伏击，在河边庄稼地守候了5天，饱经蚊虫叮咬，仍不见“阿共”踪影，伏击失败。

　　　 这时又有消息传来，“阿共”出现在在南沙管理区、黄阁镇一带农村，但侦查人员在几个可疑地点昼夜伏击，仍没有见到案犯，伏击再次失败。由于天气酷热，加上劳累过度，先是侦查员相继高烧住进了医院。专案组病倒了四位侦查员，伏击再次失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经过一个星期的休整后，专案组决定调整策略，冒险进村秘密摸查。“阿共”情人刘某是黄阁镇当地人，这一带的亲戚较多，社会关系复杂，为避免打草惊蛇，排查在秘密中进行。但侦查人员是生脸孔，无论是肤色、语言都出入很大，在该地区出入几次后，即被村民注意上，几次险些暴露身份，根本无法展开侦查。

　　　 硬闯不行，就得智取。专案组集思广益，决定发动外省民工开展秘密摸查，侦查员先后指导了十多批外省可靠的民工，以收购古董、捡破烂、种菜、养猪等方式混进村里逐家逐户进行摸查，甚至租房住进“阿共”亲戚家里，就这样艰难地秘密摸查了乌洲村、小虎村、亭角村、东深村等十几个村的人口情况，包括当地的渔塘、香蕉林、菜园、养猪养鸡场的上千名外来人员，历时1个多月，最后将范围缩小到黄阁镇。

　　　 大量的走访调查表明：“阿共”仍在黄阁镇这一带活动，某开发区小卖部、不夜城餐厅、农贸市场均有群众见过他，估计案犯可能还会在上述地点出现，于是，专案组组长王力亲自带队，侦查员们装扮成小贩、民工、摩托车搭客仔、食客等，对该地带各要道进行布控。

　　　 不懈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11月29日上午8：15分，在小卖部守候的赵军紧急报告：“阿共”和他的情人出现了！“盯着他们，先别动手，我们马上赶来！”增援的李俊还未到，赵军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目标朝自己走来？越走越近，到了身边，“阿共”突然停住了，赵军一惊，正要动手，“阿共”怒吼起来，一听，却是在骂他情人，虚惊了一场。没多久，李俊、江书权等几名侦查员纷纷赶到，“阿共”旋即被捕。

　　　 经审讯，“阿共”供认：10月24日晚他是根据韩炳驹的指令找的车。这一证词，从另一方面印证了“大哥廉”的供词，更证实了韩炳驹作为走私主犯的基本事实。

　　　 接到“阿共”被抓获的消息，侦查员激动不已。在这场艰苦的长达一年多的追捕过程中，分局侦查、情报、法制、预审等多个部门通力合作，发挥整体智慧，动用了从最新的高科技到最土的侦查手段，侦查人员先后三百多次下番禺、中山、顺德，出车七百多台次，行程六万多公里，守候一百多天，秘密摸查了几乎整个鱼窝头镇、黄阁镇、南沙一带的人口情况，走访了有关部门及群众二百多人次。

　　　 至此，以韩炳驹为首的走私犯罪团伙走私三千万元汽车一案终于全案告破。李军环 刘从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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