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处鄂东南革命老区的阳新县正皓铝业有限公司(原国营阳新县铝厂)申请执行武汉汽配厂案件近来在湖北省引起了震动。这起执行标的额几百万元的案件拖延至今已历时5年之久，《法制日报》、新华社《湖北内参》对该案的执行难都曾予以披露，未引起有关部门应有的重视；相反，欠债人武汉汽配厂扬言“游行示威”，却惊动了湖北省省委、省政府，多达6位省级负责人作出批示，要求执行法院“既要执法，又要维护稳定”，寻求“两全”方案，此案执行因此一拖再拖。

　　法院强制执行第一次受阻：汽配厂将查封土地出租

　　1993年，武汉汽配厂累计拖欠阳新铝厂铝锭货款300多万元。1996年，阳新正皓铝业公司作为阳新县铝厂改制后的债权债务继承人提起诉讼，咸宁市中院于当年8月依法判决，武汉汽配厂未上诉，判决生效。当年11月阳新铝业公司申请强制执行。因汽配厂无资金可供执行，执行中止。直到2000年9月，铝业公司发现汽配厂在不断变卖该厂闲置房地产，遂向咸宁中院申请恢复强制执行，汽配厂这时实际应该履行的债务本息已超过700万元。

　　2000年11月，咸宁中院依法查封汽配厂在武汉关山一路的一块闲置场地，经评估机构评估，地价正好与债权额相当。华中法商专修学院表示愿意购买这块土地，并已支付预付款。

　　但在过户时发现，汽配厂将已依法查封的场地出租给中建三局总承包公司混凝土搅拌站。中建三局不听法院劝阻，撕毁封条进场施工，安装大型搅拌设备，造成承租既成事实。无端的第三人中建三局横插一刀，是该案执行难碰到的第一道坎。

　　咸宁中院当即查明，汽配厂与中建三局通过倒签合同来制造“土地承租在先，土地查封在后”这一承租既成事实，阻止法院执行。湖北省高院执行庭巡视员冯蕴强事后说，只凭这一点，汽配厂隐瞒查封事实真相，就可拘留汽配厂的法人代表，但执行法院以克制态度，做工作要求中建三局退出。咸宁中院为此十上武汉，四进中建三局，但遭遇百般阻挠。

　　4月13日，《法制日报》“第N次执行”为题，以整版篇幅跟踪报道了该案执行难之难在何处，呼吁建立良好的司法环境。正当咸宁法院准备依法对案外人采取强制措施时，中建三局请省法院协调，湖北省高院执行庭也因此卷进了这起执行难的漩涡。

　　副省长批示：当前应以稳定为主，防止矛盾激化

　　汽配厂标语迎接执行法官：谁执行就砸谁的狗头

　　《法制日报》的文章见报后，激起了很大社会反响，中建三局同意“可租可买”，配合法院执行。就在这时，汽配厂的上级主管部门湖北汽车集团，递交了一份《关于武汉市汽配厂即将发生重大不稳定事件的紧急报告》，称汽配厂职工不满法院要游行示威。

　　该报告通过湖北省经贸委递交给省政府，一位主管工业的副省长批示给省高院：“当前应以稳定为主，防止矛盾激化”。

　　咸宁中院不得不停止执行。省法院领导非常重视，要求执行法官找到一个“两全”方案，执行效果符合省政府的“既要执法，又要维护社会稳定”的指示精神。

　　执行法官多次找汽配厂法人代表协商，该法人代表扬言辞职；法院只得找汽配厂的职工代表座谈，并应职工要求到企业调查。省法院协调执行的法官来到工厂，一些职工以“谁执行就砸谁的狗头”黑字标语迎接，堵住大门不让进。

　　今年6月，经湖北省高院的协调，阳新铝业公司鉴于汽配厂是“省级特困企业”，同意作出重大让步。租用场地的中建三局总承包公司与阳新铝业公司达成协议，由咸宁中院重新制作裁定，将已裁定给阳新铝业的场地裁定变卖给中建三局，华中法商专修学院退出；中建三局迅速付款买地；近百万元的房地产过户费由中建三局和阳新铝业双方分担；阳新铝业同意从变现价款中拿出100万元给汽配厂安抚下岗职工；扣除案件执行费用，阳新铝业最后可得到的只有400余万。

　　《湖北公安信息快报》：汽配厂不满法院申请要游行示威副省长批示搞好稳定〈湖北法院要情简报〉：汽配厂赖债不还有恃无恐书记指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阳新铝业公司作出重大让步后，一波三折的执行工作眼看执行完毕，武汉汽配厂将其职工搬了出来。

　　6月15日，第134期《湖北公安信息快报》递给了湖北省委、政府的主管负责人。这期快报的内容是：武汉市公安局报告：6月15日，宗关派出所接到汽配厂7名职工申请，该厂3000下岗职工要游行示威三天，理由是：该厂与阳新铝厂的货款纠纷案省法院维持原判，咸宁中院准备强制执行，汽配厂大多数职工对此判决不满，遂要求游行。于是，省领导指令咸宁法院“缓执”。

　　就在这同一天，关山一路查封场地的围墙变成了大标语的海洋：“反对腐败，反对以法压人，反对一切不顾职工生存的霸道行为”，“谁买卖土地，我们就和谁拼到底”，“我们要吃饭、要生存，还我土地，还我厂房，谁划走汽配土地砸烂谁的狗头”，“中建三局必须遵守与汽配租赁合同，否则赶出汽配大门”。58岁的冯蕴强同志到现场了解情况，竟差一点挨打。冯是湖北省高院主管执行的院领导。

　　当咸宁法院裁定中建三局付款，消息迅速传到汽配厂，汽配厂的“职工代表”很快来到省法院，搬出省领导的“维护稳定，防止矛盾激化”的批示，扬言游行示威，有关方面又一次指示咸宁中院缓行。咸宁中院的付款裁定成为“毫无意义的空气震动”

　　武汉汽配厂厂长助理张军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他们不想让法院执行走这18。9亩场地，汽配厂对外负债两个多亿，开了这个头，其他债主纷纷效仿，可能将该厂闲置的320多亩整块场地都划走，汽配厂职工看不到出路，汽配厂没有前途；汽配厂差职工集资款1000万，欠阳新是欠，欠职工也是欠；汽配厂打算将整块场地出售，划走这块地影响整块地的售价；划走的场地是职工集资款购买的；阳新原是国营企业，后与港商合资，这位港商现涉嫌诈骗犯罪，省高院不能为这样一个罪犯讨钱，就是还钱也应把他的犯罪先搞清楚；汽配厂愿以320万现金支付了结与阳新的债务。

　　武汉汽配厂是湖北省直属企业，1993年开始出现亏损，1996年列为特困企业，5000多职工享受省财政最低生活保障费每月每人218元。

　　冯蕴强法官说，并不是法院想划地，早在1996年，汽配厂原法定代表人就提出以这块地抵偿，阳新不接受，要地没有用，执行中止；另外，这块地是国家划拨给汽配厂，不是职工集资款购买。冯对“省法院不应该为罪犯讨钱”的说法指斥为一派胡言，他说，阳新与汽配厂的债权债务成立于1993年之前，阳新与港商的合资在后，刑民并重，就是罪犯也有他的财产权利，法院执行没有错。汽配厂卖地也是在撒谎，它真要卖地，就不会以10年的租期将这块地出租给中建三局。汽配厂已没有现金支付能力，它说要给钱，它什么时候能给？

　　6月19日，省高院针对《湖北公安信息快报》反映的游行示威事件，在《湖北法院要情简报》中指出，武汉汽配厂申请游行，不是对法院判决不满，而是为赖掉所欠阳新县铝厂700万元本息不还；并指出汽配厂得到了省人民政府一位副省长的批示，自以为有省领导的支持，有恃无恐，赖债更为理直气壮；汽配厂现又以阳新正皓铝业公司有关负责人涉嫌犯罪为由，想赖掉此债，实际，汽配厂欠债在1995年之前，证据确凿无疑，即使该负责人现在判刑，汽配厂过去欠铝业公司的债也否定不了。

　　6月23日，了解了湖北省高院的汇报之后，省委书记蒋祝平批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然而案件的执行并非能够一帆风顺。

　　副省长疑问：欠债全国全省多的是，打官司能干什么

　　执行官直言：只有严格执法才能从根本维护社会稳定

　　7月31日，湖北省政府的主管工业的一位副省长通知省法院执行法官去谈执行案件，在座的有兼汽车集团总经理的省经贸委的一位副主任，汽车集团的党委副书记。这位副省长说，汽配厂是我省特困企业，几任老机械工业厅厅长都是这个厂出来的；阳新铝业公司的原法人代表是个诈骗犯；汽配厂欠阳新的钱是历史原因形成的全国全省多的是，很正常，如果都去打官司，那能干什么呢？

　　执行法官对副省长详细汇报了案件情况，指出只有严格执法才能维护社会稳定，为了赖债而游行示威是抗法的表现。这位副省长当即表态，指着汽车集团的总经理、副书记批评企业领导人没有法制观念，找政府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任何人都要在法律规定的范围内活动，这个案件只能按省法院的执行方案做工作。

　　8月7日，省政府又通知省法院召开协调会，参加会议的有省政法委、公安厅、武警总队、司法厅、稳定办、经贸委、汽车集团等单位。主持会议的负责人最后总结说，要以周副省长的协调意见为准，按省法院形成的方案抓落实，我们既要稳定，又要依法办事，把法律效果和政治效果统一起来。

　　1500防汛大军曾经情绪失控：你游行我也要游行

　　公安局长做说服暂时稳定军心：相信法律相信法院

　　汽配厂职工游行示威一事传到阳新，正皓铝厂的职工也申请游行示威。6月19日晚，黄石市公安局指挥中心接到消息，正皓铝业公司职工申请游行示威，抗议汽配厂赖债，抗议省法院拖延案件的执行。

　　6月20日，阳新县公安局局长程民树在防汛大堤上将参加长江大堤防汛的正皓铝厂的1500多职工召集起来开会，要求职工相信法律，相信司法程序的公正，职工的情绪才安定下来。

　　阳新铝厂是阳新最大的国有企业。1996年与香港商人郭某合资成立正皓铝业，合资双方曾发生纠纷，正皓改由郭某买断经营，1999年由于郭某涉嫌犯罪，港方人马撤走，扔下工厂和职工，企业欠债一个多亿。阳新县政府接管后安置了部分职工，2000多职工下岗，生活没有着落，没有享受政府的基本生活保障，比起汽配厂职工生活更加困难。

　　记者分别采访汽配厂和阳新铝厂职工。其中汽配厂的职工石和平对记者证实，每次去法院他都参加，汽配厂的游行示威申请书是他递到派出所，申请书只有他一人签名，其他人怕担责任。石说，坚决不同意法院划地，我的切身利益是从土地款中拿到安置费。

　　10月15日，记者来到武汉关山一路法院查封的场地，刷在围墙上的“水执行就砸烂水的狗头”等黑字标语醒然入目，散发着威严。关山一路真是武汉市光谷的中心地带。武汉市、湖北省力争用三年时间将光谷建设成高科技工业园区，目前正处在招商引资阶段。

　　冯蕴强法官说，以法维护稳定，才是公平的稳定，才是根本的稳定；我国即将加入WTO,中国与世界互相开放，遵守相同的规则，现在讲投资环境的改善，本质上是执法环境的改善；讲法治、守信用是企业行为的基本准则和要求，纵容欠债不还、放任无理取闹，是诚信原则、依法治国成为空话，必将损害党和政府的形象，损害一个地方的开放形象。

　　这位临退休的老法官有一个建言，就是行政领导们少一些批示，别让那些有用心的人拿批示打法官。(文/本刊特约撰稿张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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