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11月21日，《中国改革报》发表了一篇题为《法律正在这里遭遇尴尬》的文章，披露了河北省河间市北石槽乡齐会村一宗奇怪的刑事案件。乡人大代表、村委会的主任、副主任突然被抓。村民们不断联名上访欲保被捕者，而司法、行政等部门则有各执一词。老百姓称他们为“反腐英雄”，而有关部门却冠以“破坏生产经营罪”。民情官意，究竟孰是孰非？本报记者为此进行了采访。

　　-一份信访材料，那上面有村子里近2000人的签名与手印

　　齐会村的村民总数3000余人。在村委会，记者看到了一份信访材料，那上面有村子里近2000人的签名与手印。这些村民们请求有关部门尽快放人，不要追究村干部们的责任，而这些村干部是村民们公开选出来的，有两位还是乡人大代表。参与上访的群众们认为，正是这些村干部代表了老百姓的利益。

　　记者到齐会村之后，没有被抓的村干部用广播通知村民们，有意见可以来反映。尽管记者对这种做法及时予以制止，但是先期得知记者采访的村民们早已把村委会围得水泄不通。他们争先恐后地向记者反映情况，表示不理解为什么要抓人，记者随机对二十几名村民进行了采访。

　　事情还得从1999年3月22日说起。这一天上午9时许，该村村民近百人(这个数字至今是一个谜。因为当时谁也没有统计)以该村砖厂承包不合理为由，闯入砖厂，强令停产。事后发现，砖厂变压器被摘掉，小拉车气门心被拔，窑厂火口盖被掀开，电线被割，电动机皮带被卸，该厂被迫停止生产。当日下午和第三日上午，该村村民又数次闯入该厂，据砖厂承包人讲，这次行动给该砖厂造成直接经济损失5万余元。

　　两年后，河间市人民检查院批准逮捕了据称是此次事件的组织者翟满囤、翟友良、孙金栋、刘盼强、孙运动等人。理由是破坏生产经营。

　　-村官就是村民上访的领头人

　　在村委会里，村民们群情激昂地向记者表示，孙金栋和翟满囤是冤枉的，他们是为老百姓说话的，村民们要为他们和自己讨说法。

　　“那个砖厂就是他们上一届村领导捞钱的地方！”一位村民愤怒地对记者说。旁边的村民也你一言我一语地向记者反映。原来，这一事件的导火索——砖厂，也正是矛盾的中心所在。

　　据村民们介绍，齐会村的砖厂建于1984年，投资40余万元，未经土地部门批准。1988年补办占地手续123.6亩，实占地380亩，超占地256.4亩。1988年秋后开始对外承包。承包过程中，时任村支书的孙桂章、副书记朱满囤、村委会主任翟保等人都持有暗股。这之后，他们利用职权，采取不经招投标压价发包损害集体利益等方法坐收渔利。上一届村委会一批干部还存在着吃喝浪费等一系列问题，村民意见很大。

　　孙金栋于1999年2月10日当选为乡人大代表后针对上述严重损害村民利益的违法行为向有关部门多次检举揭发。许多村民也加入到举报上届村领导班子的行列里。而孙金栋、翟满囤等人就是村民上访的领头人。

　　-法院不认纪委账，村民告状输了

　　1999年6月，河间市土地管理局就齐会村砖厂非法超占土地的行为做出处罚，认为该砖厂的行为违反了原《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管理法》第39条，对该厂处以16万8千余元的罚款。1999年，河间市纪检委牵头，组织了土地管理局、检察院、法院等多家参与的联合调查组，对齐会村的情况进行了反复调查核实，最后经中共河间市纪委1999年7月26日第5次常委会批准，决定给予齐会村原党支部书记孙桂章撤消党内职务处分，给予原村委会主任翟保开除党籍处分，给予前任支部书记梁永采党内警告处分。

　　中共河间市纪律检查委员会1999年8月23日出具有信访答复意见书中指出：“该村(刘会村主)砖厂对外承包后，支部、村委会两年来不认真监督合同执行情况，以致造成2次非法转包4年之久，从中渔利331600元，严重侵害了集体利益。”“责成齐会村村委会对砖厂承包人非法转包、从中渔利问题，依照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农村承包合同纠纷案件若干问题的意见’中的有关条款，依法向人民法院起诉，收缴公职人员买砖村搭款及送礼款项。”

　　孙金栋、翟满囤于2000年分别以压倒多数票当选为齐会村正、副村委会主任后，根据市纪委的意见，一纸诉状把前任领导班子告上了法院，希望能够挽回一些损失。

　　然而，法院审理认为，砖厂的承包合同有效，第三方参与经营并非非法转包行为，所以驳回原告的诉讼请求。这个结果对于新一届村委会来说，倍感意外。但是，他们没有及时上诉，而是把希望寄托在上访上。他们觉得纪委是能把情况查清楚的。

　　这个结果对于市纪委来说也很意外。据一位副书记介绍说，当时他们曾经在市委书记办公会上就此与法院进行过争论，最后归咎于双方援引的法律条文和政策规定不同。纪委也只有服从法院。

　　2001年6月12日晚，孙金栋、翟满囤等人被叫至乡政府，后被乡派出所刑事拘留。紧接着，河间市检察院以“破坏生产经营罪”批准逮捕了孙金栋和翟满囤。

　　-入股是想挣一点钱，没想到现在却成了这个样子

　　为了搞清楚砖厂的真实情况和听取砖厂合股人的反映，记者专门前往齐会村砖厂采访。齐会村砖厂位于村外大约一刻钟的车程，在穿过大片华北平原一望无际的麦田之后，记者看到了一大片开阔的地带，而这个引发村里无数矛盾的砖厂就坐落于这里。冬天的寒风之中，早已停工的砖厂自然不见热火朝天的生产景象，只剩一片萧条。记者看到，该砖厂占地面积的确很大，而许多厂房都已破损，一辆推土机已经发锈变黑。

　　除去砖厂的大股东，还有村里一些村民在当时入了砖厂的股。现在，一些投了钱的村民还留在厂内看场。看到生人，他们十分警觉。而在了解了记者的身份之后，他们更是增添了几分敌意。

　　记者对他们说：“你们也挺不容易的！”渐渐地，他们才消除了敌意。一位看窑的村民同意带着记者参观砖厂。他向记者表示，自1999年3月22日的事情之后，砖厂就再也没有开工。他说，他们当时入股，是想挣一点钱，没想到现在却成了这个样子。“唉，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在记者的要求下，他带着记者参观了他们的住地——一排小平房。记者看到，除了两个木板床，屋子里什么都没有，他们晚上只有靠点蜡烛来取光。寒风不断地刮进屋中。

　　-我干了这么多年基层工作，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干部、这样的村

　　在砖厂采访时，村民闻风而来，前来围观的人越聚越多。这时，一辆小面包车出现在记者的面前，乡党委分管齐会村工作的副书记马宝文听说记者来了，马上赶了过来。他表示，很愿意向记者介绍情况，但这里情况比较复杂，希望回乡政府再说。

　　几个小时之后，在北石槽乡乡党委书记聂进厂的办公室里，接待记者的却是河间市委常委、宣传部赵部长。他显然对记者的到来很不欢迎，在看过记者证之后，还是表示不允许记者采访。他说：“对于农村基层的热点问题，是会影响安定团结的，所以不允许你们采访。”并多次表示，司法独立，谁也不能干预等。在僵持了相当一段时间之后，聂书记还是接受了记者的采访。记者发现他其实有很多话要说。聂书记表示，自他本人2000年6月上任以来，他对齐会村就一直十分关注。但这个村是一个情况十分复杂的村子。其实这个村由于长年的历史积怨分做了两大派系，而自上届村班子以后就没有人愿意出来做工作，村里斗得十分厉害，3000多人的大村子，管理特别难。

　　聂书记认为孙金栋、翟满囤工作是不能令人满意的。他们利用他们在村民中的影响力，加上他们后来担任的职务，不断煽动村民上访，其实就是为了自己的个人恩怨。他认为，一个干部，首先应该为村民工作而不是去天天组织人上访。而孙、翟二人则不然，他们甚至鼓动村民不交电费。“我干了这么多年基层工作，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干部、这样的村！”

　　至于孙、翟二人被抓一事，聂书记表示，那是司法部门的事，他无权过问。但是“谁也不想把他们弄进去。”至于为什么两年前的事现在重提，现在抓人，聂书记表示：“有的案件复杂，地方上办事慢点也正常。”此外，聂书记一再表示，村里情况太过复杂，必须多呆一段时间才能够了解清楚。不过村民们表示，在这两年中并没有见过有人去调查过这个复杂的案情。

　　聂书记反复强调，要把这个村的情况搞清楚，至少要在这个村住上三个月，而记者确实无法做到这一点。可是，村民对记者的期待之情却已经明白无误地表达了出来。(文并摄/本报记者陈春彦、本报特约记者丁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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