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出黑恶势力的三名律师和一名律师助理在红旗渠的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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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捕黑帮团伙一向是公安、检察机关的事。律师查出黑帮团伙的事,还闻所未闻。11月27日,北京东元律师事务所吴建平、张彦、韩冀坤三位律师,向记者讲述了他们今年4月间,三下河南林州市(原林县红旗渠)查出一个黑帮团伙的鲜为人知的曲折经历。律师们说,只要司法机关真正严格办案,黑帮团伙其实不难查获。
今年10月19日和11月5日,《法制日报》、《人民日报》先后报道了河南省林州市公安局,一举打掉以牛振军、高跃勇等人为首50余人的黑恶势力团伙,破获绑架、抢劫、寻衅滋事、故意伤害等案件60余起。这个黑帮团伙之所以得以查获,最先是由东元律师所举报的。律师查出的这个团伙的作案事实,全都得到司法机关的认定。
-涉嫌打人者纷纷被取保候审
记:你们是怎么介入调查这个黑帮团伙的?
张:今年4月,我们在北京办案时听当事人说河南一个叫艾建国的人,被打致死的案件。后来,受害人的家属经人介绍,到北京与我们面谈。
记:出了什么事?
张:事情本身很简单。艾建国47岁,是个包工头,在当地买了些地搞房地产。他盖房的工地和当地一家建筑公司工地相邻,用墙隔开。一段围墙倒在了艾建国的工地上,一直没人清理。4月7日,双方发生争执动起手来。警察赶到现场之前,艾建国已倒在地上起不来了,送医院抢救无效死亡。
当地110接报警后抓了11个人。但高跃勇因和有关部门关系好,当天就办了取保候审。其他人通过各种关系陆续办了取保候审。我们介入时还有几个人没放。
事发后,家属把艾下葬了。当地公安机关鉴定说:艾因情绪激动,心肌梗塞死亡。我们觉得有问题。根据现场民工和嫌疑人的供述笔录证实,对方当时有追着艾建国用砖头砸、棍子打等情节。艾的家属说,原来没发现艾有心脏病史。即使原来有病,如果不被打,艾也不会死。
-黑帮势力阻碍受害人申冤
4月27日,张、韩两位律师开车近7个小时一下林州市。
记:去林州什么目的?
张:向艾家属和现场民工了解情况后,我们以受害家属代理人身份,起草重新鉴定申请书;就此案向林州市公安机关提出几点意见,希望查清事件真相,追究有关人员责任。当地公安机关即提请河南省公安厅法医鉴定委员会鉴定。我们就返回了北京。此后艾家属每天来电话,告诉我们事情的进展。这期间,公安机关不能超期羁押,剩下的人也取保候审了。
律师们觉得此事不能这样结束。5月初,东元律师所吴建平主任,张、韩两位律师和一位律师助理4人,开车二下林州市。
记:这次去主要做什么?
张:把艾家的事弄清楚,再核实一下。检察院不批捕,从法律上说我们只能是申诉、控告。受害人家属反复讲牛振军、高跃勇在当地关系网很厉害,是危害一方的恶势力,当地有一些人受害。4月初全国开展“打黑除恶”,我们觉得有责任把这些情况落实一下。
记:接下来怎么做呢?
张:找其他受害人。这些受害人虽然与艾的事件没关系,但都深受牛振军等人的欺侮。
韩:20多岁的秦帅杰是一家歌厅的服务员。去年11月24日晚,他在街上看见有人打架,凑上去看。牛、高一伙人对他就是一顿毒打,还用匕首在秦的左臂和背部捅了三刀。秦被打成血气胸、锁骨骨折、左臂肌腱断裂,左手丧失功能,手掌肌肉萎缩,造成终身残疾。秦说他报了案但没立案。
律师们说,他们看到秦手还伸不直,身上有明显的疤痕,还看到了秦受伤后的照片。他们认为这已构成轻伤害案了。
更严重的是高跃勇非法采矿用炸药炸山时,没通知让人撤离。一名拉石头的工人被飞出的石头砸死。这名工人的老父亲找高跃勇索赔,结果被打了出去。
-三天夜晚密访20位受害人
记:这些受害人是怎么找到的?
张:通过认识的受害人家属提供线索,我们再去找。找到后接到我们住的宾馆谈。
记:受害人敢说吗?
韩:开始绝对有顾虑的,再三做工作才肯谈。那个被炸死工人的父亲,是我们离开林州前一天才见到。他怕报复,不想告。我们说,我们的做法不会对他造成伤害。最后他才说了,在笔录上签字,按了手印。
张:秦帅杰也有顾虑。他被砍伤后,住院时对方给了他一两千块钱后威胁说:“识相点”,“不准告”。我们找他了解情况时,他还是很害怕,觉得没希望,反复问我们“能告倒吗?”
我们说,回北京肯定要把这些事向有关部门反映。谁也不能无法无天、横行霸道、逍遥法外。只是时间可能长也可能短,但我们决心要把这事做好。但秦还是将信将疑。
律师们记得很清楚,高跃勇在当地说过:“死一个人几万块,伤一个几千块钱就摆平了。”因为受害人怕报复,律师都是晚上找受害人谈话。
记:过程有阻力吗?
韩:调查全是秘密进行的。一天晚上,我们秘密找到当地一位在政协工作的人士,希望全面了解有关情况。今年3月他写过一份打恶除霸提案,说高跃勇等人作恶多端、民愤大,希望公安机关打击当地的黑恶势力。
张:这位政协人士说,牛、高这伙人确实是当地的恶霸。他的家人也被牛、高这伙人打过,没有得到合法、合理的处理,更别说其他普通老百姓了。
记:这次你们在林州呆了几天?
张:3天。向20多名受害人了解情况,整理了16位受害人一共30份材料。为受害人重新写了控告信。
-控告信寄出两个月毫无音信
律师们回到北京后,把落实的材料送到全国人大信访办公室、公安部“打黑除恶”办公室、最高人民检察院、中央政法委等部门。艾建国的家属也把一些材料送到林州市市委、市政府、公安局,安阳市市委、市政府、公安局,河南省省委、省政府、省人大、公安厅。
韩:材料送上去两个月杳无音信,没有任何动静。艾建国的家属每天都打电话来问,很担心,好像这个事有可能石沉大海,不了了之。
记:你们感觉家属是什么状态?
张:极其失望,绝望。因为剩下的几个人也放出来了,放出来的时候这些人特别猖狂,放鞭炮迎接。有一天晚上,我吃完晚饭在外面散步时,艾建国的家属打电话,哭着问我,“我大哥就白死了吗?白死了吗?”这句话重复几十遍,也不管我说什么。还说如果没有结果,他们要找人报复。
我告诉他不要着急,什么事总有个过程,事情要一步一步做,路要一步一步走。这个电话打了一个多小时,他不停地和我说,直到我的手机没有电。
记:当时有没有担心办不下去,没有结果怎么和当事人说?
张、韩:我们坚信这个事肯定能办得下去,肯定会有结果,可能时间上会长一点。如果这些渠道不行,我们还可以通过其他形式反映到更高一级领导那里,要做就把它做到底。而且,抛开律师的职业和当事人的委托关系而言,牛振军这伙人在当地确确实实有很大民愤。
-市长督办打黑除恶工作
艾建国的家属当时要求把这些人定罪、判刑。律师觉得从掌握的材料看,从法律角度分析,对方确实构成犯罪。
记:这件事后来什么时候有回音了?
张:7月初,公安部打黑办转发给河南省办公厅“打黑除恶”办公室一封16个人署名的举报信,揭发林州市牛振军、高跃勇为首的流氓恶势力犯罪团伙的罪行。这件事引起林州市市委市政府的重视,并成立了专案组。
张:本来这些人都是取保候审的,一听说成立专案组了,要抓人,就全跑了,没抓着几个人。专案组的工作当时还有一些阻力。8月份,我们又以律师事务所的名义向公安部、最高检察院反映当地有保护伞阻碍打黑除恶。后来,我们又和《法制日报》、《人民日报》的记者第三次到林州市。
记:这次你们去是什么目的呢?
张:找政法委领导反映情况。先是去找公安局局长,说不在;后来又去政法委找政法委书记,也说不在。最后没办法到市政府找市长。见到市长后,市长说没听说有这种事,如果确有此事,一定要查,一查到底,不管是谁。于是打电话,没多长时间公安局长、政法委书记两个人就都来了。当时我们都没有在场,记者从新闻监督的角度和他们谈的。
据《法制日报》的记者说,林州市市长听说这个情况后拍案而起,要求公安局长立即成立专案组,并且批15万元专款,最后这个案子一共批了45万元,配了15辆新车。
韩:中午吃饭的时候,市长说了一句话我印象特别深:“谁要和老百姓过不去,我就和谁过不去。”
到9月中旬,除牛振军外,其余一些人陆续都抓回来了。林州市市长、市委书记这时又给林州市公安局下死命令,十一之前必须把牛振军抓回来。之后干警们北上南下到处追。最后,专案组在山西非常偏僻的山村抓到了牛振军。牛感到不可思议,第一句话是:“做梦也想不到你们能抓到我。”
张:9月29日,在林州市新建的体育场召开了公捕大会,抓了50个人,破了60多件案子。那天正好下雨,会开了两个多小时,大概有上万人一直在看。
听说牛振军被抓回来的时候,艾建国的家属到他的坟上放鞭炮,用农村人的方式告诉死者牛被抓回来了。
公捕大会时万炮齐鸣,律师说是当地老百姓自发放的。但牛振军押在车上还非常嚣张,喊:“都是姓艾的告的,找他家算账去。”
-举报当地“保护伞”
记:据你们所知,保护伞的问题当地有什么处理?处理了些什么人?
张:家属告诉我们,牛振军毕业于河南省政法学院,在法院工作过半年,后来在建筑公司下面挂靠,是项目经理。牛取保候审到在逃期间,建筑公司的经理一直给他发工资,牛逃跑时还给了他3万块。
我们落实了这个事确实有,于是10月帮助写了举报信,寄给当地的纪检部门。最后,公安机关把建筑公司正、副经理、会计都抓了。由此可见,牛的逃跑有资金来源。
律师们还通过其他途径了解到,牛振军、高跃勇等人曾经多次和司法部门的某些领导吃饭。
张:政法部门中“保护伞”的问题我们在举报信里也有反映。我的当事人亲眼看到个别政法工作人员和高跃勇一起吃饭,从饭店出来。
-严格执法,黑恶势力难以形成
律师说在林州调查、帮助当事人写检举信的过程中,确实担心牛振军等人知道了报复。考虑到自己的人身安全,基本不出宾馆。办完事情后马上开车走。对方在暗处、有几十个人,而且方方面面的关系都不一般;他们在明处,预想不到会出现什么情况。回北京就不担心了。
记:在林州有没有做一些防备措施?
韩:思想上有充分的准备。
记:第二次去之前有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个结果?
张:对家属说的那些情况我们也不完全相信,毕竟家里死人了,夸大其辞也是人之常情,肯定会把对方说得很坏、妖魔化。我们也有这方面的思想准备。但是我们需要做些扎扎实实的工作。
记:你们通过几天的时间就掌握了这么多情况;牛振军跑到山沟里都能给抓回来,听你们所说,真下决心打黑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你们觉得呢?
吴:根本就不难,对他们来讲这就是他们的职业。好像每天早晨吃个早点一样简单,每天只需要花几毛钱。
从现行法律来说,是有所规定的,老百姓不知道向谁举报,可能把信寄到检察院、法院了,他们应该转到相关部门,相关部门也应该处理。只要严格执法,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了。摄影/《法制日报》邓红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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