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采访河北丰宁黄旗镇发现令人心寒的“假工程”

　　-路边安排专供检查、采访的“精品埯儿”

　　-石头圈儿树坑里没有树苗只有石块

　　-山顶上的大石块刷刷白灰就能冒充树坑

　　-调查时间：

　　2001年11月末

　　-调查地点：

　　河北省丰宁县黄旗镇

　　-调查原由：

　　造林当然先要植树，然而有线索称：在潮河生态造林工程中，一部分山坡上只挖树坑却不栽树苗，大批树苗枯萎而死，最终成了烧火的柴火，致使2000亩荒山荒芜依旧。本版约请《新华纵横》记者撰写此调查报道，揭开这一内幕。

　　-背景调阅

　　前往丰宁县黄旗镇之前，记者先行查阅了相关地理环境的资料与潮河生态造林工程的背景：

　　河北省丰宁县距离北京市区188公里，是京北六大风口之一，也是北寒南侵的必经之路。号称北京“水缸”的密云水库，每年库内有56%的水量都来自发源于丰宁县黄旗镇的潮河。

　　为了防风固沙、涵养水源，1999年10月，由国家计委立项，潮河源生态造林工程在丰宁县全面启动。黄旗镇承担了这一工程的主要任务，计划植树造林2万亩。在这项工程中，黄旗镇涉及4个行政村，其中老窝铺村承担了3460亩的植树任务。

　　-现场查探

　　紧靠路边的山坡：专供检查、采访的“精品埯儿”

　　据老窝铺村村民反映，3400多亩荒山上基本都挖了树坑，但树苗却大约只种了30%，大部分种在了路边。

　　在村民的带领下，记者顺路上了山的阴坡。在路的两边，记者看到，每个树坑面积很大，里面都栽着树苗。

　　明晰内情的村民指着这些整齐的“标准件”说：“这个埯(坑)为什么挖的这么好？它在公路两面儿，有人来检查，有人来采访，就让检查的、采访的看看这个，它叫‘精品埯儿’。”

　　几个村民解释说，路边的树坑是按照国家标准挖的，挖一个给1块钱；而在路10米以外的地方，每个村民则要分5亩的地，想怎么挖就怎么挖，而且后来很多也没栽树。

　　一路向山上爬：大石块刷上白灰冒充树坑

　　离开路向山顶上爬，正如村民所说，树坑果然越来越小，越来越稀，树苗也越来越少，到山顶时差不多都是空坑了。村民说，距离路两边10米之外的地方，因为领导来视察时看不到，所以坑就又少又小，也不栽树苗了。

　　在山的阳坡栽的是杏树。杏树的树坑周围用石块围了一个半圆的石圈，据说是用来蓄水的，每个石圈上都被刷上了白灰。

　　领记者到现场的村民不屑地说：“这阳坡是假工程，它不是刨的埯子(坑)，就是石头上垒个圈，刷点儿白灰，这就是一个埯(坑)。为了糊弄上级，还有在石头砟子上画个马蹄圈儿。”

　　更加令人惊讶的是，在坡上不少大石块也被刷了白灰，从山下望去俨然也是一个树坑。

　　“(来检查的人如果)坐在车上，从远处一看，那白的一道儿一道儿的，不都是埯(坑)嘛，实际上根本就没埯(坑)。”

　　-疑点调查

　　疑点一：没栽的树苗哪里去了？

　　在黄旗镇老窝铺村，按照计划应该造林3640亩，可是现在2000多亩荒山依旧，山上的树坑里并没有全部栽上树苗，而只是栽了一部分。这项工程是由国家计委立项，树苗由国家统一调拨，那么没栽的树苗到哪里去了呢？是不是因为缺少树苗才会没栽上呢？

　　老窝铺村村民赵英东说：“有树苗呀，当时调来两汽车树苗，就是不栽。树(苗)晒干以后呢，在书记家不少，最后都销毁了。镇里来人让烧树苗子，谁家有干树苗子谁家就把它烧毁、销毁，要不出了问题自己负责，当时就是主管生态的他们这样说的。”

　　据村民讲，树苗除了被烧毁以外，还有的干死以后仍放在村民家里。

　　在村民赵英果家的院子里，记者发现了埋在地里的十几捆树苗，每捆有树苗100棵，已经全部枯死了。赵英果说这些树苗他拿回来就没栽。在其邻家赵英成家，也发现了几百棵干树苗。而同村的另一部分村民却根本没领到树苗。在这个村的四组，村民程贵清说，去年整个四组就没发一棵树苗，更谈不上栽了。

　　村民们说，这个沙棘，如果栽上是90%的成活率，现在没有栽，就全都冻死了：“这不，一折，咔嚓、咔嚓的。”

　　山上有那么多空树坑，为什么还有树苗白白地干死在村民家里呢？

　　一位村民解释说：“这树苗(当时)发放完了以后，说是拍卖了山以后再栽。当时没确定位置，不知道往哪儿栽。咱不能往包产地里栽吧？”

　　疑点二：造林工程的施工质量是由谁来监督的呢？

　　老窝铺村村民赵英东说：“镇里干部在这儿督察着，一开始还看着，后来出了这个‘精品’了，工程路两边上边那儿也不去看去了，刨啥样儿是啥样儿吧。”

　　老窝铺村党支部书记赵云华说：“一个组来一个包村干部，我们村主要发动人干，检查质量归你们镇(政府)，你说这个行了，那是你们的事儿。”

　　记者找到镇里的主管领导，问为什么在垒好的树坑或石头上刷白灰，黄旗镇副镇长郭景兰的说法是：“因为那玩意儿也特别便宜，就是那白灰汤子，就那个(白灰)土，弄两桶搁在那儿，弄一水桶和了点汤，去了一会儿就刷了不少。就是从整体生态环境上来看，好像也比较直观。”

　　疑点三：造假的是村民自己还是干部授意？

　　老窝铺村的村民向记者介绍，就是这样的假树坑，在数量上也没有达到要求。按照造林要求，每亩地应植树50到60棵。

　　村民赵英东说：“栽树时村里就是这么布置的：工程路两边栽上三行两行就行了，其他的也就没栽。”

　　村民还指称烧树苗是“上面”的干部安排的，然而黄旗镇副镇长郭景兰的说法却与村民大相径庭：“能说这些镇干部买回来树苗子组织让你栽，下去(又)安排让你烧，那可能吗？那傻子呀，那败家子儿，他也不能那样吧？”

　　虽然郭副镇长说他们不可能这样安排，但老窝铺村的村民说出了当时安排烧毁树苗的干部名字。

　　一位村民说：“乡干部白广东拿着电话就吆喝，骑着摩托就吆喝，连树苗子都烧，家家就都烧了。”

　　老窝铺村村委会主任王占印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承认：“从我们领导来说，也是说有的个别地方工作不到位。”

　　疑点四：为什么要做“挖坑不栽树”的假？

　　老窝铺村村委会主任王占印告诉记者，去年县里把树苗发下来以后，村里基本全种了，只是由于天旱给旱死了。但不少村民都不这么认为。去年栽过树的村民赵银山说，当时很多人瞎糊弄，往坑里一戳就拉倒，生长过程中也没人管，根本活不了。

　　丰宁号称是“北京的后花园”，事实上，正如丰宁县林业局项目办公室主任刘树丰所说，丰宁近年来在造林绿化这方面已经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按照上级的统一部署和要求，黄旗镇政府开始组织实施潮河源生态造林工程，并深感任务艰巨。黄旗镇副镇长郭景兰说：“整体上是两万亩工程，要求是当年施工还得当年完成，任务非常大，也非常艰巨，时间又特别紧。”

　　时间紧，任务重，而前来验收的领导又是马上就到，或许这就是个别村庄为出成绩而弄虚作假的思想根源。而这位名叫赵英东的村民说出的或许是一个朴实而正确的道理：“说到底，这样搞工程，肥的是干部，苦的是老百姓，挨坑的是国家，上当的也还是老百姓。”

　　-下落追问

　　这个计划植树面积近两万亩的生态工程，已于2000年10月竣工，并顺利通过了上级的检查和验收。而老窝铺村在实施生态造林过程中，出现了造假坑、只挖坑不种苗的情况，致使2000多亩荒山荒芜依旧，而大批树苗却枯萎而死，最终当了烧火柴。

　　据主管这个工程的黄旗镇副镇长郭景兰说，乡里已经给了村干部和一名包村干部处分。县里有关领导表示，他们会争取在明年春天把树苗补栽上。(-文/吕世波、程双庆、赵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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