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湖北省委大院附近、宽阔整洁的迎宾大道和波光粼粼的东湖边上，有一家鄂港两公司合作经营的德宝大酒店。酒店正面彩旗招展却冷冷清清，因为水泥砖墙把酒店的两个门口堵了个结实。酒店被封，往日风光不再。是谁、为什么封了酒店？在我国已加入世贸的今天，怎样解决合作企业产生的争端？记者曾于11月和12月两赴湖北省武汉市进行采访调查，试图窥见冰山一角。

　　裁决既出备受质疑

　　酒店的经营者湖北德宝实业有限公司是由湖北鹰台经济发展公司和香港德宝（远东）有限公司于1995年成立的合作企业。该公司董事长蔡泽明（港方）向记者介绍说，当时，湖北省老干部局下属的老干部活动中心地理位置不好，资金欠缺，举步维艰。为此，鄂方负责人四处活动寻求合作伙伴，因老干部局提供各方面优惠条件并承诺投资方可以保底经营，终于获得香港德宝（远东）公司的认同。港方遂与活动中心下属的鹰台公司签订了20年的合作协议，成立了现有的湖北德宝公司。近年由于地方治理周边环境，酒店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商机。

　　然而，在酒店刚刚扭亏为盈之际，鹰台公司认为港方以大股东身分垄断企业经营权，并虚假出资。其理由是：首先，双方曾于三年前就变更两名鄂方董事一事发生分歧，此后一直纷争不断；其次，在没有获得省外贸厅的审批下，港方的出资方式由现金变为装修投入，违反了有关法律；装修中标的现代（香港）装饰工程公司和实施装修的广东汕头市振侨装修工程公司没有注册登记，是“假公司”；湖北省会计师事务所和长江审计评估事务所作出的验资报告和验证报告不具备法律效力。港方却对此断然否定，认为港方没有虚假出资，所有出资证明合法有效，反而是鄂方至今只投入现金25万，仍欠资近二百万元。对于鄂方欠资一事，记者曾到省工商局有关部门调查，得到确认。

　　双方发生纠纷后，按照合作协议的约定，一起坐到了中国国际经济贸易仲裁委员会的仲裁庭上。今年9月17日，由三人组成的仲裁庭以仲裁员魏耀荣和杨振山二人的多数，签名通过了解除合作合同的裁决。而另一名仲裁员、一位著名法学学者却因持有异议没有签名。

　　11月22日，国家法官学院教授黄赤东、孙泊生、周贤奇、沈关生和北京大学教授刘家兴5位中国国际经济贸易仲裁委员会仲裁员，以及中国人民大学教授江伟，对这份裁决书进行了论证。

　　专家们认为，第一，仲裁庭裁决了非本案当事人的商业行为。本案的当事人是鹰台公司与德宝（远东）公司，他们共同投资成立的湖北德宝实业公司是新的独立的主体，不是本案的当事人。它的董事会所作的决定，本案仲裁庭不能超出职权范围认定其无效。第二，仲裁庭裁决了非本案当事人签订的商业合同。湖北德宝公司与现代（香港）装饰工程公司都不是本案当事人，他们签订的装修德宝大酒店协议书也未发生争议，即使有争议，亦应由其独立解决。这都不是本案仲裁庭可以裁决的事项。第三，仲裁庭裁决了非本案当事人委托的认定事项。湖北德宝公司委托湖北省会计师事务所对其公司进行验资，后者提交了验资报告；湖北省德宝公司又委托湖北长江审计评估事务所对德宝大酒店装修工程造价进行验资，后者亦提交了验资报告。两个报告是否合法有效、有无争议，本案仲裁庭无权裁决。第四，仲裁庭裁决了非本案当事人的“资格”认定。现代（香港）装饰工程公司和汕头市振侨装修工程公司都不是本案当事人，和本案双方当事人也未发生争议，这两个公司的“资格”是否合法有效，与本案无关，仲裁庭亦无权裁决。第五，仲裁庭关于举证责任、举证时间的确定不符合程序法规定。鄂方是申请人，对争议事项应负举证责任，但仲裁庭却要求被申请人提交有关资料和资质证明等，颠倒了举证责任。另外，仲裁庭要求德宝（远东）公司在内含两个公休日的5天内提交全部资料，特别是要求提交远在汕头和香港的有关营业执照、施工资质等级证书等证据原件，一是时间不足，二是别的公司的这些原件也无法拿到，这都是违反法律规定和仲裁规则的。第六，仲裁庭裁决了没有根据的事项。仲裁庭支持申请人要求解除（实为终止）本案合同的主要理由之一，是湖北德宝公司自成立以来一直处于亏损状态，已难以实现合作经营目的；但是，本案的申请人、被申请人都未提出这个“亏损状态”，庭审时也未调查过这个事实，也没有举证、质证行为，突然在裁决书中就作出“认证”，完全超出了仲裁庭的职权范围，属超裁行为。

　　专家们指出，超裁就是仲裁庭超越了职权范围，违反程序规定，裁决了不应裁决的事项，得出不了正确的结论。另外，专家们还注意到裁决书存在不协调之处，在同一页上，仲裁庭认为，“被申请人未按本案合同的约定出资”，但下边又认定“德宝大酒店第二次装修发生的工程款已由被申请人支付，该项工程款应视为被申请人的出资”。到底出资没有、出了多少的事实，没有界定清楚，前后矛盾，违反了法定程序。

　　强行进驻各执一词

　　应鹰台公司的申请，由湖北省对外贸易经济合作厅主持成立、但没有港方代表参加的“清算委员会”于11月6日进驻德宝大酒店，对湖北德宝公司开始特别清算。对进驻情况，双方事后各执一词。

　　据港方及酒店员工反映，清算委员会和鹰台公司负责人带领约数十名保安手持电警棍等冲进正在营业的酒店，将电话线拔掉，强行关闭水电闸门，闯进财务室、档案室、办公室抢走公司财产、文件、资料、保险箱，并驱赶酒店工作人员和仍在住宿的房客。保安人员和酒店工作人员由此引发冲突，双方推搡之下，有数位酒店人员受伤。其中酒店工程部负责人因为向保安要求恢复供电供水，被保安殴打至鼻梁骨折，急赴医院救治。事后，酒店员工向记者提供了多份反映上述情况的手写材料，上面都摁了手印。

　　然而，清算委员会主任、湖北省外经贸厅外资审批处副处长艾力对此却持相反说法。他说，仲裁裁决之后，应依此进入清算程序，德宝公司应该停止营业进行清算。10月26日，湖北省外贸厅批准了鹰台公司提出对湖北德宝公司进行特别清算的申请，并于同日发函成立了由其牵头组成的清算委员会，决定对湖北德宝公司实行特别清算。清算委员会其他成员多次寻求和清算委员会成员、港方负责人蔡泽明先生协商有关事宜，但是蔡避而不见。11月6日，清算委员会带领保安人员到酒店，强行关闭企业。在关闭酒店的整个过程中，气氛是良好的，并没有和酒店员工发生冲突。而且清算委对酒店员工实行了妥善安置，每人可以获得300元的安置费。

　　记者曾于事后不久找到留守酒店的保安人员，他们却说的确曾发生过多次冲突。但是记者正要继续询问，保安队长却被鹰台公司的工作人员叫去一边。返回后，他再也不承认发生过冲突，并缄口不言。

　　11月9日，记者来到德宝酒店现场，看到德宝酒店两个门口已经被砖墙封死。几名保安守候在一个仍开放的后门内侧，数十名德宝酒店的员工举着“我们要工作，我们要吃饭”的横幅聚集在酒店门口。等到12月4日，记者再次来到现场时，见水泥砖墙仍在，酒店依然封闭。

　　记者与酒店所在地派出所、武昌区公安分局、武汉市公安局联系，要求采访事发当日接报出警的警员，或查看其出警记录，以求得到警方、也是现场第三方的目击证言。但未获支持，警方对此事不予表态。

　　特别清算异见多多

　　清算委员会负责人对记者说，省外经贸厅根据中外合作企业法及其实施细则、外经贸部外商投资企业清算办法的规定以及仲裁裁决进行特别清算。目前清算正在依法进行中，清算委员会已发现了大量问题。

　　但是，对于上述清算行为，法律界人士发表了许多不同意见。

　　武汉大学法学院教授宋太郎说，民事诉讼法规定，一方当事人不履行仲裁裁决的，对方当事人可以向中级人民法院申请执行。如果裁决下达后，双方没有异议，当然可以依照上述清算办法进行清算。但是本案中港方对裁决不服，对裁决不予履行，鄂方只有向人民法院申请执行，别无它路。因为民事执行权、特别是民事强制执行权只能由人民法院行使，外经贸厅作为政府部门无权接受申请，更无权组织清算委员会动用强制手段强行进行清算。

　　有人称，特别清算不是法律意义上的执行行为，而是一种行政行为，所以不应接受上述法律规定的约束。对于这一观点，两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知名法学学者认为，既然裁决书要求“申请人与被申请人在解除本案合同后，依法对合作公司进行清算”，那么进行清算就是当然的执行裁决的行为。而执行权则属于中级人民法院，绝不是外经贸厅。

　　中国政法大学教授杨荣新认为，进入法律程序后，有关清算行为只能向法院申请执行，这是勿庸置疑的。如果仲裁法与外贸部的清算办法有冲突，作为法律的仲裁法的效力肯定比部门规章高，上述清算行为应当适用仲裁法而不是清算办法。

　　据了解，港方不服裁决，已向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申请撤销仲裁裁决。11月19日，该院已受理此申请，决定立案。根据最高人民法院有关依法执行仲裁裁决的司法解释之规定，一方当事人申请执行，而另一方当事人申请撤销裁决的，人民法院应当裁定中止执行。然而，目前由外经贸厅主持而没有港方代表参加的清算委员会仍然在加紧“执行”中。本报将继续关注此案。(本报记者 侯召迅 王光泽 肖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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