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中的绝大部分时间,他们都行走在远离城市的山野。这一行干上25年,一个人走过的路程往往比绕地球一圈还多。在路上,眼前哪怕是平坦的大道,他们也视而不见,目光仍然追随着头顶上那翻山越岭的电线……

　　科技发展日新月异的今天,先进的仪器设备还无法完全替代他们的肉眼观察。在路上,他们最需要动脑筋的问题常常逼近一个人生存的底线。这些问题是:吃饭、住宿和天气。但他们不是探险家,只是普通工人中的一群。因为工作,他们比其他人群更多地见识了荒凉、淳朴、贫困和热情。

　　他们的每一次远行都有明确的目的地,但是,在路上,只有头顶上伸向远方的电线在提醒他们:往前走,线的那头,就是家。———他们是供电部门的巡线工。

　　借宿成了永久的话题

　　为刚完工的线路的几十数百座铁塔编号,是一段新旅程的开端,也是巡线工和沿途农家交往的起点。

　　乌江渡发电厂至重庆綦江的高压线路是贵州第一条出省的输电线路。行走在这条线路间的崇山峻岭里,申修美和邹习品记忆里至今鲜活的是一个个在沿途农家食宿的故事。

　　在这条线路上,遵义县团溪境内,邹习品和同伴曾险些无处可住。“那是1985年的事,当时天快黑了。细雨把衣服都打湿了。”邹习品回忆到,“我们从山上走下来,找到一个有几十家人户的寨子。找了几家谈借宿的事,一家都不干。东家不行找西家,找到一个老师家去,他是个校长。起初他媳妇和家里人都不干。他露面后问我们是干啥来的,我们照实说了。他问‘有哪样证件’,当时还没有身份证,我们把工作证给他看了。他说,可以,没关系的,让他们进来。

　　后来我们才晓得,这个寨子以前接纳过几个补皮鞋、收废铜烂铁的四川人借宿。结果天不亮那些人就把人家的东西‘搂’起走了。”

　　邹习品说,农忙季节解决借宿和吃要麻烦一些。为什么呢?那时一般农家在家的都是老人、娃娃,或是行动不便的。怎么办?就在线路附近,围着线路转,这家不行找那家,反正最终要解决“问题”。

　　在山岭间行走

　　两列延绵不断的山起起伏伏,从一块坝子的边沿曲曲折折地伸向视线的尽头。两个头戴安全帽的身影从坝子上的田坎上走过。

　　天下着细细的冬雨,田地里无处躲雨,他们的肩已经被打湿。顺着头顶的几条高压输电线,他们向前走。视线远处田间,耸立着一座铁塔。顺着电线延伸的方向望过去,更远处的山岭上,又是一座铁塔。塔与塔之间的直线距离,就是他们的行走方向。

　　他们是巡线工,巡视输电线路是他们的工作。

　　有人说,这一行干上25年,一个人走过的路相当于绕地球赤道一圈。申修美说:“可能还要多。”

　　52岁的申修美16岁就干上了这一行。从遵义供电局退休前,他是单位里资历最深的巡线工。36年来,顺着头顶的电线,申修美和同事在黔北的山岭沟壑里,走了一遍又一遍。

　　在路上,巡线工想得最多的是什么呢?申修美的回答很简单:“往前走。”

　　因为采访,申带我们去了他的“娘家”————局里的送变电工程公司。推开班组的门,屋里的人对申的到来略感意外。但很快,那份意外就被热情取代。“嗨申师,来了?”比申年轻得多的七八个工人和他打招呼。我们向这群人问,巡线在外,路上想得最多的是什么。他们的答案和申修美一样:“往前走。”

　　一名巡线工每月大约有20天在路上行走。出发前,他们尽量避开恶劣的天气。但是,在路上遭遇雨雪、山洪、滑坡的情况仍然常有。申修美对他遇到的一场冰雹至今记忆犹新。“那是1982年初夏5月份,我巡线,走到遵义县东边的新民乡下。还在山上,天就快黑了。下山找农民问到附近的乡场,走到后找不到旅店。好容易在一户农民家找到住处,晚上9点来钟,刚吃完饭,就听到房顶和屋外头劈劈啪啪响,下冰雹。那晚上下了很久。第二天开门一看,屋外头的冰雹还没化完,最大的有鸡蛋大。田地里的秧苗、油菜全部遭冰雹砸完了。我从新民往金沙县方向走,一路上都听到有农民在哭。那天要是找不到住处,不晓得我咋办。”

　　“有一年在桐梓,一处河沟涨了大水,脚在堤坎上踩不稳,只好绕路走。”申修美说,但不管绕不绕路,只要还能走,就要往前走。你停下来等,可能天气会更坏。在路上,一定要在天黑前落实好住宿和吃饭,巡线路上经常一两公里没有人家。

　　望远镜让人偷懒

　　“干我们这行就像医生诊病,必须心细,有责任心。哪儿的塔基锈蚀,哪儿的高压瓷瓶被击破了,全凭眼睛看,一点都马虎不得。”申修美说,巡线时,单位给他们配发了望远镜,但他们一般都不用。

　　“望远镜是个坏家伙。有了它,人容易打懒主意,还是走到跟前看让人放心。”申的老同事、5年前退休的邹习品说。“用望远镜在一公里外看塔上的瓷瓶、塔身有无损坏很清楚,但是塔基的情况一般看不到。”

　　7年前,遵义县境内的一条线路出了故障,申修美和邹习品去巡线。供电局在他们出发前告知的故障原因是短路。一个又一个铁塔巡视过去,两人都没发现故障。走到团溪境内一座铁塔前,他们更小心了。局里的信息说短路就发生在附近。两人顺着头顶上的电线,上坡、下坡,又上坡……

　　“那次我和邹习品被罚了700元,”申修美说,“我们走到一段线路下面,发现头上的两条线有白斑,但是没有东西横在中间。当时没有问附近的农民,找了很久也没有发现线路下面有可疑物品。现场不像发生过短路的情况。我们巡线没找出故障原因。局里不相信。当时的局长是干这行出身的,是个老牌大学生,他盯上了这个事。到了现场,他问了附近农民,了解到事故发生当天,线路下有几根竹子被大风吹着枝丫扬起来,枝叶正好搭在了两条钢线中间,造成短路。这就是事故原因。你说凭眼睛看得出来吗?所以呀,巡线一定要细心,要看,也要多问。

　　申和邹的同事巡线曾发现有农民在铁塔基础附近打洞挖煤。还曾有农民把电线头用竹竿支到高压线下,用感应电流照亮家中的电灯————“点天灯”,这种危险的做法,巡线工一旦发现,必须立即制止。

　　申修美说,铁塔拉线的螺丝被拧松,接地线被盗走,塔身的钢材被拆卸这类情况都要认真记录。同时,对沿线农民还要适时宣传保护电力设施的重要性。1992年,申和一位同事发现有人盗铁塔上的角钢,单位奖励他们一人5元。

　　巡线工的工具包里,一般装着雨伞、电筒、洗漱工具、记录本、笔和饮用水。找农家借宿时,为证明身份,他们还必须带上工作证、上岗证、身份证。为对付不止一次遇到的蛇,申修美的包中还有一把农民割草用的弯刀,手上拿的是一根拄路棍。申修美认为,“包里东西不是越多越好,一个人出去要尽量减轻身上的负担。”

　　巡线结成二十年友谊

　　因为职业,申修美和遵义县一名农民的交情已经延续了20多年。最初,认识这名叫王成礼的农民时,王不到40岁,申还是个小伙子。巡线的次数多了,王家成了申修美行程中固定的一个落脚点。借宿吃饭,王不要申付钱,申就带上王家用得着的日用品,或是一瓶酒,还上一份人情。

　　去年,王成礼摔伤了腰。申修美听到他在遵义市区一家医院治疗,专程去探望。申以为那场病后的王成礼好不了了。但是,快退休前巡线又去王成礼家,申修美看见王老汉又能犁土了。

　　“还会去看他吗?”我们问申修美。

　　“当然,这种老关系,以后肯定会去看的。”申修美说得斩钉截铁。

　　巡线时,最长的路线要走一周以上。夏秋时,一般清早6点上路,晚上7点前投宿。冬春季,早晨7点动身,傍晚6点左右歇脚。这样的路线,巡线工们一般先乘车赶到远离城市的那一端。在那样的起点上,每走一步,他们都离那个生活着家人和同事的城市更近。这种心理上的贴近感,往往成为他们下一次远行的动力。申修美是这样,邹习品是这样,比他们更年轻的巡线工们也是这样。

　　久而久之,这就成了后来者不愿轻易打破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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