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网驻法国记者郑园园采访整理

　　编者按：我国驻法国大使吴建民最近在巴黎接受了人民网驻法国记者的专访，就“法国人在重新认识中国”这一主题谈了自己的看法。吴建民是1998年底到法国就任大使的，三年多来，他在法国广泛接触各界人士，作了150场演讲。吴建民任法国大使前，曾担任过外交部新闻司司长，中国驻荷兰大使、中国驻联合国和瑞士办事处和瑞士其他国际组织大使等职。

　　一

　　法国人在重新认识中国，这是最近我正在思考的问题。

　　冷战后，西方世界认识中国有几个阶段：1989年后，他们以为中国要乱，完蛋了，没有把中国放在眼里，对我们采取了一系列的制裁措施。当时西方看好戈尔巴乔夫，鼓吹“休克疗法”。这个阶段持续了一段时间，到了九十年代中期，开始发生变化，觉得原来对中国的估计不对，开始调整对华政策，这是一个渐进的过程，从1991年日本首相海部俊树访华开始，接着，英国首相梅杰、意大利总理安德烈奥蒂等相继访华，西方国家对中国的制裁逐渐取消了。

　　但是，从西方媒体对中国的报道看，大量的报道仍然是负面的。我1996年初至1998年底在日内瓦工作，前后不到三年。那时西方认为你中国经济发展了，但政治制度不行，意识形态、价值观不行，对我们的攻击批判很厉害。到1997年，出现一些转折性的变化，这是西方对中国重新认识的第二阶段。那一年，亚洲金融危机对世界的冲击很大，亚洲的“龙”呀，“虎”呀，给冲得一塌胡涂，货币纷纷贬值，可中国顶住了，这是一个反差。第二个是同俄罗斯比，俄罗斯采取了一些改革措施，但是它也受到危机的影响。第三是同日本比，日本的经济实力比中国大得多，是世界第二经济强国，但是危机中，日本受到许多批评。而中国坚定地采取了人民币不贬值的做法，为此我们付出了代价，但也赢得了信任。从这个时候起，世界上讲中国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伙伴。这三个反差显示了中国领导人驾驭局势的能力，显示了中国经济内在的发展动力，显示了中国是一个负责任的国家，不以邻为壑，不落井下石。去年底，法国总理若斯潘在巴黎同国家副主席胡锦涛在会谈时，提及中国在亚洲金融危机中的表现，他用了三个词称赞中国，说中国是一个“可信赖的、主要的、决定性的伙伴”。

　　我在这里的感觉是，现在外界对中国重新认识正在进入一个新阶段。去年我国7·3%的经济增长率，十分引人瞩目。全球经济增长放慢，美、日、德三大世界经济强国陷入衰退，中国经济仍能保持这样的速度，确实令人惊讶。去年外国到位的对华投资达470亿美元，是历年最高的。尽管有9·11事件的影响，但国际上形成了一种看法，觉得中国人还是有他的办法。我最近还听到法国经济界的评论，认为中国是世界上最好的投资场所，这是以前没有听到过的。另外，9·11之后，中美关系明显改善了，布什总统到上海参加APEC会议，在法国引起了强烈的反响。这次会议对欧洲人的震动，我们在中国大概是难以想象的。法国报刊突出刊登了江主席和布什总统穿着唐装的彩色照片。法国政界高层人士在同我谈话时说，这是“21世纪的雅尔塔”。我当然不同意这种看法，“雅尔塔"在某种程度上是瓜分世界的会议。他们解释说，我们并不是说你们要瓜分世界，而是说，你们将成为21世纪在世界上最有影响的国家。原来觉得你不行，现在觉得你将成为新世纪强国了。另外，我听到对我国领导人的一些很好的评价，认为他们有战略眼光，心中有一个中国发展的蓝图，他们说，世界上很少有国家的领导人知道自己的国家5年、10年，甚至50年后国家应该是什么样子，中国领导人对本国的经济了如指掌，对中法合作的情况也非常熟悉。我国领导人来法国，人家是很注意观察的，一是看你的举止言谈，二是看你回答问题，看你对问题的熟悉程度。你想想看，1989年他们是怎样批评我们的，可现在又是如何评价我们的领导人的？他们用了有眼光(VISION)、有权威(PRESTIGE ET AUTORITE)有智慧(SAGESSE)、给人以信心(CONFIANCE)这样一些分量很重的词。对一个国家的认识首先看这个国家的领导人，法国人对中国领导人的这些评价，也是法国对中国的重新认识。

　　二

　　今年1月21日，我同法国卫生部长库什内(库什内还是“无国界医生组织”创始人，担任过该组织主席及联合国派驻科索沃最高行政长官——记者注)就人权问题进行了一次对话，谈话的主要内容刊登2月初出版的第二期《巴黎竞赛画报·中国特刊》上。我从来没有奢望通过一次谈话去说服他，但通过讨论，人的想法是会变的。我的主要目的是讲给法国读者听，要让法国人了解，中国人权确实有很大的进步。我们从事的一切工作，都是为了使中国人生活得更好，都是维护人权。我还讲了西藏问题，法国很多人确实不知道真情，他们是偏听偏信，就连库什内也不知道，他表示愿意到西藏去看一看。库什内比较实在，一开始就承认中国有许多积极的变化。他说，他关于中国的知识，都是书本的知识，没有从实践中得来的知识。我对他说，在法国，关于中国的书本知识，有许多偏见，许多不实之辞。春节期间，我遇见不少法国朋友，他们主动对我讲，看过这篇对话文章了，库什内讲得抽象，是大家都听过的老话，而你这个大使讲的，我们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你讲得很具体，有理有据，通过我的谈话他们看出中国重视人权，在处理人权问题上表现出智慧，讲究实际。《巴黎竞赛画报》把我讲话的大部分内容都登出来了。不要低估了这件事，5年前他们不一定会这样做，这反映了一个变化呀。过去他们骂我们的人权问题是天经地义的，骂我们是他们的专利，而现在我们可以反驳了，他们知道偏听偏信不行了。

　　法兰西民族是富有一个创造精神的民族，善于思考，他们对别人的讲话不轻信，要说服他们是不容易的。所以，当我试图说服他们的时候，我一定要举出许多事实。有一次我作演讲时说：诸位，我到欧洲来后，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如果有人对你说一幢漂亮的房子明天就要塌了，你们一定会把这个人当成疯子。可是有人用类似的胡言乱语讲中国，却不仅不会被当作疯子，还会被当成汉学家。他们听了我的话都笑了。我说，你们不要以为中国大使到你们这里来发牢骚了，我讲这些话是有根据的。1989年至1991年，当时你们的新闻传媒是怎样评论中国的？大致有四种说法：一、政府要垮台；二、经济崩溃，三、改革完蛋；四、内战即将爆发。可是过了十多年，回头看看，这些预言不仅没有实现，而且中国经历了历史上最好的发展时期，中国人从来没有在这么短的时期内生活获得如此大的改善。当年批评我们的人到那里去了？！有一个人站出来作自我批评吗？法国人觉得对呀，你讲的是实情。归根结底，是中国在发展，在蓬勃发展。你大概注意到了，这期《巴黎竞赛画报·中国专刊》社论的最后一句话：“今后，不了解中国就不能了解世界”，潜台词是什么呢？是说他们对中国还不了解，所以要搞这个中国专刊来介绍中国。

　　2月7日，巴黎近郊耐伊市的圣-玛丽中学请我去介绍中国，主题是：中国与西方。按中国的说法，这是一所重点学校，那里设有大学预科班。我没有想到，与会者众多，约三百多人，一半学生，一半家长。我讲完后说，你们可以随意提问，没有禁区。提问内容十分广泛，人权、西藏都涉及到了。有一位家长用带有进攻性的语调责问道：中国为何不接受达赖指定的“小班禅"尼玛，并攻击说尼玛是中国最小的“政治犯"。我问他，你知道中国确定班禅的仪规吗？他说不知道。他说，中国政府对确定班禅没有发言权。我又问他，你知道从两百多年前的清朝开始，班禅确定以后需要得到中央政府的批准吗？他也不知道。听众没有一个人附和他。好几个学生跑来对我说，你讲的内容新鲜，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为什么在信息时代，人们老是听到一面之词？

　　法国前总统吉斯卡尔—德斯坦1月中旬接受《费加罗报》采访时第一次提出了“中国模式"，认为目前西方模式在世界上占主导地位，但没有被大多数国家接受。而中国的发展模式很可能在21世纪成为许多国家参照。徳斯坦是法国政坛重量级人物，有战略眼光。他的看法至少反映西方政界一部分人对中国的重新认识正在深入。也有一些法国人对我讲，21世纪中国将占世界第一，我表示不能赞成,我说，早着呢，我们的人均年收入才800多美元？(此数请核实一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法国对中国的重新认识表现在把中国的成就同中国的文明联系起来，认为博大精深的中华文明历久不衰，是中华民族崛起的内在因素。这几年，广义的中国文化，从哲学、文学、艺术、影视作品到医学、饮食，服饰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法国人。此外，法国人普遍把中国人聪明、勤奋，看成是中华文化滋养的结果。我在外省南特、昂热等大学、在大巴黎地区的中学演讲时，这些学校的老师都对我称赞说，一个班只要有几个中国学生，就把这个班带起来了，整个班的成绩就提上去了。

　　法国正在重新认识中国，这本身就是中法关系发展的机遇。我们中国人应该认清这个前所未有的形势，促进中外合作，促进中法关系。在传播中华文化的同时，吸收法兰西文明的精萃，使中国获得更大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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