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越渔业协定区域图 制图/子瑜 渔民上岸,众多老旧渔船将沉入海底成为人工渔礁。
渔业资源衰退,鱼市日渐萧条。
渔家孩子将有一个不同于父辈的未来
传统渔场面积减半,广东66万渔业人口受影响,本报记者赴雷州探访渔民
调查动机
北部湾划界,中越两国的海域划分明朗化了,但随之而来的现实问题无法回避:广东 66万渔民的前途显得迷茫不清。由于传统渔场面积锐减50%,这一群世代捕鱼、以船为家乃至与世隔绝的人必须另谋生计。
划界的消息对这群渔民而言只能算是雪上加霜,事实上,由于狂捕滥捞,北部湾的渔业资源已遭严重破坏,划界前,渔民本已是勉强地维持着入不敷出的海上营生。因此,也有人将划界所带来的影响称为渔民们的一次新机遇。但是,捕捉这个机遇对渔民们而言,障碍既多,代价且大。不仅是没有文化,岸上的世界对这群渔民来说是陌生的,甚至有些凶险。政府竭尽全力向他们提供转业机会,但这种救急措施能保一时,难保一世,真正应对这一人生巨变,还要靠渔民们自己。
大变前夕的人生是可观的,近日,记者赶赴雷州市乌石镇,对一群“弃舟登岸”的渔民进行观察,试图了解他们正在做什么,正在想什么。
走在雷州市乌石镇的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织网、修网的渔民,他们在从容的阳光中,不紧不慢地完成着每一个动作,显得那么安静、镇定。
3月18日,就在离乌石镇不远的海面上,有人在水底打桩。表面上看来,这个打桩的动作并没有引起其他渔民的注意,织鱼网的仍旧在织鱼网,躺在甲板上休息的也仍然在做他们的梦。然而,这个打桩的动作却已悄然拉开了一个序幕:这里世世代代捕鱼为生的人们,他们的生活,将在这打桩声中得到改变。
正是因为这个渐渐逼近的改变,在安静、镇定的里面,渔民们都有着一颗惊慌、焦虑的心。
[六旬打鱼佬改养扇贝]
几天以来,老渔民张进均一直闲着无事可做,虽然已经是63岁的年龄,但他还是想做些什么,况且在乌石镇六七十岁仍然出海的大有人在,然而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张进均家是世代渔民,他本人10几岁就开始出海捕鱼。但是从3月18日开始,他就再不能从事海域捕捞生产了,他已将自己的船舶证、船舶检验证、捕捞许可证及船员证,全部上交给乌石渔政中队,并正式与乌石镇政府签订了渔船淘汰协议书,这意味着他将与他保持了63年的渔民生活挥手告别。
张进均使用了10几年的渔船将被沉入海底,做人工鱼礁。而他因为渔船报废可以获取政府补助金9·8万元。除此之外,政府出6000元,张自出2000元,他就可以承包6亩的海域从事扇贝养殖了。
目前,张是不用操心的,因为乌石镇政府已与湛江市金洋公司签署了墨西哥湾扇贝养殖项目合作协议,养殖项目由该公司有偿提供贝苗及养殖扇贝所需的所有材料,如木桩、贝笼、挂绳、浮子等等。该公司还要提供技术指导,并负责产品的收购,产品价格随行就市,但金洋公司承诺在前两年内每公斤收购价格不低于3元。
乌石镇委副书记陈乃彬说,渔民们的思想都比较简单,因为长期生活在渔船上,与外界很少接触。所以,在与金洋公司的合作中,乌石镇政府站在渔民们的角度考虑了很多问题,比如桩柱对海浪的承受能力、养殖用具的耐用程度、贝苗的成活率及养殖产量等等,所有这些都与金洋公司进行了磋商,并在所签的协议中明确了公司、政府及渔民三方的责任、权利和义务。
与张进均的渔船同时申请报废的还有另外3艘,这4艘渔船上的45个鱼民齐齐弃舟登岸,将全部从事扇贝养殖。从此以后他们就不再是渔民,而是水产养殖户了。
彻底告别了渔民生活的张进均,对大海和鱼船显然还有着割舍不掉的依恋。他的侄子告诉记者,他虽然岸上有家,但这些天来,他仍然每晚都到已申请报废的渔船上睡觉。
[北部湾划界促成巨变]
一定有一种巨大的反方向的力在作用着,才使这些对大海和渔船有着特别感情的人们,与他们世代相传并早已熟悉的渔民生活挥别。
是的,2000年12月25日,对于湛江市雷州半岛西海岸的所有渔民来说,这是具有决定意义的一天。因为中越两国政府在这一天签订了《北部湾划界协定》和《北部湾渔业合作协定》,而这两个协定的生效将对他们的传统渔民生活产生很大的影响。北部湾划界后,原来渔民们可以自由捕捞的全湾12·8万平方公里的海域,广东省将减少传统作业渔场3·2万平方公里,占传统作业渔场的50%;广东省常年在北部湾中心线以西生产的6000艘渔船,也将被迫退出,回到中心线以东作业。而乌石镇的渔民,祖祖辈辈都是以北部湾为主要传统渔场的,全镇过北部湾中心线以西作业的渔船就有303艘,占该镇渔船总数617艘的近一半之多。
而上述问题将直接导致北部湾中心线以东的渔业资源争夺进一步加剧,近海资源状况堪忧。因此,我省有66万渔业人口受影响,其中湛江市63万渔业人口的生产、生活受严重冲击,10万渔民的转产转业问题迫在眉睫。
[打鱼人早已入不敷出]
其实,中越北部湾划界仅仅是一个导火索。而在此之前,渔民们的生活就已经相当窘迫了。
老渔民们回忆,过去北部湾的渔业资源十分丰富,他们有人一网拖上来的黄花鱼卖了50万元;也有灯光渔船一网捕获1000多担鱼。53岁的渔民张亚提告诉记者,以前的鱼网都是靠人力来拉的,有时候鱼多得拉不起网,不得不割断网绳,倒掉一部分鱼,再拉起来。
然而,如此传奇的场面已成遥远的历史。如今出远海1天捕捞20—30担鱼就算不错了,但出海1次10天左右,捕捞200—300担鱼,还不够出海的费用。张亚提说,他的渔船是107·7千瓦、66吨位,出1次海需要消耗柴油10多吨,每吨油价格3200元,还要冰块10多吨,每吨价格220元。也就是说,张的渔船出远海1次,仅柴油和冰块这两项开支就是三四万元,除此之外,他还要支付船上雇员的工资。张的渔船去年的产值12万元,但成本是20万元,一年亏损8万元。
在乌石镇众多连普通话都不会听的渔民中间,张正提显然是一个“高级”知识分子,他读过高中。张在分析上述巨大变迁的原因时说,自上个世纪90年代初,尤其是1995年以来,北部湾的渔船发展得太快,而且新增渔船设备先进,尤其是马力的加大,使得船速迅猛,两船之间的鱼网甚至可以绵延几十海里。如此疯狂的捕捞方式,最终导致北部湾鱼资源在近年大量减少。
[鱼贩子发财渔民负债]
在乌石镇上有不少漂亮的楼房,三四层的结构,装修相当气派。据当地人介绍,这些都是私人住宅。也就是说,乌石镇上也不乏先富起来的人。但这些先富起来的人分为以下几种:1、早期走私发家的;2、贩鱼致富的;3、较早摆脱渔民生活,从事其他职业的;4、渔民。
部分先富起来的渔民,他们主要是在渔业资源还很丰富的时候,积累了一定的资金,后期购置数量较多或设备先进的渔船,完全雇人作业。但这种单纯靠捕鱼发家致富的渔民是极为少见的。
乌石镇如今尚有2470个渔民的生活处于贫困线以下。70多岁的麦老伯的房子完全是由沥青纸和木板钉成的,高不过1·5米,常人都要弯腰进出,而且一下雨就漏水,黑漆漆的房子里没有一件现代电器。尽管如此,麦老伯还要常年在外借宿,因为他要把房子让出来给儿媳妇和孙子们住。麦老伯有两个儿子,一个从冷冻厂下岗,无业;一个帮别人打鱼,却仅够自己糊口,儿媳妇不用出海,全都在家闲着,麦老伯自己因为年纪大了,无法出海。全家人的生活来源仅是靠老伴替别人做饭所得的两三百元工资。4个孙子和孙女都到了读书年龄,却只有两个在上学。
在乌石镇流传着一句话,叫“打鱼的富不过卖鱼的”,意思是说,贩鱼的普遍比渔民富裕。乌石镇的渔民把鱼贩子都称作“老板”,因为渔民们基本上都欠他们的钱。而欠钱的原因有三种:一、渔民在购置渔船和鱼具时,都向鱼贩子借钱,因为渔船和渔具的价格都比较昂贵,不是一般家庭能够购买得起的。而鱼贩子为了垄断货源,都愿意以“高利贷”的形式借钱给渔民,但渔民同时保证所捕的鱼都必须卖给他们,不得卖给别人。二、渔民在出远海时所需柴油和冰块,也是向鱼贩子借取的,但出海回来时,捕获的鱼经常不能抵消这两项费用。三、有少数十分贫困的渔民,还时常向鱼贩子借钱作伙食费。
今年春节后,广东省海洋与渔业局调研组对乌石镇的渔船作过一项调查,调查显示,该镇的渔船有50%亏本经营,30%保本,仅有20%微利。调查还发现90%以上的渔船都是负债经营,而且欠债额很大,多的一艘船达几十万元,少的也有几万元,平均都在十几万元到二十几万元之间。
张进均的渔船购买时花了80多万元,使用了12年,却累积负债40—50万元。正因为如此,张进均说:“政府是对的,搞养殖是好事。”他希望墨西哥湾扇贝养殖项目快点完工,这样他就有事可做了。
今天看来,同是乌石镇居民的冯亚福似乎有先见之明。冯家曾经也是世代捕鱼为生,但1985年,冯亚福就开始弃舟登岸,与人合伙买了一辆车搞运输,把鱼贩子收购的鱼运往福建等地。现在,冯亚福建了一座4层的楼房,在乌石镇算是比较显眼的。
[全镇近千人即将上岸]
在乌石镇并不是只有张进均及其他44个渔民面临着转产转业,还有一大群人在今后几年里陆续上岸,放弃他们最传统的渔民生活,迎接全新的生活方式,可能去搞畜牧,可能去搞种植,也可能去搞养殖。据乌石镇委副书记陈乃彬介绍,该镇计划在今后5年内淘汰渔船93艘,与此同时,乌石镇将发展8个新项目,如墨西哥湾扇贝养殖、高位池养虾、水产品加工、畜牧种植业、休闲渔业、兴建酒厂、改造旧市场、改建渔用打绳厂等等,以安排转产转业的渔民921人。
而张进均等45人赶上的,正是乌石镇淘汰渔船、开展墨西哥湾扇贝养殖的试点项目。
[上岸后前途有喜有忧]
面对全新的未来,张进均表示既有信心又有担心,担心的是,如果养殖也搞不成功怎么办呢?原来捕鱼虽亏本,但还能勉强养活一家人。
张亚提则认为,在乌石镇渔民转产转业工作刚开始做的时候,搞扇贝养殖肯定是可以的,但以后要安排更多的渔民转产转业,如果大家都搞扇贝养殖了,竞争就又恶劣了。而且他还担心,乌石港的自然环境对扇贝养殖有一定的影响,比如一年有2—3次台风,5—6月又有较大的东南风等等。
乌石镇镇南渔业村委会书记石云珊说,面对着转产转业的命运,所有渔民都有心理压力,他们认为,“岸上”的人都在失业下岗,而他们常年生活在海上,没有一技之长,能和别人竞争吗?
相对于其他渔民来说,镇西渔业村委会的渔民郭亚敏对未来的生活更是无可适从。郭世代生活在渔船上,天冷,睡在船舱里,天热,睡在甲板上,吃饭也在甲板上,想看电视就到岸上去,但他们在岸上没有房子。据了解,在镇西渔业村委会,像郭亚敏这样的渔民还有39户。
敦亚敏夫妇俩有4个孩子,大女儿和二女儿已经出嫁,现在一家还有4口人。他有一艘自己的渔船,欠债4—5万元。只要天气不坏,他们都会出海,但他们的船只较小,只能在浅海作业。
3月21日下午,记者来到郭的船上,正赶上郭亚敏一家出海刚刚回来,妻子和三女儿在船板上理网。郭指着晒在船板上的10多条只有几厘米长的小鱼说,这就是他们一家出海1天的所有收获。
记者问他是否考虑过从事别的工作呢?郭亚敏说,他很想上岸,但没有钱盖房子;他也不想再打鱼了,想做点别的,但还是没有钱,而且又怕亏本。正是因为没有钱,岸上没有房子,郭的小儿子已经9岁了,还没有上学。
最后,郭亚敏说:“我们世代都是渔民,也要让他成为渔民。”
撰文/本报记者鲍小东摄影/本报记者杨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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