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群生在江西、长在广州北郊菜地上的孩子。
他们的父母从外省来广州谋生,租种当地农民的菜地。因为没钱供孩子上学,父母们自己动手在菜地里搭建了一个“学校”,从江西老家请来两位老师,让孩子可以聚在一块儿学点知识。
这些6岁至14岁的孩子混坐在同一间“教室”,两位老师包揽了他们1至5年级的全部课程。
这所学校被广州白云区的村民称之为“菜地小学”。
目前,这所堪称广州最小的小学面临灭顶之灾:有关部门最近发出通知,要求拆除这所违法“学校”。
偌大广州,真的容不下四十来个只是想读书的孩子吗?
图:近傍晚,教室里一片昏暗,学生们把书桌搬到菜地边做作业。远处是新建的商品房。
教室里没有讲台
广州外语外贸大学附小三(1)班班主任蔡少萍老师向《新快报》动情地讲述这样一个故事时,并不知道“菜地小学”的具体地址。
她说希望能和《新快报》的记者一块去寻找和帮助这样一群孩子。
3月14日上午,记者和蔡老师来到白云区陈田村的菜地,有菜农说:原来的学校早拆了,学生也散了,老师可能跑到江夏村教书去了。
当天下午,我们骑自行车赶到江夏村。几个正蹲在菜地里玩“拍纸板”的小孩带我们绕过弯弯曲曲的田埂,一个用石棉瓦搭建的灰棚子里传来朗朗读书声。
这就是菜地小学了。棚子周围是绿油油的菜地,菜地围墙外面是新盖的商品楼。这里靠近白云机场,每隔几分钟就有一架客机轰鸣着从头顶经过。
教室用石棉瓦隔成了三小间,里面挤着40来张桌子,中间的教室还挂着一床蚊帐。最里边一角摆满了厨具和餐具,支了一张床。看来这里是教室、宿舍、饭堂三用了。
教室里没有讲台,黑板是用胶合板刷上黑漆做成的。
下午四点了,阴天,教室里没有电,离窗子稍远的地方已经看不清课本了。但按照课表的要求,还要再上一节课。
毕业后我想来这里教书
教孩子的是两位中年老师。男的姓全,女的姓廖,还有一位名叫小兰的师范生在这里实习。
廖老师说:“去年,这些来广州种菜的家长跑回老家,说小孩在这里读不起书,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后来就商量要建一个小学,请我们来上课。我想反正在老家也拿不到工资,还不如到广州试试呢。来了才发现条件这么艰苦。”
18岁的小兰现在是江西东乡师范学校的学生,今年7月才毕业。
今年过年前几天,小兰通过乡亲介绍到广州找到了廖老师和全老师。来这里两个月了,小兰只去过一次市区。
她希望毕业以后就来这里教书。“为什么会想到这里来呢?”“反正我们毕业以后也很难找到工作。就算有,工资也发不出。这里多少比老家强点,而且学生们都很可爱。”
廖老师背着小兰说出了她的担心:“小兰就是真的来了广州,肯定也会到城里去找工作的。不过我肯定不会抽身就走,否则就太对不住这些家长了。”
我把书包让给弟弟背了
菜地小学已经在江西菜农的圈里办出了名气。
短短一年,学生规模已经从原来的十几个学生扩大到了40来个。
二年级黄环环的父母都在东莞种菜,自从本学期开学父亲把他送到这里,整整一个月环环就没有出过菜地。
读一年级的李婵甚至还说不清自己家究竟住在何处,只知道如果坐汽车要1个多小时才能回到家。
放学的时候,记者注意到一年级的黄明只抱了一个黑色垃圾袋装书本,就问:“你怎么不背书包呢?”“我放学的时候,被街边仔抢了。”四年级的金刚平也提着一个纸袋来回晃,“阿平,你的呢?”“我把书包让给弟弟背了。”走在旁边的弟弟肩上背着一个红色的旧书包,开口的地方已经脱链了。
临走时,六岁的陈梦拿衣袖揩掉鼻涕,小心翼翼地在我的采访本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低低地说:“阿姨,我想读书。”
我要留在广州赚钱
第二天,广外附小的蔡老师发动全班30个学生,每人为菜地小学的学生捐款2元。孩子们回家把老师的话对家长一说,一些家长奇怪了:现在哪里有这样的学校啊。
当天下午安排的本是正常的班级活动,但有13个家长专门腾出时间,开着浩浩荡荡的私家车队伍陪着自己的孩子来到了江夏村。
菜地小学的孩子们眼巴巴地望着这些穿着统一校服的“贵客”。
曾在某中英文学校读过一个学期的廖小保有些骄傲地说:“我原来读的那个学校也很漂亮的,有电脑有电灯,什么都有!”
“这里什么都没有,你习惯吗?”“习惯!这里的老师好。”“你课外活动玩些什么?”“看飞机!”“你没有想过要回老家读书吗?”“我不回去。”“为什么?”“我要在这里读好书,留在广州赚钱。”
能把孩子拢在一块就知足了
菜地周围一条臭水沟里倒满了卖剩的蔬菜。
当地的菜农告诉我们,两夫妻忙活一个月能赚到1000元已经不错了,“能有个地方把孩子拢在一块不出事就很知足了”。
13岁的侯育亮和他11岁的妹妹侯丽珍都在念四年级。侯妈妈说:“去年菜价比较平稳,我们一家也还算安定。今年就不行了,菜是一个劲地疯长,价钱也是一个劲地往下掉。青菜批发一斤才1毛多,还是卖不动。每天三四百斤的菜运出去,最后还要再挑回一部分。不过,种菜好歹能吃饱饭,多少比老家强一点。”
廖老师说,在菜地小学读一个学期要370元左右,包括学费、书费。家住得远的孩子中午就和老师搭伙。课本和练习册还是五年制的,都是老师们从老家带过来的。
“那你们每个月收入有多少?”“没有多少了。粉笔、作业簿、午饭钱都从这里出。加上欠钱的学生不少,一些学生报名的时候捏着一张100元的票子就过来了。现在一套课本起码就要四五十元,刨去课本钱,每个月拿到四五百元也就不错了。”
图:简陋的教室里,有着敬业的老师和可爱的孩子。
我们的到来令老师们深感不安
我们前后四次“闯入”菜地小学。我们的到来令老师们深感不安。
全老师直截了当地说:“我们学校条件太差了,这样写出去真是丢尽脸了。而且现在我们这个学校连个名字也没有,又没有在教育部门注册,还是个黑户。搞不好上级一看到你的报道,学校就得关门大吉了。现在他们好歹还能在这里学着认几个字,到时候,这些小孩子就连一个去处也没有了。”
据了解,这片菜地的附近并不缺学校,在江夏村一带,就至少有龙江、龙涛、华丰、金龙、育贤等好几所民办学校。
这些民办小学每学期学费在800-1000元左右,若包中餐和校车接送,每学期的费用约需2000元左右,平均每个月需要四五百元,相当于一个菜农从早忙到晚的月收入。
本地公办小学更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门槛。
从去年开始,广州所有的中小学都不允许招收择校生。就算以往,持外地户口的择校生如想在公立学校占据一个学位,也需要支付高昂的赞助费:省级学校约为3万元,市、区级也在1.5万元-2.5万元之间。
记者手记:种在菜地上的读书梦
那天,我看到一群来自名校的小学生在父母的呵护下坐着小车浩浩荡荡开进村里,带着春游般的雀跃神情在菜地里穿梭,优越地为菜地小学递上作业簿,而穷孩子们面对“贵宾”光临手足无措。
一阵巨大的悲哀突然袭来。其实,“菜地小学”的孩子们很乖巧,很聪明。有的已经可以讲一口流利的广州话。可他们越是乖巧,越是聪明,我的眼泪就越容易掉下来。
假如不是亲见,我实在不愿相信在广州这样的繁华都市的边缘,还生活着这样一群孩子,他们的学校甚至连上下课也要蹭附近龙江中学的电铃声。这一切不是因为他们天资不够,更不是因为他们懒惰,而是因为他们出生在一个穷人的家。
他们也是游离在体制外的群体。他们的父母背井离乡,离开了原来的土地,丧失了原有的身份,难以享受到附着在户口之上的种种权利,他们也无法就读相对廉价的公立学校。
父母对他们最大的要求也就是能识几个汉字,懂得加减乘除,卖菜的时候不会出错。
而有些父母甚至连自己小孩的名字也不会写,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来自何处。
如果说现在他们缺的是钱,是平等的受教育的机会,那么若干年以后,吞食苦果的,也许将是整个社会。
文/新快报记者朱向华图/新快报记者郑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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