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网昆明5月16日电(“新华视点”记者伍皓)

　　树立“样板”，为的是典型引路，以点带面，起到示范和推广的作用。但是在云南省曲靖市沾益县炎方乡法洒村，今年实施的烤烟种植“样板工程”却走了样。

　　没按时去种“样板田”，农民杜连刚遭轮番殴打

　　5月12日，在沾益县第二人民医院的病房里，记者见到了已在病床上躺了20多天的炎方乡法洒村农民杜连刚。

　　20多天前的4月19日夜里，几个村干部来到杜连刚家，向他宣布了村里的一个“决定”：“你家的麦田被规划成了烤烟样板田，明天就得把麦子拔了，以便改种烤烟。”老实憨厚的杜连刚嗫嚅着说：“我家还有一小块包谷地没种完，种完了就去拔。”

　　第二天，日出而作的杜连刚赶着牛车，往自家的包谷地里去，刚走到地边，一伙人大声嚷嚷着追了过来，有村烤烟辅导员吕维锦、村综治办主任朱万荣、治安员王定宝、农科员李天才等人。朱万荣一步上前，扯住了杜连刚那头老牛：“到麦田去，今天只能拔麦子，不准种包谷！”杜连刚苦苦哀求，还拿出放在牛车上的镰刀等农具给这些村干部看：“工具我都带上了，等我把这一小点儿包谷地种完，耽误一小会儿就去麦田。”谁知烤烟辅导员吕维锦一拳就打了过来，正砸在杜连刚的鼻子上：“叫你去拔麦子你就去，啰嗦个啥！”

　　杜连刚没敢吭声。看这伙人走远了，就到包谷地里去种包谷。没想到过不多久，这伙人领着村总支书记吕庆黎又转了回来。吕庆黎抢过杜连刚正浇水的水瓢，大声呵斥：“敢不去拔麦子，今天叫你吃不了兜着走！”杜连刚争辩了几句，几个人扑过来又打，在包谷地里扭成一团，杜连刚被打得满身、满脸是血，躺在地里不能动弹。

　　更悲惨的是，已经遍体鳞伤的杜连刚，在被送往卫生所的途中，又遭受到第三轮暴打。当着记者的面，杜连刚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仍然禁不住泪流满面：“村干部把我打得只剩一口气了才住手，媳妇用牛车拉着我去村卫生所瞧伤，快要到门口了，有两辆汽车追上来。其中一辆三菱越野车，我认得是烟草站的，还有一辆好像是乡政府的小汽车。汽车追上我的老牛车，从三菱车上冲下来三个烟站职工，不由分说，一把把我从牛车上拖下来，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记者翻山越岭，好不容易找到正在自家承包地里干活的法洒村党总支书记吕庆黎。吕庆黎承认，4月20日那天，“工作人员和一家农户确实发生了一些纠纷”。他说：“那家农户的麦田规划成了烤烟样板田，叫他把麦子拔了好种烤烟，但他不肯拔，烟站的人气不过，动手打了人。”他补充说：“当时我不在场，如果在的话，决不允许烟站的人这样做工作。”

　　法洒村今年创建烤烟“市级样板”，几百亩丰收在望的麦子被强令拔掉

　　村干部为何要逼杜连刚去拔地里的麦子？原来，村里今年要在这块地上建一个烤烟集中连片种植的“样板工程”。

　　村党总支书记吕庆黎告诉记者：“以前，法洒村烤烟种植只有‘乡级样板’，今年曲靖市的‘市级样板’选在法洒搞。我们这样一个小村，还是第一次搞地市一级的‘样板工程’，县、乡都很重视，抓得很紧。”

　　法洒村的烤烟“市级样板”建设任务，三月底从曲靖市、沾益县、炎方乡层层下达，规划连片建设500亩。然而，这500亩地，村民们早已种上了麦子，包括杜连刚家在内，一共有112户。

　　4月中旬，村里开始给农户一一发通知：鉴于要建设烤烟市级“样板工程”，已经种的麦子必须全部拔除！而农户们却不情愿：种这500亩麦子，种子、农药、化肥、劳力投入了不少，还搭进去很多心血，现在已经抽了穗，再过十来天就可以丰收，怎舍得因为突然要搞一个什么“样板工程”，就把长得好端端的麦子拔掉？！

　　“我娃人太苤了(方言：老实)，所以村干部要首先逼他带头去地里拔麦子。”杜连刚70多岁的老父亲，已经走不动路，在记者面前一个劲儿唉声叹气。

　　杜连刚被殴打后，112户农户一下子都“听话”了。村干部们把农户一家家“请”到麦田里来。这回村民们谁也不敢再吭声，让拔麦子就赶紧拔。就连杜连刚的老母亲和弟弟，也被连哄带吓弄到了地里，替在医院养伤的杜连刚拔了麦子。

　　5月11日，天下着雨，记者踩着泥泞的田埂，来到法洒村这片烤烟“样板田”实地调查。正在田里劳作的农妇杨粉珍和记者有这样一段对话：

　　记者：“听说这里以前是一片麦田？”

　　杨粉珍：“是啊。都拔掉了。”

　　记者：“是你们自愿拔的吗？”

　　杨粉珍：“你这话问得奇怪了。农民种庄稼，想的就是收获，哪个会愿意把辛辛苦苦种的麦子没成熟就拔掉？但领导逼着拔，哪个敢不拔？不拔就要罚款，还要受皮肉苦，吃眼前亏。”

　　另一位村民杜春德，还特意从家里抱来一大捆拔回去的麦苗给记者看：“瞧，这些麦苗眼看就要熟了，村干部非要逼着在这时候拔掉搞什么‘样板’，心痛啊。拔回家的这些青苗，啥用处都没有，喂牛牛都不吃，吃了拉稀。唉，实在太可惜了！”

　　杨粉珍告诉记者，她家划进烤烟“样板田”的麦地共有6亩多，按往年的收成，可以产小麦1500公斤左右。“全部‘样板田’损失就大了，平常年景要收十二、三万公斤麦呢！”

　　对于“拔麦种烟”，村党总支书记吕庆黎觉得满腹委屈：“搞市级‘样板工程’，上面层层都催得紧。我们也知道农户对拔青苗有意见，但我们这些当基层干部的，上面怎么说就得怎么执行。”他说：“炎方乡共搞了3个‘样板’，分别在炎方村、麦地村和我们法洒村。麦地村1000亩，炎方村700亩，面积都比法洒要大得多，都是一样的情况，一样的搞法。我们村说是要搞500亩，实际只有200多亩，损失并不严重。”

　　农民质疑“样板工程”：这样的“样板”究竟在给谁摆“样子”？

　　同“样板工程”里的那些农户比起来，村民孙留祥就要幸运得多。他家的麦田紧邻着“样板田”，但没有被划进去。现在，麦子已经金黄，一家人正在喜气洋洋地收割。而那些被划进“样板”的农户，却始终没想明白：也就差这么十来天时间，麦子就熟透了，为什么不能等收了麦子再种烤烟？

　　对此，法洒村党总支书记吕庆黎的解释是：“主要是节令的关系，收了麦子再种烤烟，节令赶不上。”

　　然而，村民们却认为根本不是节令的问题。记者在现场也看到，不少刚刚收割完麦子的农户，正在地里犁田垒墒，准备移栽烟苗。吕庆黎承认，“如果农民自己种的话，整个5月上旬到中旬都是种烤烟的好季节。”但是他又说：“不过‘样板工程’就不一样了，上面要求‘市级样板’必须在5月5日前栽好烟苗，‘县级样板’5月10日前完成，‘乡级样板’5月15日前要完成。”

　　为何同样的农时，不同级别的“样板”却有一个“时间差”？吕庆黎说：“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先把‘市级样板’搞好了，市上的领导才好来检查指导工作，别的县也好来参观学习；‘县级样板’、‘乡级样板’也是同样的道理。”

　　“以前每年都是先栽一季麦子，收完麦子再种烤烟，节令正好接上。但是今年村干部说，‘市级样板’是县、乡领导的‘面子工程’，上面领导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来看，作为村这一级的干部，只能赶前不赶后，否则，如果领导来看的时候还没搞好，那就丢了面子。”一位参加过村里有关会议的基层干部悄悄向记者透露。

　　原来，法洒村强迫农民拔掉眼看就可以收获的麦子，抢农时种烤烟固然是一个方面，但“迎接上面领导的检查和外县、外乡的参观”则是更重要的原因。吕庆黎说：“上面定的是5月6日来我们这个‘样板’视察，我们必须在5月5日前搞完，不拔青苗肯定赶不上趟。”

　　念过一些书的“十五户长”杜平很有见地地分析说：“搞‘样板工程’，不仅是从县到乡到村各级干部的政绩，而且上面拨有专项资金，谁先搞成‘样板’还可以评先进、拿奖金。这样有面子又有好处的事情，哪一级干部都特别积极，催命似的往前赶，一级不饶一级，每一级都要求要有‘提前量’，这样拿先进才有‘保险系数’。”

　　“样板工程”的本意，是要为其他的农户树立一个榜样。但是法洒村农民却说：“样板样板，可不就是摆‘样子’、打‘板子’。”他们觉得：村里这个“样板工程”，更象是给村干部挣了个“面子”，给上面的各级领导摆了个“样子”，而农户却是挨了一“板子”。谁来，村干部都往这“样板田”里带，几百亩的集中连片，规模宏大，看上去很是好看，还真有些现代农业的样子，可是那些真正需要服务的占村民绝大多数的零星种植户，反而没有多少人去关心。

　　法洒村强迫村民拔了几百亩青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赶在上级领导前来视察之前搞成了个模样。村党总支书记吕庆黎说：“5月6日那天，县政府、乡政府下来六、七个人，对我们这个‘样板’还比较满意。”

　　但也有美中不足，因为杜连刚家那两块地至今还空在那里什么也没栽，又恰好在路边上，一眼就能看得到，显得格外“抢眼”。杜连刚躺在医院里，媳妇在医院里照料他，家里只有个七、八岁的小娃娃。5月7日，也就是“上面来人视察”后的第二天，村干部到小学校里找到了杜连刚刚上小学的小儿，下达了一则“最后通牒”。在杜连刚家矮小潮湿的土屋里，尚不谙世事的娃儿抖抖索索地拿给记者看，昏暗的灯光下，鲜红的大印分外醒目――

　　“杜连刚：

　　关于你户在连片面积的烤烟地，限你户在5月9日前移栽结束，如影响市级样板验收，一切后果责任自负。

　　沾益县炎方乡法洒村民委员会(盖章)

　　2002年5月7日”

　　(完)

   短信游戏站，精彩刺激好玩又有数码相机大奖！
      订阅短信头条新闻，第一时间获得重大新闻突发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