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女检察官“对待”女性犯罪嫌疑人，这种“特殊”有必要吗？

　　-涉及隐私，女性受害人能由此告别尴尬吗？

　　-朝阳检察院就此趟进法治真空地带原因何在？

　　核心提示

　　把女性犯罪嫌疑人与男性犯罪嫌疑人视如一体，用同样的工作方式和方法进行体控和审判，是否违背了男女平等的原则？《妇女权益保障法》早已颁布实施，但其精神如何落在实处？同时，分散的对女性犯罪嫌疑人的检控经验如何总结？新的犯罪形势面前，朝阳区检察院率先成立“妇女犯罪审控组”，坦然成为“摸着石头过河的人”。

　　朝阳区人民检察院把2000年至今年5月的立案情况统计了一下，结合其他调查数据，他们发现，审查起诉部门受理的妇女犯罪案件正以平均每年45%的升幅增长，这个比例甚至超过了一般刑事案件的增长速度，成为朝阳区每年刑事案件高发的重要原因。同时，以妇女为侵害对象的男性犯罪案件近年来也一直居高不下。

　　经过精心筹备，他们抽调有十年以上办案经验的女性检察官，于今年5月分别在审查批捕处和审查起诉一处，二处设立了“妇女犯罪审控组”。并根据《妇女权益保障法》等法律法规制定了自己的办案规程，其中规定：“各‘妇女和犯罪审控组’均由女办案人员组成”，主要负责办理全区范围内妇女犯罪案件的批捕和起诉工作，同时办理强奸、猥亵、侮辱妇女、拐卖妇女等严重侵犯妇女人身权利的案件。

　　“女女接触”的方式必然给检控工作注入更多的性别意识，它将给检控工作带来哪些变化呢？

　　-女性检察官的“角色意识”存在一个很难把握的度

　　作为犯罪嫌疑人，需要交待的犯罪事实、戴手铐、警察的押解，将要接受的法律惩罚等等这些司法程序，在一定程度上掩盖了人们对其性别的注意力，而实际上女性犯罪嫌疑人从羁押开始就表现出种种性别赋予她们的特点。崔扬总结说：女性一旦被羁押，内心会产生比较大的压力和恐惧感、渴望与别人交流，这种情况下，如果出现一个态度比较生硬的男性办案人员，双方交流的途径就会受到限制。

　　朝阳区检察院起诉一处主诉检察官张冬青谈到现在使用的询问方式时说：询问开始我们会先聊一些其他的，比如会根据她们的年龄问些问题：是否结婚啦？有孩子吗？跟爱人关系怎么样啊？看这些会不会是导致她们犯罪的原因。如果是外地来京人员，会问一问为什么来北京？在北京做什么工作？分析一下生活一直没有着落或者有没有合适的工作这些因素，是否是导致她们犯罪的原因。

　　记者：感觉这么聊完之后能达到什么样的效果？

　　张冬青：一般在聊完这些话题后，就能够挖掘出她们的犯罪根源和犯罪动机来了。

　　记者：有这种沟通做铺垫，她们供述的真实性是否可靠？是否会在供述中无意识或者有意识地规避责任。

　　张冬青：这些情况都是有的，但大部分女性犯罪有个共同的特点：容易感情用事。通过和她们聊家长里短，容易让她们说心里话，同时消除抵触情绪。尤其是那些主观恶意不是很深的，会主动把自己的犯罪事实讲清楚，配合我们的工作，办案效果会更好。

　　记者：这对量罪定刑有什么帮助？

　　张冬青：如果一个犯罪嫌疑人在司法机关对其案件的审理过程中能够如实供述自己的犯罪事实，并确有悔罪表现，政府都是会给出路的。《刑法》的目的也是以教育罪犯和预防犯罪为主。

　　崔扬谈到选择女性主诉检察官的依据和标准时说：她们的角色把握是一项很微妙、有挑战性的工作。看起来像朋友在聊天，其实不是这种关系，女检察官们首先要传递出“法律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这种意识，既不能过于温和，也不能过于严厉，要把握好这个尺度，必须具有一定的阅历，因此，主要办案人员都是35岁以上的女性，办案经验非常丰富，加上生活中既为人母，又为人妻，也更容易用一些生动的语言和恰当的方式去和犯罪嫌疑人沟通。

　　-一种尴尬可能成为历史

　　作为男性，朝阳区检察院批捕处副处长胡建晖谈到过去对强奸案的审查工作说，受害女性面对某些提问，有的经常脸红，回答问题时则含含糊糊，调查结果确实不尽如人意。

　　由于许多涉及妇女的犯罪案件是和妇女的隐私紧密相联的，“组”里的女检察官的社会和生活阅历都起很大作用，在与妇女谈及隐私问题时，既自然，也会诱导。因为女性受害人经常是性的权利被侵害，而家庭夫妻之间的一些关系需要去了解，一个年轻女同志因为没有经验有时感到难以启口，同时也认识不到这类问题与非罪原因是有关系的。有经验的女性，知道哪些环节对于她们特别重要，哪些关系会直接促成女性犯罪，能够诱使女性犯罪，怎么问怎么挖掘，成熟的女性对生活有比较深刻的认识，看问题会非常清楚，也会做得非常到位。崔扬对记者说，她们的问题从提问的方式、态度和问法上会让女性更容易接受。

　　张冬青告诉记者说：涉及到强奸罪与犯罪的问题，有很多犯罪的细节、犯罪的手段一定要问清楚，因为毕竟要据此对犯罪嫌疑人定罪量刑。在犯罪嫌疑人不承认或避重就轻的情况下，就一定要找受害人来作证，让她如实提供当时案发的一些细节，由于中国传统思想等原因，即使是受害人，她们往往也很忌讳提及，尤其面对男性，觉得更难以启齿。

　　现在我们首先要告诉她，对这件事不要有什么包袱和思想负担。一定要向司法机关如实陈述案发经过，只有这样才能使犯罪分子得到应有的惩罚，这样，法律才能维护自己正当的合法权益。并保证对她的询问是保密的，而姓名等不愿公开的个人情况，我们保证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替她保密，这样一来，有关案发时的细节，她们就更愿意一五一十地讲清楚了。

　　而和男性检察官共同办理此类案件产生的差异，一定程度上对成立“妇女犯罪审控组”有了启发。张冬青说：在过去男性检察官承办的案件中，有的女性作为受害人一进办公室，见到屋里有很多男性办案人员，首先就会低下头，不愿意说话了，然后往边上的小椅子里一坐，特别的害羞。但是当女检察官开始询问，其他工作人员全部离开以后，她的表情一下就放松了很多。这种情况下，我们从心理上对她再温和、亲切一些，问她都会如实说出来，非常有利于提高我们的工作效率。

　　-《妇女权益保障法》应有效落实

　　朝阳区检察院起诉二处的张相丽检察官说：过去强奸等性犯罪，一般警方侦查是什么结果，检察院起诉时几乎不会变更。成立“妇女犯罪审控组”后，我们组办理一件公安机关移送时认定是猥亵妇女案，因犯罪嫌疑人不承认，和受害人是1比1的证据。通过和受害人沟通，不仅找到一位第三人出具了证言，还通过掌握案发时的细节，使犯罪嫌疑人的供述出现了漏洞。最后我们认定是强奸罪起诉到法院。法院以强奸罪作出有期徒刑7年的判决。这样使受害妇女的权益得到真正的维护。相当一部分女性从原来的受害者，最终成了害人者，就是不懂法。比如报复插足第三者和反抗家庭暴力的妇女，既要进行有针对性的法制教育，让她们认罪服法，心服口服，也要考虑到她们将来还要面对的问题，与她的家庭成员，居委会联系，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崔扬告诉记者：《妇女权益保护法》已颁布实施多年，但是在妇女犯罪这一特殊领域表现却不明显。法律规定未成年人犯罪可以从轻处罚，但却没有规定妇女犯罪是否应考虑从轻处罚，而一般妇女犯罪都相对较轻，社会危害性不很大，所以我们依据过去对案件的总结和积累，采取从轻的方式，但是刑诉法上没有规定，这对于我们是一种司法经验的总结。然后对达到的法律效果和社会效果进行统计，实践证明我们的尝试效果不错。

　　-妇女犯罪审控组成立对于检察院工作的意义

　　崔扬对记者说，妇女犯罪审控组的成立，首先有利于提高司法机关对维护妇女诉讼权利和其他权利的维权意识，增强了承办人的责任心，也有利于专业化的形成，有利于总结规律，寻找对策，制定有针对性的预防工作。

　　建“组”之前，女检察官们提了很多设想：比如改变询问环境，屋内的设计要有一些女性的特点，设置一些女性典范的照片，等等。有些措施已经逐步实施了，由于几乎百分之百的犯罪妇女不知道《妇女权益保障法》，女检察官们在询问中加入了法制教育内容，而且突出介绍女性应当知道的部分，告诉她们自己有些什么权利是可以通过什么方式和途径进行维护的。因此，虽然工作量增大了，但我们认为这种工作很有意义。

　　崔扬认为，有些工作需要有实践经验的基层司法工作人员去推动，但方式方法有待得到社会的认可、专家学者的认可。

　　-法学专家：当检察官也是一门艺术

　　6月12日下午，随同女检察官来到朝阳区看守所的记者被女犯罪嫌疑人的脆弱震撼。在讯问室，因为悔恨，一位女犯罪嫌疑人蹲在墙角默默抽泣，被讯问的女犯罪嫌疑人号啕大哭，几次喘不上气来。

　　中国政法大学犯罪心理学罗大华教授认为：大多数犯罪女性会因生理心理的差别作出与犯罪男性不同的表现。比如感情用事、思家恋亲。而互相猜忌，不容易暴露内心想法的特点会给改造工作带来难度，他说，根据女性特点，注重个别教育和感化比较容易取得效果，而在检控和审判阶段，尽可能用女性办案人员，固然有有利的一面但还是应当根据实际情况灵活进行调配。

　　刑诉法专家、中国政法大学樊崇义教授说，朝阳区检察院的这个做法很不错，针对女性特点，心理状况，以及走上犯罪道路的不同原因而采取相应措施，必然有利于女性罪犯的改造工作。妇女的犯罪原因及条件都是有别于男性的，她们也有自己特殊的处理生活问题的方式，如果都采用一种方法和程序对待，必然照顾不到。朝阳区检察院的做法会让女犯心服口服，不仅对维护妇女权益是一个进步，对社会综合治理，预防、减少犯罪都有好处。而检察官在检控工作中如何做，不需要法律做出规定，它是一门艺术。

　　从事妇女权益工作多年的全国妇联执委、中国政法大学巫昌桢教授对记者说：它的成立对女性犯罪嫌疑人权益的保护很有益。过去同样的犯罪，可能会因检察官性别的不同，量刑悬殊。而女检察官会更多地发掘到引发犯罪的内因，包含自卫、冲动等诸多复杂因素，从而更准确分析女性犯罪特点，这项工作也有利于女性犯罪研究的系统化，有力预防、减少女性犯罪，应当尽早向全国检察系统推广。

　　中国政法大学犯罪学皮艺军教授认为，该机构的名称为“妇女犯罪审控组”，并强调保护女性受害人，但侵害女性的案件，并非一定是女性所为。对于男性侵害女性的案件应如何管辖？在管辖范围上应有明确限定；其次，审理妇女犯罪案件，更为重要的是要熟悉有关妇女研究的成果和相关知识。因为国家的有关妇女问题的政策法规也是建立在这些成果和知识基础上的。办案人员在女性研究方面应进行专门培训，应了解有关妇女的生理学、心理学、人口学和行为方式方面的知识。“审控组”的特殊性不仅在于受理案件方面的特殊性，也在于办案人员的知识结构和专门技能方面的特殊性。再则，囿于各种原因，涉案女性未必一定情愿向同性吐露真情，熟悉妇女问题和妇女心理的也未必都是女性办案人，因此，男性办案人员似乎不必排斥在这个机构之外。

　　-文并摄／郭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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