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铁志在5月9日《南方周末》发表《致北大校友的公开信》，反省了北大人的“自负”、“狂妄”、“好高骛远”、“眼高手低”、“不善合作”等缺点。不爱写“公开信”的“北大校友”橡子先生，破例在《北京青年报》给朱铁志写了封公开信，表示对朱的说法不以为然。后我又在6月10日《法制日报》上看到另一“北大校友”潘多拉文章《我观北大人之狂妄》，也是针对朱文的。据说网上对朱的公开信的讨论更加热烈，众校友多指责朱铁志，甚至有破口大骂的，我没有来得及看。就橡子、潘多拉和朱铁志的“论战”，我这个与北大无关之人，倒也想发表点意见。

　　我觉得在论说对象上，朱铁志指的是“北大校友”；橡子似乎多为母校辩护；潘多拉虽然说的是“北大人”，但其不满显然在“‘主流人士’对北大的侧目远非始于今日”这状况。实则“北大校友”并不等于北大，“主流人士”对北大的侧目也不等于朱铁志对北大的侧目。这一点朱文写得很清楚。

　　在概念外延的理解上，朱铁志显然指的是“一些”或“有的”或“少数”有不好作风的北大人；橡和潘指的却是“另一些”佼佼者，甚至有代表“全体北大校友”之嫌。这使我想起今年全国人代会上的一个有趣插曲———原《政府工作报告》谈到腐败现象时用了“一些”字样，经代表提议，把“一些”去掉了。去掉“一些”，当然并不意味着便是“所有”或“全体”。鲁迅作品中多有“中国人”如何如何具有劣根性，但他同时也赞颂了中国的“脊梁”，能说后者不是中国人吗？

　　明白了上面两个问题，我便觉得橡子和潘多拉对朱铁志不满，是弄错了对象。而橡子和潘多拉的敏感，倒也颇耐人寻味。

　　其一，朱铁志本没有批评北大，便是他批评了北大，恐怕不能说这是“北大校友”对北大的背叛。谁都热爱自己的祖国、家乡、母校、母亲，并引以为骄傲———尤其当后者非常优秀的时候。但热爱不见得要无条件地维护。北大也许多少有值得反省的地方吧。北大的光荣传统、科学精神、优越地位、浪漫气象等等，均足可骄人；但是发生了类似著名教授大篇幅抄袭外国人著作之事，怎么说也不是北大的荣耀。本人见识短浅，不知道几十年前的燕园，以及过去和现在的剑桥、牛津、哈佛那些赫赫大学的校园是什么样子。前些日子一个晚上我去北大新礼堂看昆曲《张协状元》，一进校门，直觉是到了一个街市，熙熙攘攘，闹哄哄的，似乎不像我想象中的那个高雅学府。又看了校园里悬挂的一些标语和贴在墙上启事之类，内容我不说了，总之颇受刺激。

　　另北大现在的学术水准等，与世界一流大学相比，尚有较大差距，别人指出北大之不足，是为它好，“北大校友”万不可以为是“妖魔化”北大，一触即跳。这就像一个人，当他发财至100万元时，不知天外有天，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富人，不再学更多的致富经验，那他便只会退步，其财产也不可能再增加了。

　　其二，朱铁志是批评了北大人，但真的如潘多拉所辩护的，北大人的“狂妄”都是“有知者”的“大无畏”，不应该批评吗？孟子说：“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这种志趣，便是欲成就大事业者的当仁不让，用不着跟人讲客气。北大王选教授在印刷革命上，什么时候惧怕、迷信、礼让过外国人？北大人有这样的禀赋习气，值得发扬光大；但是在为人上，彼此之间则需互让，切勿以为自己高于一切人。

　　潘多拉赞扬的是前者———即使是那样的“恃才傲物”者，人们一般还是佩服的和能够接受的。冯友兰说：“我有过人之处，众人亦承认我有过人之处，此承认即构成我的名誉。”北大人的名誉，或者就是这么来的。可朱铁志其实连“有才能的狂妄者”也没有批评———尽管人们还是喜欢“能而不狂”，有大胸怀者的。朱氏之所指，实则是自己不行，却又颇狂妄之人。没本事而有表现欲，喜欢让世人高看自己的人，往往要拉大旗，拿显赫的祖先、出身、单位说事儿。北大好，才子多，但不一定每个北大人都是佼佼者；别的大学，也不是没有优秀分子。我有朋友在一个新闻单位工作，那里有好几个“北大校友”，他说他没有发现其中有特别出色的和有成就的。也许在另一个单位，所有的“北大校友”均是叱咤风云人物。但是并不是所有地方的所有“北大校友”，都那么叫人由衷佩服———你个人的名誉，是要众人“承认”的，而不是你自封的，或者仅仅因为你是北大的。

　　总之，我认为朱氏那一席话，据实说理，娓娓道来，语重言诚，宅心仁厚，并没有对母校北大和“北大校友”的丝毫不恭和亵渎。祈请优秀的“北大校友”读这番话时稍安毋躁，心平气静，仔细琢磨。那被铁志不幸而言中的另一些“北大校友”，骂一通娘也在情理之中———否则他写那“公开信”，岂不是无的放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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