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孙斌

　　制假贩假的泛滥成灾，居然使“打假”成了一种产业，一些“打假专业户”靠“打假”大发其财。

　　职业卧底打假人每天都过着遭人报复和被追杀的滋味生活，但这并没有动摇他们同造假者斗争的信念。危险如影随行，他们干的是刀尖上的职业，是真正的打假英雄。

　　由于这类人从业的危险性、高度保密性和身份的不确定性(为了保护自己，经常使用多个假身份证等)，使得他们身上披着一层神秘光环。两个月前，笔者和职业卧底打假的孟老板交上了朋友，在相互信任的真诚交往中，笔者得以零距离地了解到了职业卧底人生存状态。

　　卧底人是个村夫

　　按事先约定，在郑州市黄河大桥北一个饭馆的包房里，笔者与卧底“打假公司”的老板孟韦(化名)接上了头。

　　斜靠在沙发上的孟韦是一个三十六七岁的中年男子，穿着西服，梳着大背头，手上戴着夸张的饰品，满口的大黄牙咬着雪茄。从派头上看俨然像港片中的黑社会老大，近瞧，则更像从田间劳作一天回家坐在炕头的农夫。

　　没有客套寒暄，缭绕的烟雾中，孟韦把手向旁边的椅子上一伸，示意笔者落座。然后把茶杯向笔者一推，开始了他的叙述。

　　从河北邯郸来到郑州当上职业打假人，纯属生活逼到了这个份上。孟韦说，1999年以前，他在当地开了家饭店和塑料厂，与土里刨食的乡邻相比，他感到自己“还过得去”。父亲当村支书，自己开工厂，在乡邻看来，他们这一家可谓“有钱有势”，他曾打算这辈子不出窝了。

　　天有不测风云。2000年，孟家出现了“转折”。孟韦父亲的堂弟把村里的入账手续做了改动，致使账对不上，当村支书的父亲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拘留。还没有澄清是否有罪，其父和叔父就不明不白地死去了。祸不单行。紧接着，孟韦开的塑料厂被一场大火烧个一干二净。孟韦看不惯一些在他鞍前马后幸灾乐祸，于是变卖了饭店，还上欠账，撇下老婆孩子，怀揣家中仅有的240元钱投亲靠友到郑州谋生。

　　没有本钱做买卖，孟韦只好花120元钱买辆旧三轮车，白天在万客隆食品城一带收废品，晚上给人拉货，交了25元半月的房租就没有周转资金了。孟说，要不是老乡送来了锅碗瓢盆，真不知道用什么做饭盛饭。

　　2000年10月的一天，孟韦刚把借来的200元钱寄回老家给孩子缴学费，三轮车就被城建的人扣了。身无分文的他无钱赎车，也失去了谋生的工具，只好骑上同乡丢弃不骑的自行车，一路乞讨回老家再做计议。

　　傍晚，孟韦骑车走到了郑州黄河桥北岸，正好碰上在此做“打假”生意的表弟。表弟正愁人手不够，看他穷困潦倒的样子，撂给他2000元，让他到湖南、江西卧底，从事烟花爆竹的“打假”。表弟说，能把运假货的货车引到郑州黄河大桥就算完成了任务，孟韦得到保证金是：提供一个车辆号提成1000元。捞了根稻草，走投无路的孟韦别无选择地到刀尖上去“跳舞”。

　　每天在刀尖枪口下与“狼”共舞

　　行前，表弟把自己从业经验及注意事项向他做了必要的交待：那些造假的厂家，大都围墙高垒，保安外松内紧，厂区大院豢养着数条大狼狗。只要看到“戒备森严”的厂子，就要设法打进去，如果是夜间神秘车辆出入厂区，毫无疑问这就是不法厂家在往外运货，想法把车辆的去向弄清楚，赶紧把车号报给我，其他事你就别管了。

　　到了湖南醴陵、浏阳和江西万载、萍乡等地假冒浏阳花炮厂的厂家一看，孟韦才知道接的这活儿是要命的。要合法打进厂子而不被人怀疑，就必须以打工为名进厂子，一个外地人给厂子打工没有介绍人，身份首先就会受到怀疑，稍有轻举妄动，危险便如影随行。孟韦进而了解到，打工的厂区和住宿之地都不安装电话，打工者处处受到监视，与外界联系不上。通不了风，报不了信还叫什么卧底？孟韦犯愁了。

　　见不到成效，表弟给的2000元钱就得吐出来。把钱退了一家人怎么过活，何时有出头之日？想到这，孟韦不敢往下想，心一横，做了大胆的设想。

　　他把穿的旧衣服一扔，洗了个澡，理了个发，到商场买了套便宜的西服，买了个公文包，在里面塞些破书，鼓鼓囊囊像装了些钱钞。然后又买了个二手手机，把自己包装成老板模样，只身前往造假厂家谈“生意”。

　　厂家把孟韦被供成上宾。孟韦一提出向河北省发货，造假老板的头就大了：“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车没有到河北省就被查住了。”老板说着用手指了指厂里停的车辆，盯着他说：“这些拉货的车上个月都被查处过。”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孟韦感到大祸临头了。他借口赶紧溜出这是非之地。等走出厂区来到大街上，吓得魂飞魄散的孟韦一下子瘫倒在地。等醒过来，摸摸头，还在。孟韦跳起来大叫：“有门了——”

　　充当老板勾引车辆，在中途打假最安全！孟韦像发现了新大陆，赶往其他厂子“谈生意”。每当一走进厂子，看到厂子停的货车他就装着打手机，把车号一个个存在手机上，神不知鬼不觉地记住了车号。然后，大大方方地与厂家签订“货到付款合同”，并要求尽快发货。为让对方相信自己，要挟对方的办法是，如不然，就另择高枝。

　　货出手就是钱，厂方哪有不依的道理。

　　孟韦并不急着走人，而是摇身一变成了“打工仔”，住在厂家附近不惹人注意的农家、小旅馆。他知道，运假货的车都是昼伏夜行，只要看到厂家的车出了厂门，就给在郑州黄河大桥“蹲点”的表弟打电话报车的牌号。24~30个小时后，车辆准时到达表弟“上岗”的地点，然后再由表弟向有关方面报告，举报一个车辆得到奖励3000元。

　　一月下来，孟韦得到表弟给的提成近万元，也由此推断表弟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了数倍于他的钱。

　　谁知道，在江西、湖南卧底没多少久，孟韦生命受到了威胁。

　　孟韦说，跟他签订合同的江西萍乡市桐木镇××烟花爆竹有限公司和湖南醴陵市王坊镇××鞭炮烟花有限公司跟他签订合同的货，无一例外地在中途栽了，老板感到这决非偶然。当他再次与桐木镇××烟花爆竹有限公司老板谈生意时，就有不明身份的人盯梢。一日晚，有个人向他挑明，请你买条“信息费”：“1万块钱和一条命你选哪个？”孟韦一听话中有话，把身上所带的几千元钱一丢，脚下抹油般出逃，再也不敢踏上这块是非之地。

　　发展“线人”，另立山头组建生死群体

　　孟韦决定自己另立山头当老板。

　　孟韦知道，当老板得有老板的脾气和架势。在谈生意中，为显示有派头，他往往带上个小姐做伴侍，故意出难题和厂长闹点意见分歧，以拖延留厂时间，或制造麻烦，给厂家留一线能做成生意的希望，为的是与之保持联系，大鸣大放监视货车出厂而不被怀疑。

　　孟韦还知道，做这生意光杆司令是玩不转的。为节约打假成本，确保安全和情报准备，孟韦开始网络本土“线人”。

　　他住到造假之地的贫穷农户家考察骨干，对要发展的“线人”说，你不挣这个钱，别人也会挣。看到条件成熟便留下联系方式：“想干点事请与我联系。”就这样，他发展了一些“耳目”。

　　孟韦说，找这些农家子弟，得不到含金量高的信息，只能让他们当“螺丝钉”坚守在岗位上，让他们发出假货车出厂的信号。

　　他招蓦高级“线人”是以谈生意为名作掩护，拉笼制假厂家出货、报单等岗位上的人，这些人能准确提供假货的去向、假冒的品牌、发货的大致时间等。只要孟韦电子信箱接到“线人”这些“秘电码”，一张天罗地网很快便织成了。而这些大大小小的“线人”都是与他保持单线联系。只要逮住一宗货，就马上给“线人”兑付1000元“耳目费”，由于他言必行，行必果，所以线索才源源不断。

　　孟韦“发”了，亲戚来奔。这正是孟韦所期待的。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打假如打虎，招上亲戚，遇到事他们不会隔岸观火见死不救。当了老板的他专职策划，跑公安、工商等部门举报和领奖。在内部管理上，孟韦对投靠他的亲戚约法三章：干这行的不得到娱乐场所找小姐，不喝酒……吃上这碗饭，不该问的事不问，你就把自己当作机器人，螺丝钉，一心在“码头”上执好勤。

　　孟韦的“打假公司”神出鬼没，令制假售假者胆战心惊防不胜防。于是，江西、湖南制假的鞭炮烟花的公司与河北售假的土产门市经理想了个绝招，双方约定：运货车如在河北被查住，损失归订货方，这之外，损失由供货方承担。河北当地售假公司派出“杀手”沿路清剿“隐形杀手”。孟韦他们只好背乡离井，来到河南郑州“打假”，“码头”就建在车辆必经之地的郑州黄河大桥至新郑国际机场的107国道上。

　　“为何不把造假窝点直接告诉当地工商部门斩草除根，为民除害？”

　　“地方保护主义不除，造假者永远不会断绝。一个外地人，你能奈何了人家地方政府？从私心一点说，我们也不希望工商等部门斩草除根，除了根谁还源源不断地给我们送钱？这叫‘吃水’不忘‘掘井’人，也就是你们所说的‘利益均沾’吧。”

　　饱尝报复和追杀的滋味，但没有动摇打假的信念

　　孟韦对“行业”前景充满信心。他说，因为他与公安、工商、烟草的合作很好，得到了这些部门的信任。春节前，郑州工商机关还向他提供打假线索让他卧底呢。郑州花园口派出所和原阳县公安局两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警官向记者证实，孟韦确实向他们反映过情况。

　　在职业卧底人的举报下，许多不法厂商被“放血”倒地。孟韦说，他们靠“出卖”线索确实拿了几十万元奖金。但这财发得让百姓称快，令造假售假者闻风丧胆。

　　孟韦说，去年年底，我手下三四个在郑州东建材“码头”“上岗执勤”的人，被一桑塔纳车盯上了，车内人忽然开车撞来，没等这几个“执勤”者逃离现场，三四个人就挥刀舞棒冲来。他们拼命呼救，总算拣回了性命，但从此失去了这个地盘。

　　对此，孟感慨万千。打假人生活看似轻松潇洒，其实他们每天都穿行在刀尖枪口下。在与“狼”共舞中，有的因身份暴露被殴打致残，有的为躲避黑势力报复只得流落他乡，有的甚至献出了的生命。为证实此言不谬，孟韦叫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孟韦抖抖索索地撩起他的衣衫让记者看：陈伤旧疤遍布躯体，像露出獠牙的兽口一样令人触目惊心。

　　当本地的“耳目”和“线人”工作一段时间后，就得“休市”，就像大海休渔一样，以免过度“捕捞”令造假者元气大伤，同时，也是更好地保护“线人”不暴露目标。孟说，为了养住这些人，他还得亲自出面开劈新的战场。

　　开劈新的战场就意味着冒风险。孟韦说，前不久，他到河南许昌一地下造假烟工厂卧底。他穿着西服打着领带扮作购销商到了厂家。保安怀疑道，来人都是穿休闲服，怎么还有穿西服的？老板突问他的家庭电话和手机号码，未来得及递名片的孟韦猝不及防脱口说出。这时，老板拿着手机出去了。孟韦感到大事不好怕家里人说漏嘴，又苦于被人看着无法脱身。于是，他装着解手躲到厕所向家里打电话，却没有人接听。孟韦只好听天由命。

　　谁知他从厕所出来，老板笑眯眯地进来说道：你说的是实话，我刚才与你家通了电话，家里人说你出差了，并告诉了你的手机号码，和你说的一样。于是，该老板深信不疑地携其手上了高档饭店。孟韦哪有心吃饭，以“水土不服”为由再次躲进厕所与家人通上了话，交待家人赶快变更号码。

　　孟韦说，幸亏那天我说的是实话，按以往的做法，恐怕那天就是我的祭日了。

　　“既然有生死危险，为何不金盆洗手？”

　　“开弓没有回头箭。有100%的利润就会使人疯狂，何况我们不扎本呢？”孟韦说，“我们是要把钱挣得合法化，一个做‘耳目’、‘线人’或卧底的人，有本事‘偷’到钱，耀眼地吃喝、穿衣，‘失主’又抓不到‘小偷’，反过来还得把打碎的牙往肚里咽，在公开场合或每年的‘3·15’时还得为打假叫好，这，才是真正的‘偷天本事’。”

　　孟韦对笔者说，最近，我准备大干一场，我们将进行更大的“打假”计划。孟韦边说边用手在河南地图的襄县、舞阳、叶县交界处划了一个圈。孟韦说，他这次举动将给造假烟的地下工厂以致命打击。他说，自己将卧底一月，这之间请甭与他联系。

　　笔者问，你亲自出面多危险，何不派你的手下亲信去卧底？孟韦狡黠地笑道：你忘了，我是如何抄的表弟的后路另立山头的？我不想重蹈他的覆辙，让手下人熟悉套数，不把我一脚踢开才怪。

　　一个月过去了，孟韦可好？发稿之前，笔者给孟韦邯郸老家打电话。其家人说，孟韦前天打回一次电话。他告诉家人，他还活着……责任编辑王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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