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浙江一些经济发展较快的农村,不少私营企业主积极竞选村委会主任。义乌市民政局干部称,“老板村官”现象在
该市已十分普遍。瑞安市上望办事处上个月的统计表明,几十个村刚选出的村委会的成员,30%是办厂、经商者。
这些私企业主何以热衷竞选“村官”?他们以何种手段竞选?村民们为什么选择了他们?如何看待村民自治中这一新
动向?
捐资10万元竞选“村官”
“我正忙着处理和邻村的地界纠纷,请过两小时再来。”义乌市城西镇上杨村村委会主任杨保伟在电话里对记者说。
当记者如约来到杨家时,他刚满头大汗地回来,递上的名片上印着“杨力制笔厂厂长”。
3个月前,38岁的杨保伟通过竞选当上村委会主任,成为上杨村村政的核心人物。竞选时,他敲锣打鼓地在村里贴
出10多张承诺书,言明如当选则做3件大事:捐款10万元用于全村2002年农业税费用,剩余款用于村里修路;在职3
年的误工补贴,全部捐给村老年协会;努力为群众服务。
在经济上有实力,但始终远离乡村政治舞台的杨保伟,如同一匹“黑马”,闯入村民们的视线。在义乌市民政局主管
乡村选举的干部看来,杨为其他村民缴纳农业税的宣传是不合适的,因为缴纳农业税是每个农民的义务。但是,把为公益事业
出钱作为参选承诺,是不应该禁止的。
10万元,在中国乡村的分量是显而易见的,即使在义乌这样经济发达的城市,也相当于五六个公务员一年的薪水。
10万元,对杨而言也不是一个不关痛痒的数目。他说,倘若生意不太好,一年的收入也就几十万元。这笔钱,能为
10个工人发放一年的工资。自己在掏出这笔钱的时候,并不像外界说的那样“不在乎”。再说,生意人时间就是金钱,“村
官”琐事太多,不可能不影响生意。如果可以量化的话,杨估计干3年“村官”要付出的成本是40万元。
他为什么舍得花10万元捐资竞选呢?又能得到什么呢?
为什么愿意捐这笔钱
对自己参选的动机,杨保伟解释说是一时冲动,别人利用他的傲气激了他。
显然,连他自己也觉得这样的解释过于牵强。
记者听杨保伟漫谈过去的村政、自己的理想,对他捐资参选的真正原因逐渐清晰起来。
上杨村临近市区,可谓寸土寸金,800余户的村庄宅基地异常吃紧,有钱也没地方盖房子,村里有130户人家做
制笔生意,厂房和民用住房混在一起。杨虽然有一栋三层的小楼,但父母和儿子睡觉的地方都不容易安排。跟他做外贸的外商
朋友,看到他家中这种状况,差点影响了生意。在此情况下,有村民提出另外规划新村,整体搬迁到别处。但是,个别在村政
中拥有发言权的“村官”,考虑到自己的利益,不同意新村规划的建议。
杨从这一件事情上感到,“只有掌握了权力,才能为自己和多数人合法谋取权益”。
仅仅这一点,似乎还不足以促动杨拿出10万元。
杨是上杨村铅笔制造业的排头兵,由于没有自主知识产权,他的新产品被克隆是经常的事。自己损失很大,仿冒的人
也挣不了大钱。他想,要是当了村主任,“有了发言权”,就可以组织大家一起技术创新、致富挣大钱。一位制笔的村民说:
“假如这个想法实施了,杨保伟一年多挣的钱可能就有10万元。”
除了经济上的考量,杨保伟还有政治上的需求,这在很大程度上是谋求个人价值的实现和被承认。他的祖祖辈辈都是
木匠,忙时务农,闲时做工,从来没有“出人头地”过。而村主任,在村里绝对是有脸面的人物。杨说,他不是冲着这个虚荣
来的,但也不否认自己渴望这样的光荣。
和杨保伟一样,距离上杨村不到10公里的义乌市廿三里镇华溪村的村委会主任虞廷顺,也是做笔生意的,也在换届
中捐资10万元竞选,并如愿当选村主任。
义乌市民政局副局长蒋守训说,在义乌,公开承诺出钱为村里办公益事业后当选村主任的小老板并非个别。因考虑到
“出钱”承诺的敏感,也有选择“办实事”的,如“村里的军属优抚款由我来承担”,“为老年协会买生活用品”,“为学校
买学习用具”等承诺。
“对捐资现象,以前我们没有在意,但今年成了一个普遍的现象,我们就必须有个明确态度了。我们请示了市委,最
后一致认为这不是贿选。基于此,我们所持的态度是:不提倡,不反对。”蒋守训说。
根据蒋守训的了解,在浙江、福建一些经济发达的农村,都有老板捐资参选的事。
村民为何选择了他们
竞选“村官”渗入经济手段,是否影响选举的公正、公平?捐资竞选是不是贿选?负责指导的有关职能部门对这种现
象持何态度?
记者在调查中发现,大部分人的看法是:基本肯定,但需规范和引导。一些政府官员和专家指出,对这种现象妄下定
语是不切实际的,过分担心也没必要。
有三点看法是明确的:一是这一行为没有违法,因为相关法律没有具体规定。二是村民自治是个循序渐进的发展过程
,许多问题需要探索。三是依法选举,竞选者如何代表农民的利益,又如何为群众服务,都需要进行制度探索。
那么,上杨村民的选票是否就是冲着10万元的捐赠来的呢?在上杨这个年销售额近亿元的村庄,受访的村民一般都
用不以为然的表情否定了记者的疑问。
据称,上杨村从1997年大规模发展制笔业以来,经济飞速发展,穷的人家也有四五万元存款。只要肯劳动,没有
过不好日子的人家。在这样的经济条件下,杨保伟捐赠的10万元平均到每个村民头上,能在选票上引起的反响就没有外界想
像的那么大了。一个村民说:“那么一点钱,还收买不了我的一张选票!我觉得,杨保伟是个能人,跟他干,村里发展会快起
来。”
但是,当人们把视线投到更广的范围时,不得不承认会有那么一些人可能利用自身的经济实力,通过不正常的手段寻
求实现个人政治价值的途径。
用好监督权和罢免权
事实上,在浙江发达农村,一些“老板能人”竞选“村官”时,把他们纯熟使用的经济手段掺和进选举过程,使村委
会选举经常出现白热化场面。
“如果政策调整得当,乡村的富裕群体可以成为推进乡村民主自治的重要力量。”中国社会科学院著名农村问题专家
党国英说。
在义乌长期研究村委会民主选举的蒋守训认为,解决这个问题的根本之处在于规范选举行为,创造公正、公平的选举
竞争环境。
正是基于这样的考虑,在上半年结束的全市村委会选举中,义乌市推出了不少新举措:
一、废除流动票箱,85%以上的村设公开投票站和秘密写票处。
二、规范承诺内容。捐款就是捐赠,不能以押金形式出现;捐赠必须给村举办公益性事业,不能具体到人;承诺书内
容不得违反政策法规,不得攻击诽谤他人;重在把握候选人素质,对不法分子和违法违纪者,捐赠再多也要引导村民不投他的
票。
三、积极创造公正、公平的竞选条件和时机,坚持查处公开贿选行为。民政部门组织候选人发表治村演说,村选举委
员会公开设立竞选栏,上级政府组织候选人集中进行告诫谈话。
“关键要让选民表达自己的真实意愿,选谁不选谁的决定权,完全归选民自身。只要这一条做好了就成。至于谁当选
,不用操这个闲心。”蒋守训说。
政府其实不可能“不操闲心”。为了确保村民依法自治,义乌市着重抓了四方面工作:抓好村委会干部依法治村素质
培训。今年的选举结束后,“村官”们普遍接受了市、镇两级举办的3天培训。严格按照村民代表大会制度,凡村委会确定重
大事项,必须先经村民代表会议讨论决定。坚持村务公开制度和镇、街道联管村委会财务制度,加大村民的监督力度。建立村
委会责任与奖金挂钩的考核制。
“那些没有当过‘村官’的老板,通过培训和制度规范,一般都能小心翼翼地学会‘当官’。”蒋守训说。事实上,
记者接触到的“老板村官”们的普遍心态是:当上“村官”既是荣耀,更是责任;既有权力,也有约束。
村民自治制度还赋予了村民监督权、罢免权,以确保村民可以通过合法渠道纠正可能出现的问题。
用瑞安市北隅村新当选的村委会副主任刘德龙的话说,“村官”办事不仅要办好,还要办得光明磊落。“办事不光彩
,想捞一点好处,群众不会放过!”“你能否连任,能否不被罢免,是直接建立在老百姓满意不满意、高兴不高兴的基础上的
。”
两年前,义乌市曾经罢免了4个村委会主任。谈起那些罢免的场面,一些“村官”用“惊心动魄”来形容。许多新从
政的“老板村官”感叹说:“破点财没关系,这张脸丢不起。”
农民致富需要热心能人
党国英说,发达地区部分农村的经济社会结构发生了较大变化,事实上已经成为一个开放性社会。这些地区的乡村居
民对民主自治有强烈的需求,也有较高的民主素质。乡村社会新崛起的富裕群体对民主自治的需求应该更强烈。他们拥有的资
源和能力使其有参与村民自治的愿望;他们所从事的市场活动需要稳定的村民自治环境来降低不确定性。
蒋守训认为,老板参选的目的,荣誉多于实惠。比较而言,想通过当“村官”捞一把的人很少。毕竟,他们经商可能
会赚更多的钱。在他看来,有一定经济实力的人竞选“村官”,至少应该看到他们有带领群众致富的能力。只要选举程序合法
,当选后能把自己的事业和集体的事业合法地结合在一起,不失为一种“双赢”思路。
“应大胆起用农村先富起来的能人。”农村问题专家、江苏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俞敬忠最近这样大胆地呼吁。俞在调
查中发现,农村的情况尽管千差万别,但有一点是相通的:农业与农村经济发展需要能人。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农民的增收致
富,需要先富起来的能人带领。
他认为,这些在市场经济中领先一步、胜人一筹的能人,代表了农村社会先进的生产力,是我们党“富民政策”的带
头实践者,是农民群众增收致富的“领头羊”。这些人参与村民自治,有利于农村经济发展,有利于农民增收致富,有利于改
善干群关系。
(原载《人民日报·华东新闻》作者:新华社记者张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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