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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毒辣，但距离哈尔滨市市区40分钟车程的平房区在大片的绿荫中却少了燥热，走进侵华日军731部队罪证陈列馆的大门，竟然接连一阵冷战。
不远处，是新近开发出的罪证遗址，在一处处残垣断壁前，历史和人的呼吸一同凝滞了。
刚刚结束国内首次公布的侵华日军冻伤试验证据的资料整理，金成民先生接受了本刊记者的专访，作为侵华日军第731部队细菌与毒气战研究所所长，38岁的他从事731罪行研究已近十个年头。其间，金成民多次赴日对原731部队队员取证，披露了包括“特别输送”档案在内的一系列日军侵华细菌战、人体试验的重要证据，著有《日军七三一部队罪行见证》。
没想到，采访是从他和日本人的友谊开始的……
情谊
当日本政府一再为曾经的罪行遮掩时，更多善良的人们震怒了，这其中不仅有中国人、韩国人、曾经遭受战争伤害的亚洲其他国家的人，也有来自日本国内的有良知和判断力的人，一些反战的日本左翼团体纷纷站出来，声援正义和公理。
在金成民的调查取证过程中，他感受到了他们真挚的情谊，山边悠喜子就是一位。
已过古稀之年的山边悠喜子是日本一反战民间组织的副代表，她从小同父母生活在中国。日本战败后，她参加了中国的东北民主联军，后被改编为“四野”，50年代初，她才回到了日本。几年前，她来到731遗址参观，结识了金成民。山边在日本的经济收入并不多，但为了坚持反战宣传，寻找曾参与侵华的老兵，她卖掉了自己原来的大房子，同重病缠身的先生租了一间房子度晚年。每次金成民去日本，她都很热心地提供帮助，为他联络证人，寻找线索。“她是我的朋友，也是中国人民的朋友。”金成民说。
山边听说金成民要找尚存在世的“731”老兵，就发动了许多人来帮助金成民在全日本搞集会、募捐、讲演，亲自去那些老兵家里，劝说他们站出来讲出“731”的真相。山边的行动引起了右翼分子的不满，她的家里经常会接到辱骂她的电话，还有不少人亲自跑到她家里去劝告甚至威胁。面对这些，山边会这样说：“你们右翼都很有钱，我们搞和平运动的人都很穷，但你们比不过我们，因为真理只有一个，历史的真实在我们手里，你们现在就可以把我抓起来蹲监狱，但只要给我饭吃，我还是要做这件事。”在山边的努力下，终于有9位耄耋之年的“731”老兵被感动了，他们抵抗着外来的和自身的巨大压力，站在了金成民这位中国学者面前，悔恨交加地讲出了自己当年在中国犯下的罪行。
金成民有过懊悔，也正是因此，才更加惜时——1995年5月，金成民在日本遇到了一个名叫三尾丰的老人，当时已经83岁了，他过去是日本宪兵的曹长。三尾丰说，他曾经特别输送过4个人去“731”，金成民听了非常兴奋，但就在金成民再到日本去拜访他的前一周，三尾丰去世了。“仅仅时隔两个月，一个非常有价值的历史见证人就没了。”
金成民心里着急。
“除731部队原址、实物外，731部队原队员的证词是极为重要的‘文物’。”由于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多世纪，大部分原队员随时间推移已经离世，对现有的原队员进行取证，是对这一重要资源的抢救性工作。为了“世纪末的证言”，金成民做了最大努力。
罪行
“731和奥斯维辛不同，后者的残害是针对一个民族，而前者令人发指的手段挑战的是人类文明。”金成民说。
站出来的原731部队成员的经历印证了这点。
曾在“731”核心部位工作的筱冢良雄第一次提供证言，讲述了他直接参与以5名健康中国人为“材料”进行鼠疫菌试验的详细情况，这是首次从细菌试验参与者口中获得直接证言：“在这5人当中，我们对4人注射了不同来源的预防细菌感染疫苗，之后再给他们注射鼠疫菌。过了一个月后抽血化验发现，没有注射疫苗的人最先发病，我们在他临死前进行了活体解剖，并拿走了我们需要的脏器。”筱冢良雄还绘制了“731”核心区域的草图，使金成民掌握了庞大的细菌试验中心的研究、生产、试验及人体解剖室的分布情况。
7次参与细菌野外试验的“731”原队员尾原竹善第一次面对中国舆论界，讲述了“731”部队利用中国人在安达野外进行人体细菌武器试验的场景：“天上飞机扔下的细菌炸弹在被绑在十字形木架上的中国人中间爆炸后，这些人的脸部开始变形，可以看出他们很痛苦。”金成民说，这使得侵华日军在安达设有细菌试验场的这一事实和具体情况得以直接确认。
受731部队专业指导、曾数次解剖中国人的原军医汤浅谦真心悔罪，讲述了他直接参与的“最残虐”的活体解剖中国人的具体事实：“这个人慢慢昏睡了，首先做盲肠切除试验，然后进行腹腔内解剖试验……我做的是锯骨和切断气管的试验，整个解剖进行了大约一个小时。另一个八路军模样的人被解剖时还在不停地喘着气，后来院长亲自拿着注射器，在这个人的心脏上进行注射空气试验，注射多次后，这个人才死去。”
跨国取证，金成民和他的同事在731部队的两个核心秘密——人体试验、细菌武器试验及使用方面，获得了重大突破。
有关731部队溃退时屠杀无辜的证词有很多，金成民认为，曾在731部队当过8年司机的铃木进的证词直接而可信。他第一次向世人揭露，731部队溃败时曾毒杀400名在押“马路大”：“他们将80间监狱在押的400余名‘马路大’毒死后，抬出来排在外面焚烧了3天，后来用草袋子装上尸骨扔进松花江了。我当时就负责运输了一次，另外还有别的车拉这些草袋子，记不清有多少辆。”
反省
跨国取证中，两个地方给金成民留下了深刻印象。
在韩国，金成民参观了由韩国友人许由先生在忠庆北道报恩郡碑林园区中心筹建的“731”陈列室及放映厅，那里展览了100多幅图片并有生动的模拟景观室。
许由先生于1991年第一次慕名来到哈尔滨侵华日军731陈列馆参观，侵华日军的滔天罪行深深震撼了他。此后，许由先生每次到哈市，都要特地到731陈列馆去看看。许由先生对金成民说，虽然731部队远在中国东北，但我们也有许多同胞被抓去用作人体试验。几十年过去了，现在韩国的许多年轻人都已经淡忘了那段历史，而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企图篡改教科书、歪曲历史，为了历史不再重演，为了人类永久的和平，我们必须付出努力。
另一个地方在日本高知县的城西带状公园内，金成民说，那里纪念碑比比皆是。一名日本教师因在二战前怂恿学生积极参战而悔恨一生，并带着愧疚的心情在此立碑警示后人。在公园的中心地带，高知市民立了一块巨大的纪念碑，并在上面写下了“侵华日军采取‘三光’政策，造成中国一千多万人的伤亡”等内容。高知县议员栗原透先生在和金成民交流时说了这样的话，“日本侵华战争给中国人民带来巨大灾难，也给日本人民带来不幸。立下纪念碑，就是要让后人牢记历史教训，让世界远离战争。”
在谈到“731”研究的重要意义时，金成民说，“什么事情过去久了，人们就容易淡忘，如果我们不去经常反思战争，向后代讲述战争的残酷，那么这对于年轻的一代来说，是很危险的，对于日本的青年更是这样。”有一次，金成民在广岛讲演，碰到一个30岁左右的青年，他在朋友的劝说下，出于好奇来凑热闹。他听金成民讲“731”，听着听着就挺感兴趣。后来金成民再去日本时，又见到他，那时这个青年已经经常参与一些左翼的活动。在一次聚会中这个青年激动地对金成民说：“我们家世代都是日本的军人，但，我觉得你说得对，我现在就觉得站在你们这一边。”听了这个青年的表白。金成民心里有说不出的激动，他觉得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多年的研究不仅仅具有历史价值，而且在现实社会中，对那些尚不了解战争的人真正地起到了警示、教育的作用。
对于他来说，让今天的中国青年记住历史更加重要。记者／李清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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