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调查武昌警方“招标破案”新举措

　　调查时间：2002年9月12日

　　调查地点：武汉市武昌区公安分局

　　调查缘由：

　　2002年8月18日，武汉市武昌区公安分局举行了一次别开生面的招标仪式，两起发生在该局管辖地的命案侦破权向全局所有刑侦探长招标，20名探长参与了这次竞标，其形式颇似经济工作中的招投标制。9月6日，两案中的“4·20”命案告破。

　　经记者了解，尽管被有的媒体称为“首创”，但采用招标破案这种方式的，武昌并非第一家。近几年中先后有数个公安机关用招标的方法“下放”了一些案子，每一次都引起了社会上广泛的争论，其中反对之声尤其尖锐。曾经风光一时的几次著名的招标，经记者了解一段时间后都以不同的形式终结，但类似的方法仍旧不断在不同地区重现。这究竟是什么原因？“招标破案”行不行得通？记者赶赴武汉进行了调查。

-评委打分并合议确定招标归属

　　在武昌公安分局，记者回顾了8月18日招标现场的录像资料，在当地公安系统金牌主持人的主持下，现场气氛热烈活跃。主持人试图带动情绪的问话时时令不擅此道的竞标探长们略显窘迫。

　　20名来自分局、派出所的探长依次上台宣读自己的竞标书，其内容包括对自己的简单介绍、对案件的分析、预计的破案突破口和流程、估算的经费要求、希望得到的协助。由于这份材料在最后的评估中起着重要的作用，竞标者都在它上面下了很大功夫，不仅文图并茂，有的还做成活页，加了精致的封面。

　　按照招标方案要求，招标的“4·11”、“4·20”两案侦破期限为两个月，中标者自择探员，如在规定期限内破案，中标人将按组织程序提升为刑侦副中队长。两案各批给4万和6万元的办案经费，如有剩余，将作为奖励，超支经费由办案人自掏腰包。中标人须先缴纳中标经费5%的保证金，逾期未破案将扣除保证金，年内继续侦破该案，此间只保留基本工资。

　　竞标的方案在当场宣读后交到评委手中，7名评委分别来自武汉市刑侦大队和省公安厅刑侦处，都是刑侦方面的技术领导，分局领导不参与评判。评委根据自己的经验给20个竞标书打分，挑选4个平均分最高的方案，经合议后确定招标归属。分局刑侦大队的两名探长，30岁的张骏辉和33岁的陈刚最终得到了两案的侦破权。

　　-招标的案件中犯罪嫌疑人基本确定

　　分别发生于2002年4月11日和2002年4月20日的“4·11”、“4·20”两案是武昌公安分局上半年唯一没有侦破的两件命案。

　　4月11日凌晨零点30分左右，武昌中华路青龙巷发生一起伤害致死案，曾德顺与巷中花中花发廊老板王威发生纠纷，王持刀从曾后背刺中其右肾，引起曾大出血，送医院抢救无效死亡，被称为“4·11案件”，该案现场有目击者。4月20日晚9点20分，湖北医科大学学生张兆兵在武昌区舒家街99号发廊西头与人发生矛盾，被人打伤后送医院抢救无效，于4日后死亡，被称为“4·20”案件。

　　记者查阅两案案情和竞标书后发现，两个案子到招标时眉目都很清楚，犯罪嫌疑人基本确定，都停滞在追逃阶段。据了解该案的民警介绍，“4·20”案曾有抓捕嫌疑人的机会，但因当时办案人员过于急躁，打草惊蛇，致使嫌疑人闻风而逃，此后再无线索。专案组曾数次下嫌疑人家乡所在地湖南探访，但都无功而返，案件陷入困境。“4·11”的情况稍有区别，但也是在追逃阶段失去嫌疑人踪迹。

　　-几个月没破的案件十几天就破了

　　陈刚和张骏辉的竞标书都针对嫌疑人的社会关系寻找突破口，在他们的竞标书上，密密麻麻地列了详细的嫌疑人社会关系表，从他们的直系亲属、叔伯兄弟、朋友、战友一直到朋友的亲属，涉及人物数十个，对其中一些人的性格为人都做了分析，看他们能在哪些方面对破案提供什么程度的帮助。张骏辉的破案手段，还包括安排民警到嫌疑人家乡所在地卧底，打探嫌疑人的消息。

　　张骏辉此后在湖南进行了长达十几天的蹲守，9月6日上午，他们在湖南汉寿县将5名犯罪嫌疑人中的两名抓获，并于当日押解回武汉，嫌疑人在返城的车上交待了犯罪事实，“4·20”案初步告破。

　　-通过招标发现了一批人才

　　9月12日晚，记者见到了刚刚从湖南回来的张骏辉，他在抓到两名嫌犯之后再赴湖南，这次又带回来一名嫌犯。在武昌区刑侦大队重案六队，记者匆匆与张骏辉谈了几句，他要在1个小时内吃饭、换衣服、交待工作，然后马上再乘火车南下，抓捕另外两名嫌犯。

　　张骏辉原本就是“4·20”专案组的成员，对案情的了解使他在竞标中有着天然的优势。但原来他只是专案组中的一个普通探员，现在他是这个案件的全权负责人。张骏辉总结他这次破案的原因说，原来他只是从局部考虑案情，现在是通盘考虑；他可以从整个刑警队选择业务能力比较强的人与他搭档，不是原来的由上级指派人员；另外，由于队里对招标的案件非常重视，外来的压力都由领导来承担了，他可以专心地破案，这些都使他工作起来得心应手。

　　张骏辉相貌纯朴，不擅言辞，刑侦大队的王指导员说，以前只知道他是个能干活、老实的人，这次招标才发现他思维也挺敏捷，文字表达能力也不错。王指导员说，通过这次招标，发现了一批人才，这也是他们从这次招标中得到的一个收获。

　　-招标能给刑警充分的自主权

　　招标破案与原来的方式有多大的不同，记者访问了几个民警。政治处的张骏告诉记者，原来对这样的案子都是采取专案组的形式，由一个大队领导主要负责，刑侦大队和案发地派出所抽调出的探长共同组成专案组一起侦破，专案组负责人负责协调和监控工作，不主要负责技术工作。破案需要经费向上级报批，案情有进展也要向上级汇报、由上级指示。案子破了，相关人员报功报奖，如果过了较长时间没有破，案子失去进一步线索，就暂时搁置，人员回原岗位，等待再有线索再继续。他说，像“4·20”这样的案子，专案组往往有十几个人，但每个人都不完全对案件负责，有任何想法都要向上级汇报，不像招标破案这样，探长有充分的自主权。

　　王指导员进一步解释其中的区别说，以往的形式中，办案人员复杂，内耗较多，探员有了想法，一般也不会自由表达，怕说错了给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人员虽多，效率却不一定高。“4·20”案件前期的侦破中，经费花了十几万，干警们十几次下湖南都没有结果，而张骏辉这次只有4个人，去了一次，只花了两万元钱。

　　一名民警向记者讲解“4·11”案的区别时说，“4·11”案当初的侦破中，一些侦破进展被嫌疑人得知，给侦破增加了难度。探长自己选择探员的时候，就会慎重选择，避免同样情况的出现。

　　-“招标破案”借鉴了“经济公安”的理念

　　作为一种探索，招标破案在每次出现时都引起过质疑。有人认为政府机构引进市场经济的激励机制改变了政府为人民服务的性质，也有人推敲方案的细则。

　　在记者这次的采访中，听到“经济公安”的这种说法，据介绍这是湖北省公安厅厅长陈训秋的理念。“经济公安”的意思，就是借鉴经济活动中的管理手段、激励机制来促进公安的工作，“招标破案”就是武昌区公安分局局长夏建中在这个理念基础上借鉴过来的。夏建中坦言，这种机制的核心，是改变原来那种刑警“凭良心破案”——破出来有功，破不出来也无过的局面，让刑警对案件负责。当刑警做不出工作就面临经济上、政治上的损失的时候，他的责任感和以前绝不一样。

　　-实施细则尚待推敲

　　目前，招标破案这种模式已经在武汉市，乃至湖北省推广。记者到武汉的前一个星期，江岸区公安分局也搞了他们的第一次招标，其他分局也都来“取经”。不过，招标破案的规则仍有待进一步完善。

　　记者注意到，方案中对于“不顺利”尚缺乏足够的考虑。方案规定中标人在限期两个月内侦破案件，到期未侦破，年内继续侦破中标案件，不得开展其他工作，其间只保留基本工资。但是如果年内仍然破不出来，方案没有进一步规定。

　　在采访之前，记者向一些人征询了对招标破案的看法，有人担心招标破案的实施，会在某种程度上造成某些人钻空子，比如有了案子不着急破，等招标时再去竞标，毕竟竞标破案比正常的破案工作奖励更优厚，受到的重视程度也不一样。对这种担心，夏局长认为他们分局民警职业素质较高，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不过他同时也承认这一点是他事先未曾考虑的，有待于今后完善。

　　对于有人担心民警在压力下出现违纪行为的情况，方案是这样规定的：中标破案小组在侦查办案期间，应严格依法办事，严格侦查纪律和办案程序的规定，不得有任何违法乱纪的行为。据介绍，依照现在公安队伍的规定，这种行为一旦被认定，处罚相当重。不过，对于如何监控及界定这种行为，方案没有详加说明。

　　-此前也有公安局探索“招标破案”

　　武昌公安分局并不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记者在查阅以往资料时发现，“招标破案”在过去几年中曾数次见诸报端，较有代表性的是上海石门二路警署1998年采取了这种形式，记者后来了解到，他们已于2000年终止。

　　另外，广西柳州市公安局在去年12月也曾因此名声大噪，当时24个侦破小组竞争3个案件，很多媒体都进行了报道。记者与该局取得了联系，得知当时招标的3个案件都没能在侦破期限中破案，现在重又改为旧的专案组制，当时中标的探长，现在归在专案组继续破案，竞标时上缴的风险抵押金已被充公。

　　柳州市公安局负责刑侦的周源生副局长总结招标破案没能取得预期的效果时说，柳州地区刑事案件多发，刑警数量少，日常的工作对干警冲击太大，这使招标的案件没能得到足够重视。

　　-同是“招标破案”，细则上有不少差别

　　记者比对了两个地区招标破案的方案，发现其中在细则上有不少差别。首先是奖励的不同，柳州市公安局的方案中，对竞标人的经费没有规定，对3个案子分别设立了5万、3万、2万的奖金，中标者一旦破案，可全数得到这份奖金；武昌公安分局对两案设了封顶费用预算，“4·20”案件经费最高6万元，“4·11”最高4万元，这笔钱用于破案的花费，破案后有剩余，作为奖励奖给破案人，如果花超了，办案人自掏腰包。

　　第二是中标的标准不同，武昌公安分局是对破案方案做评估，最优者胜，其中办案人对案件的理解占百分制的20分，破案的方案占30分，经费预算只占10分；柳州公安局是对竞标方案做初步评估，可行者入围，报名的24个小组初选后全部入围，入围后以自己承担的风险抵押金为竞标资格，出价最高者胜。

　　第三是中标之后的办案方式不同，武昌公安分局的中标者拥有对案件及经费的全部处置权，经费专款专用，局领导只监控不过问；柳州市公安局的中标者经费仍由局里的办案经费中划拨，经费使用、案件进展都需要报批。

　　由于记者无从得到上海石门二路警署的方案，没能对它进行比较。首页--记者调查本版新闻破案也能招标吗(四)(09/15)破案也能招标吗(三)(09/15)破案也能招标吗(二)(09/15)破案也能招标吗(一)(09/15)扩招热怪圈谁来终结(二)(09/01)扩招热怪圈谁来终结(一)(09/01)限制令能否断了欠债人的逍遥梦(三)(08/25)限制令能否断了欠债人的逍遥梦(二)(08/25)限制令能否断了欠债人的逍遥梦(一)(08/25)她能否以个人名义办戒毒热线(三)(08/18)

　　-“招标破案”不是万能钥匙

　　记者请武昌公安分局的夏建中局长分析这次招标破案的得失，他总结说，招标破案与其说是一个新措施，不如说是一种新的工作方法。像这次的两个案子，侦破这么长时间，无论是案件还是探员的脑子都陷入了僵局，人一局限在某个地方，就不容易有开阔的思路。招标破案是让大家都参与到案件的分析中来，在招标中互相启发，互相完善，这个过程本身比结果更为重要。此外，中标者出现后，局里从财力、物力、人力上都向他倾斜，这样才保障招标破案的顺利进行，使案件最终得以侦破，而不是几个人中标，就是他们几个人的事，别的人就不管了。

　　夏局长说，并不是所有的案件都适合这种方式，适合招标的案子应具有这样几个特征：一是案情比较重大；二是有一定难度，一时陷入困境；第三，不能是一点线索都没有的无头案。对于其他的事情，要根据不同情况采取不同的方法。

　　“不能看一个地方的成败就决定这个模式好不好。”记者请教中国人民公安大学侦查系主任郝宏奎时，他这样说。他认为，招标破案作为落实民警责任制的一种尝试，是有一定效果的，但不是一刀切地对任何地方都合适。招标破案成功，取决于三个条件，一是案件本身要适合招标；二是程序要科学合理；第三，人员的素质也起着重要的作用。(记者宋燕)

　　-记者手记

　　不可否认，“招标破案”这种形式，解决了机关工作中的某些管理弊端，它让责任落实到个人，不再是“很多人都有权发言，出了事无人承担”；它打破了机关中论资排辈的习惯，让有能力的人有机会做事；它还解决了效率低下的问题。

　　但是，仍旧有很多问题是这个措施所无法回避、无法解决的，在记者的采访中，无论是方案的创造者，还是方案的参与者，都对这个新的措施激动不已，所言全是新措施带来的好处。当记者问及方案的未尽之处，均以“对干警的教育比较充分”、“民警素质较高，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做答。在记者看来，没有严密的科学的制度保证，光靠“人的素质”非常冒险。

　　“招标破案”在解决问题的同时，暴露出机关日常管理中的很多弊病，在大的管理模式不进行彻底改革的情况下，“招标破案”这类停留在局部层面的尝试恐怕只是权宜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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