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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记者李振村
父亲是个怎样的人
“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做过什么事？他到底是死是活？”这些问题折磨了朱玉芬60年。现住在黑龙江鸡东的朱
玉芬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1941年，父亲朱云桐被日本宪 兵队抓走两个月后，朱玉芬才来到当时那个苦难深重的世界
。一个偶然的机会，朱玉芬得知731研究所的金成民所长发现了一些关于特别移送的新资料。她马上打电话请求金所长帮她
看看是否有关于自己父亲下落的线索。朱玉芬一直说：“我相信父亲是个好人，是个爱国者。”但当时在资料中没有发现朱玉
芬的父亲朱云桐的名字，只发现了一个和他一样原籍也是辽宁开原，名叫朱云岫的抗日志士，“那是我二叔啊！”当得知当年
只有23岁的朱云岫竟然被移送到731部队做了活人试验时，朱玉芬几乎昏了过去。她记得听母亲说过，朱云岫是在密山被
捕的，她的三姑朱亚珍曾经在去哈尔滨的火车上遇到了朱云岫，朱云岫当时背着手，肩披棉袄，后面还有几个日本兵。“告诉
家里别为我担心。”这是朱云岫对家里人说的最后一句话。
为了了解自己的父亲，几十年来朱玉芬几乎找遍了所有当时认识父亲的人。“听母亲说，我父亲曾经杀过一个汉奸，
后来在准备杀另一个汉奸曲得才时，被爷爷拦住了，结果没几天就被日本人抓走了。爷爷四处打听父亲的下落，后来竟听说父
亲被扔进了日本宪兵队的狗圈里，让狼狗给活活咬死了。爷爷一气之下卧床不起，三天后就去世了。”
朱玉芬听母亲说，父亲朱云桐是在刚完婚三天后和一些人走的，几个月后才悄悄回到山河村的家里，而且不知怎么竟
然当上了国界线上的警察。后来就把母亲接到了密山住。朱玉芬的父亲经常对她母亲说：“我们不能当亡国奴，小日本长不了
的。”据家中老人说，朱云桐和朱云岫偶尔在家里碰到的话，就总是偷偷议论什么，从不让家人听。后来，朱云桐又把怀孕的
妻子送回鸡西山河村的老家，并嘱咐妻子把大女儿送人，如果再生下的也是女儿也送人，万一自己出了什么事的话，妻子好毫
无拖累地改嫁。结果，没过多久，朱云桐就被日本人抓走了。
“我真的不忍心再告诉朱玉芬这个噩耗。”金所长说他在别的资料里发现了朱云桐的名字，和朱云岫一样也是特别移
送，被送到731部队的被俘人员基本上没有幸存的可能了。
他的下落在哪里
在鸡西哈达找到的83岁高龄的当年抗联战士韩玉亭老人，十分肯定地证实朱云岫是他当年的战友，同时韩玉亭还提
到了王振达，“王振达比我强，可有头脑了。”当时韩玉亭是班长，王振达是连长，“王振达亲手打死过小日本鬼子。”王振
达和朱云岫都是1941年5月3日被捕，也是一起被特别移送到731部队的。“我一直不知道他们的下落。”当得知与自
己并肩战斗过的战友竟被残忍的日寇当成了人体试验品时，韩老沉默了好一会儿，不由得老泪纵横。就在采访取证结束的3天
后，韩玉亭老人孤独地走完了他的人生路。
王振达以前的妻子金玉珍现住在鸡东县青山村，已经81岁高龄了。“我一直在想啊、想啊，这么大一个人怎么就一
直没回来呢，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老人因为王振达失踪的事，一直精神不好，现在还经常从噩梦中惊醒。
两人是在1938年结婚的，王振达比妻子大4岁。两人结婚第二年生了个女儿，但由于穷，没有钱给女儿看病，半
年后孩子就夭折了。“我那时觉得他怎么一点也不顾家呢，而且还经常不回家。”金老太提起当年的事仿佛还有一丝怨气，“
他什么也不跟我说，一问就说我不懂，还说他干的是大事，不能让外人知道的。”
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是在1941年，“他当时是和朱云岫一起来的，还有几个人我都不认识。”金老太回忆说，王振
达拿走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包括她的金首饰，只留下一句话，“我去打日本鬼子了。”我在后面追啊，让他别走，可我追
不上啊。金老太只好带着身孕回到了娘家等王振达，因为思念成疾，不久竟然流产了。“在娘家等了三年之后，我也没有办法
，等他不见人，生活没有着落”，金老太不得不改嫁了。
其实金老太不知道，王振达其实回去找过她。金成民所长介绍说，据王振达的妹妹讲，1941年时，最先被捕的是
王振达的一个叫万信的同志，知道消息后，王振达就跑到了沈阳躲避追捕。但过了不久，由于思念妻子和妻子肚子里的孩子，
王振达就又不顾一切地跑回了密山的家里。没想到，日军一直在那里拉网等他回来，就这样，妻子还没见到，王振达就被日军
宪兵队给俘虏了，被移送到731部队。
我怎么和别的孩子不一样
接到记者的电话后，住在葫芦岛的已经70岁的任有树老人一夜都没睡，早早地就站在院里等着。“一提起我爷爷的
事，我爸爸就哭。”任老汉的女儿给父亲擦着眼泪，自己的眼圈也跟着红了。简陋的家中，最醒目的就是墙上挂着的革命烈士
证明书。那是1964年政府颁发给任有树的父亲任殿曾的，纸上写着：任殿曾烈士1934年参加革命，工作单位是吉东特
委，职务是机要交通员，但最后的备考栏里却填写着失踪两个字。
“我有一个堂弟在黑龙江，他从报纸上登的5个人的名字中看到了我父亲的名字，于是我就给731研究所的金所长
打了电话。”当问起任有树老人是否知道731部队时，老人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这些日子里，我们都睡不好，我爸爸常
在梦里大喊着‘爸爸，爸爸’的，然后就哭醒了。”女儿心疼地看着父亲，“我们都怕他哭，万一像我奶奶似的，把眼睛给哭
瞎了，可怎么办啊。”任有树的母亲在他的父亲任殿曾失踪一年后就哭瞎了双眼。从此孤儿寡母就以捡破烂为生，任有树十岁
开始在日本人的啤酒厂里做童工，即便是这样，母子俩也一直没放弃过寻找任殿曾的下落。不仅央求在黑龙江的亲戚帮忙寻找
，而且只要是见到从黑龙江那边过来的人都要问一问是否知道任殿曾的下落。
任殿曾是在任有树三岁的时候失踪的，“我大一点以后，就经常问母亲为什么我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为什么我没有父
亲呢？母亲就会告诉我说，我的父亲是去做大事了，一定会回来的。”母子俩就是靠着这点希望才支撑下来。任有树听母亲说
，任殿曾以前是做木匠的，经常背着木匠箱子外出做工，不过有一次任有树的母亲发现在丈夫的工具扁尺里居然夹着字条。但
不论怎么问，任殿曾什么也不肯说。“我隐约记得小时候家里总会聚很多人，一到那时候，母亲就会抱着我坐在门外。”任有
树回忆说，“我母亲后来告诉我，来我们家的还有苏联人，她是给放哨的，来人的话就通知屋里面一声。”后来任殿曾经常不
在家，一个月半个月回家一次，留下些小米、苞米给母子俩当口粮。到了1936年，不知道为什么，任殿曾突然把任有树母
子俩送到了住在沈阳砂山的任有树的舅舅家就走了，之后母子俩只收到过任殿曾写的两封信，从1936年下半年起，就没有
他的任何消息了。
再一次知道有关任殿曾的消息是在1963年，“当时我们家在黑龙江的一个亲戚捎信说，我父亲是革命烈士。”任
殿曾当年的战友证明他失踪以前确实是抗联战士，但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失踪就不知道了，据说他当时送一批人到苏联，在返
回后就和组织没了联系。“那时是敲锣打鼓把我父亲的烈士证书送到家来的。”任有树回忆说，那是他母亲在哭瞎了之后头一
回又流了眼泪，一连好几天一直抱着那个证书，谁也不让碰，想不到哭过之后眼睛居然隐约能看到亮了。
“我父亲的样子我记得可清楚了。”说完这句话，任有树突然什么也不说了，只是呆呆地坐着。“这可能是我爸爸最
后悔的一件事了。”他的女儿说，原来任有树曾经有一张任殿曾的照片，她也看见过。任有树的老伴接过话茬，“那是一张6
寸的黑白照片，挺多人的合影，他以前没事就拿出来看，经常告诉我哪个是他父亲，谁知道有一天他犯倔，硬是把照片给撕了
。那是1956年的事了。”“那时候我还以为我父亲活着，就是不肯回来见我们，我们娘俩都等了那么多年了，不如撕了干
脆，好从此无牵无挂。”老人抹了把泪，用手比划着照片的大小，“一共站了三排人，我父亲站第一排的中间，戴着皮帽，扎
着围脖，穿着大棉袍，可精神了，边上还有苏联人呢。”说着说着，任有树猛地一拍自己的大腿，“我怎么这么不孝顺呢。”
女儿忙抢上去搂住了老人。歇了一会，老人说“其实我已经算是幸运的了，当年政府也承认我父亲是烈士，现在又知道了他
的下落，是被731部队折磨死的。相比之下，还有那么多战士的后人到现在还没得到一点消息呢。”
的确，还有许多被惨无人道的日寇731部队残杀的战士的英灵、忠魂散落在白山黑水间，而且现在时有从日本传来
的与和平不相协调的声音，在岁月没有将历史尘封之前，我们有必要对那些还活着的历史证人进行抢救性寻找，以铁的证据揭
露侵华日军的罪行，告诉世界、告诉后人一个真实的历史，以告慰中华英烈们的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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