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匹狼“胜利大逃亡”

　　锈迹斑斑的铁丝网豁开了一个大口子，粘在上面的几根狼毛在风中飘摇！

　　10月25日上午8点多，当宁波鄞州东钱湖野生动物园的食肉类饲养员来到猛兽圈养区，准备在狼笼前投食时，赫然发现了这个大口子，他当即惊出了一身冷汗：关在里面的6匹狼已经“胜利大逃亡”，狼笼内空空如也！

　　这是6匹已有2岁的北方成年狼，每匹重达50余斤。

　　狼的凶残，暴戾，狡诈，几乎是妇孺皆知的常识——“狼外婆”能言善骗，中山狼残暴多疑，我们常用“白眼狼”来形容背信弃义的人，而大灰狼几乎是坏蛋的代名词……

　　对于东钱湖野生动物园内的游客和附近的居民来说，这一次，是真的“狼来了”！

　　然而，或许是野生动物园方面被惊呆了，或许是他们认为狼会像狗一样回到窝里，或许是他们在“研究”是否上报或如何上报此事，或许是他们都去找狼了但最后没有找到，直到经过了3个小时之后，也就是当日中午11点多，当地警方才接到野生动物园的报警。

　　当地一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老猎户告诉本刊记者，狼生性多疑，一般走两步，要回三次头，所以，当狼群出逃后，进入陌生的环境，他们并不会马上走得很远。也就是说，在最初的时间内，狼群应该离开野生动物园不远，而搜捕时机也更好——但这搜捕时机却被白白延误了。

　　4匹狼被警方击毙

　　“25日中午，我们接到东钱湖野生动物园工作人员的报案，称该园狼圈内豢养的狼群逃入附近的郭同岙山。”宁波鄞州公安分局交巡警大队副大队长陈荣华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说。接警后，当地警方迅速成立了以分局副局长施大年为首的行动小组，组织巡特警和民警对野生动物园进行严格封锁。紧接着，宁波市巡特警支队防暴大队派出狙击手迅速进入野生动物园周边地区，与鄞州警方的民警一起在狼可能出现的地段进行伏击待命。

　　“那天中午，野生动物园门口守候着大批民警，动物园内游玩的游客正被警察和动物园内的工作人员疏散。”一位目睹了当日情景的农民说。

　　当日下午4时许，在东钱湖风景区的郭同岙山上，随着一声尖厉枪声，一匹逃离东钱湖野生动物园的狼，被警方狙击手击毙在150米的距离处。

　　当晚8点，在东钱湖野生动物园的铁丝网外围，另一匹逃离的狼被毒饵毒死。

　　26日上午8时半，又有一匹狼被当地一名富有猎杀经验的猎户诱杀。

　　——这是陈荣华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所述。

　　陈荣华说，警方接警后，对于如何追捕狼群，制定了三种方案：一是警方巡视狙击，二是毒饵诱杀，三是发动猎户上山围捕。“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每一种方案各杀了一头狼。”

　　陈荣华说，其中一个颇有意思的插曲是，在26日早上，警方接到在鄞州区城郊接合部几个农民的报警，说他们村子里发现了两匹“狼”，咬死鸡啊、鸭啊、鹅啊等家禽，百姓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警方赶过去，当场就打死了，这是两匹约有七八十斤重的“狼”，但野生动物园的工作人员一看，那不是他们的狼，是人家走失的狼狗。

　　记者在截稿前接到消息，10月30日中午，第四匹狼已被搜捕人员打死。当时，两位搜捕人员在更换药饵时发现，挂药饵的树被咬得坑坑洼洼的，而后听见树丛里有“哗哗”的声音，两人循声追去，发现一只狼正缩在树丛里，于是二人举棒将其打死。

　　据悉，因为目前狼的种群数量迅速下降，《国际濒危物种公约》已将狼列入其中，我国也将狼列入《中国濒危动物红皮书》。当地一位曾参与组建野生动物园的人说，“由于野外狼群逐渐减少，目前狼的身价越来越贵，搞一头将近一万元，而且要凭关系才能弄到。”

　　那么，看过《探索》频道的人肯定会问，能否向出逃的狼打麻醉枪呢？对此，陈荣华给出了否定的答案。“在我们这儿，没有那样的麻醉枪。我们的‘麻醉枪’，只能在5米距离才能向狼发射，而且是用嘴吹的。”

　　两匹丧家的受惊吓的“乏走狼”！

　　“当发现有狼跟随时，人应该尽快走到有灯火的地方。狼怕火，可以利用这一点脱险。但是，千万不要以为杀死一匹狼就可以脱险，相反，这样只会引发狼群的仇恨，当狼群想要复仇时，会召集其他狼群一起进攻，这时，灯火也无法让它们退缩。”

　　参加追捕行动的老猎户老郭(化名)如是告诉记者。这也就是说，4匹狼被杀死后，剩下2匹在逃的狼，会更加警觉，对人类也产生了复仇心理，这将使它们更加危险。老郭说，狼合群，这2匹狼肯定在一起。

　　这是2匹丧家的受惊吓的“乏走狼”！

　　它们彷徨，流窜，窥视，嗥叫，饥肠辘辘，充满对人类的敌意。

　　据老郭介绍，过去，这边的山里有豺狼，云豹，獾，野猪，麂等野兽，他们也常常打猎，后来，野生动物稀少了，地方政府也不准许他们打猎了。他估计，目前山里不大有豺狼了，而野生动物园的狼来自北方，与当地豺狼合群的可能性不大。

　　“但你可以低估任何动物，就是不能低估狼。”老郭不无忧虑地说。

　　东钱湖野生动物园背后是郭同岙山，郭同岙山后面是百步尖山，百步尖山附近就是有名的四明山脉。这里树木幽深，沟壑纵横，地形复杂，山野广阔，这2匹狼会选择怎样的逃亡之路呢？

　　据了解，目前在国内，狼大多数生存在北方，长江以南已经很少了。这2匹在逃的来自北方的狼，能否适应南方山野生活，也还是个未知数。

　　在本刊记者到达鄞州的两天内，警方按兵不动，全部待命。野生动物园内，一些人开始打算围山，拉起一条警戒线，防止这2匹狼跑到其他山上去。还有人甚至建议火攻，把狼烧死或是用烟熏出来；但这“建议”并没有付诸实施。

　　目前，在东钱湖野生动物园周围的几个村庄，警方组织了由民警、联防队员和当地猎户组成的夜间巡逻队，共三四十人。或许，进行更大规模的围捕和狙击行动，是要在发现狼踪以后。

　　但现在，除了两天前猎狗嗅到的狼尿外，人们连根狼毛都没有找到。

　　野生动物园探“狼穴”

　　软磨硬泡，没用；用钱“收买”，没用；想用伞遮住头部混进去，没用；最后掏出记者证，更没用。10月29日，当本刊记者试图进入东钱湖野生动物园时，遭到了门卫的一再阻拦。

　　既然饿狼或恶狼会伤人，既然狼一旦逃出就很难追捕，那么，动物园饲养像狼这样的猛兽，就应该严格管理，采取足够的安全措施和牢固的圈网。在这起群狼出逃的事件中，关键的一个问题就是，这些狼究竟是如何逃出来的？

　　记者决定一探东钱湖野生动物园的“狼穴”。

　　然而，自事件发生后，东钱湖野生动物园就停业关门了。最初一两天内，动物园的一些员工逢人就兴奋地说，“狼出逃了”；两天后，他们突然噤若寒蝉，不再对外人说任何关于狼的话题。狼出逃的消息，在这个城市似乎遭到了封锁。自杭州一家报社的记者来动物园采访过一次之后，这个动物园的员工看见记者，也像看见狼一样。

　　“你从这门进去，领导就让我下岗了！”门卫的这句话，让记者断绝了从正门进入动物园的念头。

　　大门往北是一片果林，记者沿野生动物园的铁丝网外墙进入果林，天雨路滑，田埂泥泞，走了两三百米后，记者发现了铁丝网的多处豁口处，而一些段落的铁丝网底下，铁丝没有焊到的地方，豁口高达三四十厘米，长达七八十厘米。设若动物园内的动物冲破了圈养的内层铁丝网，它们就能轻而易举逃出外层铁丝网。

　　就是从这样的一个豁口中，记者“进入”了东钱湖野生动物园，翻过一个沟壑，就是一个野驴圈，一股野兽的粪臭味扑鼻而来。看到记者，野驴误以为是饲养员，撒着小碎步聚拢到栅栏的食槽前，而一旁的狒狒舍内，狒狒也出舍兴奋地嘶嘶尖叫着。

　　东钱湖野生动物园三面环山，园内山谷相间，冷清且荒芜。空荡荡的园内，除了记者和远处的一个饲养员，没有其他人。动物也很少，只有几群鸽子，一些猴子，野驴，狒狒，骆驼等动物。

　　沿盘山路走，经过草坪、表演场和一个大水库，在园深处的一片竹林面前，就是猛兽区。大大的铁丝网，在秋雨中锈迹斑斑，根本没有油漆，里面圈了一地半人多高的蒿草。猛兽区用铁丝网分割成三块区域，一块的铁丝网上挂着“东北虎”字样，另一块是“非洲狮”，而圈养狼的铁丝网前，已经没有任何告示牌。

　　记者已描述过动物园外围铁丝网的情况，那么，这内围的铁丝网又怎样呢？仔仔细细绕了个大圈，结果发现了三四个三四十厘米的大豁口，尽管现在已用新的铁丝马马虎虎地缠绕了一下，但如果叫东北虎或非洲狮这样的兽中之王来跨越这样的“障碍”，几乎可以不费吹灰之力。

　　几天前被狼嘴拱爪刨撕扯大的那个铁丝网洞，本来上面还曾挂着一块毒饵，但关于这个大口子的照片经杭州一家报纸刊登后，现在已经取走毒饵，以免被“外人”认出来。

　　更令人吃惊的是，记者发现，进入猛兽内舍的铁门现在也开着。为了拍摄照片，记者大着胆子走了进去。没有饲养员，地上却放着一些施工用具。兽舍狭长，阴暗，里面是一股浓烈的腥膻味，隐隐传来低沉的怒吼。走了二三十米，隔着一层圆珠笔粗细的铁栅栏，记者面前赫然侧卧着一匹东北虎。看到记者，东北虎腾空而起，扑到铁栅栏前，呲牙咧嘴。

　　当记者拍照时，“哐郎郎！”记者身后的铁栅栏发出一阵巨响，不知是相机的闪光灯惊吓了它，还是因为饥饿，一头发怒的非洲狮正以它沉重而庞大的身躯，撞击铁栅栏。而东北虎也发起怒来，发出一声慑人心魄的长啸，扑腾铁栅栏。

　　阴暗的兽舍内，铁栅栏被扑腾得剧烈晃动，吱吱嘎作响。记者跌跌撞撞，落荒而逃。

　　野生动物园内北侧的小路上野鸟出没，没有一个人，林深树密，十分幽静，地上还搁置着诱捕狼的毒饵。行走在这条小路上，记者心惊胆战，频频像狼一样回首，查看有无猛兽跟踪，有无发绿的冷光，有无低低的怒吼声。

　　与其饿得半死，不如拼死逃亡

　　与其饿得半死不活，还不如拼死冲出去，闯一条活路——这是东钱湖野生动物园食草类动物的一位饲养员对此次狼群出逃动机的解释。

　　在偌大的野生动物园内，这位饲养员是记者见到的唯一的一个人。在再三答应不在报刊上透露他的名字之后，他才和记者攀谈起来。狼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如此奋力一搏，扒开铁丝网集体出逃呢？他说，很大的可能就是无法忍受的饥饿。“这次出逃的狼群，按规定，一天要投喂两次，早晚各一次，每只狼一天大约应吃5斤肉。”讲到这里，这位饲养员意味深长地提示记者：“假如狼出逃之前，每天肉的定额短斤缺两，一顿只能吃到1斤左右的猪肉或是牛肉的话，那它就要拼死反抗了。”

　　见记者恍然大悟的样子，这位饲养员忽又恨恨地说，“这是迟早要出事的！在动物园喂食肉类动物的，都是‘肥差’，一般职工轻易得不到。有些得到‘肥差’的人，往往和狼争食吃，把喂狼、喂老虎的牛肉、鸡肉偷偷带回家，自己烧了吃，这种人真不要脸！”

　　在宁波鄞州公安分局采访时，记者曾听一位警官小声讲到过动物园食肉类动物的饲养员“和狼争食吃”的事，也曾听说食草类动物的饲养员和食肉类动物的饲养员不和的传闻，现在，从这个饲养员的话中得到了一个佐证。

　　“老虎和狮子笨一点，空有一身蛮力气；狼可聪明，这不，跑了。”饲养员的话听上去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原来如此——这些来自北方的狼，逃在无垠的旷野中，它们咬住冰冷的牙，发出一两声长啸，不为别的，只为了能够吃饱肚子。

　　据了解，东钱湖野生动物园的门票要40元一张，大多数人觉得太贵；而且，因为里面动物很少，游客来了一次，大都不会再来了；从东钱湖整个风景区来看，还正处在进一步建设中，人气不旺。“所以，自去年开放以来，动物园就一直亏本，缺少资金。”当地几乎所有的人都这么告诉记者。

　　目前，动物园方面拒绝回答记者所提的任何问题，一听到记者的声音就挂电话。

　　据说一匹被击毙的狼被吃了

　　另外一个问题是，已经被打死的4匹死狼到哪里去了呢？

　　在东钱湖镇上，记者听到的较多的说法是，死狼被拿去制作标本了。然而，一些人在提供这种说法时，脸上挂着一种暧昧的笑意。经过反复的追问，当地一位三轮车夫把记者拉到角落里，他提供的说法居然是：

　　死狼给当地的一些人给吃了！

　　随后，记者在宁波鄞州公安分局采访时，再次听到了这种说法。一位警官对此也愤愤不平，他说，“25日下午4点许，我们的狙击手击毙一匹狼后，死狼就留交当地处理。结果，才1个小时过去，当警方和其他人还在为了群众的生命安全四处追捕饿狼时，当地有关部门的一些人已经作出‘重大决定’，马上剥狼皮，剔狼骨，吃狼肉。”

　　记者了解到的情况是这样的——25日下午5点左右，东钱湖镇上的“试试看”饭店突然接到了一个“神秘的电话”，有人吩咐，或者说是“命令”，马上烧开水，要厨师准备以最快的速度，宰杀一头野味。搁下电话，才几分钟后，饭店门口就急急开来了一辆车，车停后，下来一个人，叫人帮忙从汽车后备箱里抬出一头动物的尸体。

　　这辆车，饭店的伙计认识，是机关的；开车的这个人，该饭店的伙计也认识，是机关的司机；但是，抬出来的那头动物尸体，伙计却并不知道就是动物园被击毙的狼，他还不知道有狼出逃的事。因为，饿狼出逃后，有关部门并没有向他们告知狼出逃的事件，而其中一些人垂涎欲滴，在“研究”野味食谱。

　　“试试看”饭店的老板娘在接受本刊记者暗访时，承认确有其事，但又“纠正”了部分情节：后来，因为酒家生意太忙，没有烹饪狼肉，就让机关里的人自己拿去烧了——实际上，在哪里烧已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可以了解，在当时紧急的情况下，当地有些机关里的一些人在忙些什么。

　　记者随后来到机关大院，镇委书记郭光辉正提着手机出去，急急往一辆车里钻。“请问，那些被击毙的狼如何处理了？”“我不知道。”“你知道你管辖内的野生动物园逃走饿狼的事情吗？”“我今天上午从外地开会回来，我不知道。”“现在还有2匹狼流窜在外可能伤人，请问你会采取什么措施？”“我不知道，你不要问我好吗？”没说完话，他就乘上车走了。

　　主管宣传工作的镇委委员凌剑晖查看了记者的记者证后，答复记者的问题：“死狼埋掉了，又没病毒的咯，埋了没事。”

　　“我听说一匹狼已经给人吃了？”

　　“那是瞎传的，保护动物谁敢吃？我们这里又不是落后地区，我们知道保护动物是不能吃的。”

　　“不是说有一匹狼拿到‘试试看’饭店去烧了么？”

　　“你——你不要在这里采访，你到东钱湖旅游度假区管委会去，他们是我们的上级领导。”

　　“在《水浒传》中，景阳冈有老虎，县令还要张贴告示；现在东钱湖还有出逃的2匹狼可能会伤害群众，你们为什么不张贴一些告示？”

　　“你的建议很好嘛，我们要贴告示的。好了，好了，这都是我个人的意见，你不要报道，我说的话你都不要写下来。”

　　“如果群众不知道狼逃出来了，看到狼还误以为是狼狗，那不危险吗？”

　　“现在谁不知道狼逃出来了，网上不是有吗？还用我们宣传吗？你不要采访了，再见。”

　　狼，来了。狼，不论走“乏”的，被击毙的，或入馔的，突然可以引发我们太多太多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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