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猛 韩瑛

　　在艾滋病患者之间，他们互相称为Angle（天使），而这美好的名字却是和死亡连在一起的……

　　2000年，Thomas（网名）得知自己患了艾滋病。他说他想过两条路：等死和自杀。到2001年7月，他创立了供艾滋病人交流的论坛，到目前为止点击率接近30万次。2002年9月，他在广州市郊租了一栋三层小楼，成立了“爱之家”———民间艾滋病人救助基地。

　　我们约在一家餐厅见面，在我没见到他之前，我觉得他应该眼神忧郁，骨瘦如柴。但出现在我面前的他，却是一个微胖而有活力的中年人。我们边谈话边享用着广式午茶。餐厅里没人注意我们，即使提到了艾滋病这几个字声音高些也没有招来特别的目光。

　　笔者（以下简称“笔”）：得知自己患病，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Thomas（以下简称“T”）：完了！笔：当时想过死吗？

　　T：我算是一个求生欲比较强的人，一开始还是想到吃药治病，可是碰到药价的问题就彻底垮了。我知道不能停药，又没钱去供它。当时翻着地图找地方死，因为再不吃药，一天拖一天，慢慢地就会走不动了。要是死在家里就麻烦了，会给家人带来负面影响。当时（2000年）的药价是一个月一万多元，病危的时候已经花了不少钱，加上服用鸡尾酒药物，不到半年就花了10万元。

　　笔：你相信艾滋病能治好吗？

　　T：其实艾滋病从发现到现在，在治疗上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是在人类历史上资金投入最大，研究成果发展最快的一种疾病。很多人对艾滋病恐惧，是因为每个人都以为得艾滋病必死无疑。还有些感染者很绝望，他们不相信药物。我想告诉他们，你们是可以救的，干吗还没到死的时候自己先放弃了呢？

　　笔：我知道你一开始创办了一个网上论坛，患者们可以通过论坛互相交流治疗经验和办法。当时是怎么想到要建论坛的？

　　T：当时我的想法是，要和艾滋病的偏见打擂台。我想把自己的经历说出来，让人们正确科学地认识艾滋病。

　　笔：论坛对你意味着什么？

　　T：这是我们的家。

　　笔：你怎么看人们对艾滋病的恐惧？

　　T：因为不了解，所以恐惧。有的大学生到现在还认为吃饭会传染。其实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病例是因为一起吃饭一起生活传染的，连接吻传染的都没有。伤口碰到血液感染的也只有一例是在台湾。有一天论坛上一个女孩问我，和可能是艾滋病感染者的人做爱，用安全套了，会不会传染？我说不用担心。可论坛上有人跟帖说，就怕套破了还不知道。那女孩吓坏了。我们可以想想，碰到一个感染者和你做爱的几率有多少？避孕套破，自己不知道的几率有多少？避孕套破了接触面积很小，造成损伤的几率有多少？即使没使用避孕套，感染的几率也只是500分之一。把这些综合起来，真有那么可怕吗？

　　笔：在你的帖子里我发现了一个词叫“爱奸”。从字面上理解就是艾滋病人的奸细，你把什么人称为爱奸？

　　T：就是那些故意传播艾滋病病毒的人！他们发泄着绝望的疯狂，他们的行为是在出卖我们这个弱势群体的整体利益，使我们失去了获得社会理解和帮助的机会，导致未来艾滋病人更悲惨的命运！艾滋病人也是公民，同样要尽义务，要避免传染给别人。

　　笔：我知道你的“爱之家”收容了6名无家可归的艾滋病人，你是怎么想到从网上走到地上，建立真正的艾滋病患者的家园的？

　　T：我当初发病的时候住在佑安医院，是一个没有人陪伴的病人，一个人孤零零地躺着。那里的医生不仅帮助我治疗，还陪我聊天。他们知道我没钱，用药尽量帮我节省，我需要什么都帮我买。有一次护士给我打针，出血了，就直接拿指头按住，从来没有嫌弃过。我感染以后总觉得抬不起头，却第一次在那里抬起了头。后来我就决定建这个“爱之家”。有人说，那么多人，你帮得了几个？我说，帮一个算一个。

　　笔：现在你的“爱之家”住的都是什么样的感染者？

　　T：现在的6个人，除了一个之外都是吸毒者。广州八院（广州收治艾滋病人的医院）已经人满为患了，连医生也说这些吸毒的不好管。你把他赶出医院，他马上成为一个传染源，而且大量占用医疗资源。他们都是在不省人事的情况下被抬进医院的，救好了，放出去不到一个月，又是同样的状况回来。

　　笔：他们到你这儿戒得了毒吗？

　　T：吸毒的人毒瘾犯的时候，完全没有良知，没有人性。说实话我也不敢说他们在这儿都能戒毒。只是希望在短时间内让他不要占用医院床位，不要那么快危害社会，至于能不能最终走出来还不好说。医生管他治疗不管他吸毒，警察管他吸毒不管他治疗。而且还要和他们近距离接触，有谁愿意和一个艾滋病病毒感染者在一起呢？给人一个机会是很不容易的，对于这些人，给他们一个机会，其实也是给社会一个机会。

　　笔：吸毒的人应该很难管理，但我看他们好像都听你的。

　　T：有一个反复从戒毒所来我们这里的患者，当初他想自杀的时候，很希望有一个这样的家，现在他有机会获得毒品就不愿意来了，还装病。我告诉他：你不来，就当我没认识你！我买药救你的命，你却毁你自己的命！可能因为这么长时间我们对他的帮助，他感动了。最后一刻他跟我上了车。还有一个患者把大便到处扔，护士烦得不得了，我们给他洗干净。我问他，想死还是想活？你想活就一定能活，想死就早点讲，我们都不理你，你一定会死！他说：我兄弟不理我。我告诉他那是因为你吸毒！他又说：我兄弟有钱。我说：他有钱不关你的事，现在只有你自己能帮助自己。我经常对他们说：你看我，发病那时候比你还惨呢，你怕什么？做个样子给他们看！人不怕活不了，怕的是没有活的希望！

　　笔：你对“爱之家”今后还有什么打算？

　　T：等资金到位了，我们就完善设施，再让他们有工作可干，给他们发工资。等他们康复得比较好也戒毒了，他愿意走就可以把钱拿走，要继续治疗也可以。这些都是后话，现在我们先安居然后乐业。

　　笔：你即将出版的自传书名为“艾滋病是一种机遇”。你的这句话在患者圈中几乎成了名言，鼓励了很多曾经绝望的人。

　　T：这是我经过死亡的挣扎后感觉到的。大多数人在平静的生活中，每天做同样的事情，追求细小的东西，也很烦恼。而艾滋病让我抬起头来看到更广阔的东西，不再为一点小事斤斤计较。当你看到更大得失的时候，那些事情又算得了什么呢？死亡总会来临，很多人年轻时没有想到过真正的死亡，艾滋病像个警钟，告诉你死亡在那里，该抓紧时间做事。

　　笔：如果你没有得艾滋病，你会想到你做你现在做的事情吗？

　　T：想不到。我会想到更细腻的生活。有时候人一下子有股热情，萌发一种爱心，就像一种能量，必须把它传递下去，要让这个火种去点燃。

　　截至笔者发稿时止，“爱之家”暴露了。房东夫妇承受不住压力，声称全村的人都歧视他们，“爱之家”被迫搬迁。所幸广州卫生部门愿意为“爱之家”安排场所。Thomas感慨地说：在论坛上我们轻松地谈论艾滋病，但面对现实，我们才发现论坛只不过是茫茫夜幕中一个点了灯的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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