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秀平、甄占奎、段维藩

　　他们都是先富裕起来的那批人，他们的人生在紧要关头转了弯。

　　涉案人物背景：

　　张晓斌：40岁，大专文化。曾经经营装饰、建材、服装、汽车配件等。家产一度超过1000万元。2002年4月1日，因涉嫌盗窃被抓获。

　　李羽：41岁，从1987年开始经营文化用品。家产曾经超过千万，后因吸毒家道败落。因伙同张晓斌进行盗窃于2002年4月6日被抓获。

　　采访时间：2002年8月底的一天。

　　采访地点：北京市顺义区公安分局看守所。

　　采访目的：听他们讲述自己当初成功的艰辛、成为千万富翁的"辉煌"、怎么"策划"了一场盗窃大案的过程。从千万富翁到大盗，这样的人生落差将对他们有什么影响？

　　惊天大案

　　在见到张晓斌和李羽之前，我们从警方那里听到了这样的案例故事：2002年2月28日夜晚，北京市顺义区一个云集着成功人士的高档住宅小区的保安发现，一名中年男子把一个大袋子往一辆白色切诺基上装时，神色异样。

　　警觉的保安当即上前问道："先生，你是不是业主？"谁知，这名男子竟启动汽车突然跑掉了。保安员连忙查看住宅，结果发现现场旁边那个单元一楼居室的窗户是被撬开的。保安急忙用对讲机呼叫门卫拦车，但白色切诺基已强行闯过大门，冲进了茫茫夜色中。

　　第二天，业主张先生闻讯从外地赶回北京。一进家门，他就懵了。

　　据张先生说，他多年经商，赚的钱基本上都用在了收藏字画、古董上。在外人眼里，他的家堪称一个小博物馆。他用颤抖的双手清点过现场后，发现包括200多幅日本字画、战刀和古瓷等物品不翼而飞！张先生粗粗一算，这下自己至少损失了100多万元人民币。

　　张先生连忙向顺义警方报了案。接到张先生的报案，顺义警方意识到：本地区近年来罕见的特大盗窃案发生了。随即，北京市公安局刑侦总队大案支队和顺义刑警支队联合成立了专案组，全力介入案件侦破工作。

　　警方把白色切诺基的驾驶者锁定在头号嫌疑人的位置，从找到驾驶者入手，破解这个盗窃古董大案。

　　不料，让警方担心的事情发生了：车牌是偷来的！

　　原来，侦查员们首先对白色切诺基的车号进行查取。由于张先生家所在的小区实行的是封闭式管理，每天进出的车辆，门卫都会记下车号。在案发当天的登记册上，侦查员查到的白色切诺基的车号是京EE4422。然而，在调取该车的资料时，侦查员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这副汽车牌照是从一辆捷达轿车上盗取的。

　　眼看惟一的线索就要中断，经验丰富的专案组做出一个推断，犯罪嫌疑人既然能够出手如此准确，事先肯定做了充分的观察。由此，侦查员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假如犯罪分子在作案前，来观察过地形，那么他们当时不见得会使用偷来的牌照，很有可能使用的就是真实的车牌。于是，专案组将案发前进入过小区的数万辆车的车牌号逐一进行比对，并对从中发现的白色切诺基车辆逐一进行调查。最终，侦查员将目标锁定在车号为京CD0679的白色切诺基上。

　　侦查员顺藤摸瓜，终于在4月1日这天出现在牌号为京CD0679的白色切诺基车的车主张晓斌面前。当张晓斌见到侦查员时，立即明白了一切，把涉嫌盗窃张先生家的所做所为来了个竹筒倒豆子。与此同时，警方起获的张晓斌偷来的那副车牌照成了有力证据。

　　张晓斌供认，当他得知警方正在通过北京电视台的法网追踪节目寻找京EE4422的白色切诺基后，立即将偷来的车牌拆下扔掉，而且将导流板拆掉，在车窗侧面贴上了装饰胶纸，企图将这辆车改头换面，迷惑侦查员的视线。没想到，这些反常的举动反而使他更快地暴露出来。

　　张晓斌被抓后，交代出了和他一起作案的李羽。

　　张晓斌：作案前，没怎么想

　　张晓斌被抓获后，被羁押在北京市公安局顺义分局看守所里。

　　在审讯室里和张晓斌一打照面，我们就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和以往采访过的许多犯罪嫌疑人不一样，他的眼神里是看得见的"抵触"。果然，我们一张张代表"我们之间是平等关系"的笑脸碰到的是他的冷漠。也许因为"未决"，他怕言多必失？也许……

　　"做这么大的事情之前，你们是怎么想的？就没有想想后果？"我们坐在张晓斌面前，用平缓的语气问。

　　"没怎么想，说拿就拿了呗！"张晓斌满不在乎地说。

　　我们预感到后面的采访将很麻烦。

　　"你不是第一次进来的吧？"我们突然袭击。"是。"他楞了一下后，艰难地回答。在这个微妙的瞬间，我们仿佛听到了他内心那包藏着"高傲"的冷漠的"壳"破裂的声音。接下来，他开始回答问题，像挤牙膏似的，问一句答一句，或者问一句答半句。但他简短得不能再简短的回答还是道出了他那大起大落的人生轨迹。

　　我有一个很好的家境，父母都是外交官。我小的时候，他们常年在国外，我差不多是自己在亲戚家长大的。亲戚对我尽量照顾但很少约束，这让我的胆子比一般孩子大多了。我在外面结交了一批朋友，没有防备就出轨了。1981年，在我刚满18岁的时候，因为盗窃，被判了3年。

　　"没有那时候的经历，也就没有我后来的成功。"他说。我们注意到，他的脸上泛起了自信的神情。原来，张晓斌第一次出轨的时间在高中刚刚毕业的时候，他的不少同学走进大学校门，他则进了监狱。

　　3年后，我提着一个装满书的编织袋出狱了。这段时光对我的锻炼比上大学强。如果不是进这所特殊的大学，我起码不会一下子获得那么多人生经验。

　　特殊大学毕业后，他开始冷静地选择人生目标。

　　在1987年的时候，我就开始搞装饰了。那时我成立了北京市第一家装饰公司。在获得成功后，不少人赞叹我的意识挺超前的。其实，我是从父母从国外带回来的画报上看到了国外的宾馆、饭店富丽堂皇的装饰后，萌发了做这一行的想法。

　　成立公司后，我把一家生产装饰布料的纺织厂的产品都包了。随着我所做的装饰生意的火爆，这个濒临倒闭的纺织厂也被救活了。因为别人都还没有想到做装饰这一行，我靠独家的买卖赚了不少钱。等几年之后别的装饰公司陆续面世，利润摊薄了，我开始转行做其他生意，几年来先后做过建材、服装、餐饮和汽车配件。

　　随着财源滚滚而来，张晓斌富了起来，率先成了"先富起来的那批人"中的一员。有了钱之后，他开始"消费"，买这买那，买名牌，靠花钱来满足一种精神需求，但后来他对"花钱"渐渐失去了兴趣："没钱的时候想有钱，真正有了许多钱，对买名牌呀、名车呀都无所谓了。"

　　对钱的需求"淡化"后，他开始有了其他爱好，收买枪支和养狗。

　　他被抓获后，交代了自己私藏枪支的地方。侦查员当场起获了长短枪6支，子弹200多发，各类管制刀具20多把。他们感叹："这些形状各异的武器，再加上配套齐备的瞄准镜、消音器、子弹袋和维修保养工具，简直就是一个小军火库！"他对养狗这个爱好同样倾注了大量心血："孩子小的时候，我都没哄过，但大狗生崽后，每天晚上我都爬起来照料小狗。"

　　因为共同的爱好--养狗，他和同龄人李羽成了朋友。

　　李羽：因为一个专利产品成了富翁

　　李羽坐在审讯室一张椅子上，脸色苍白，隐隐约约可见浮肿。一旁的管教说，他比进来的时候胖多了。他介绍说：李羽一进来的时候，一副典型的瘾君子的模样，瘦弱、无力、苍白，后来他长胖了不少。

　　"从戒毒的角度讲，进来也不见得是坏事。"我们和李羽的对话就这样开始了。

　　李羽点头，尴尬地笑着。一旁的管教提醒我们，最好说点别的，一提这方面的事情就"麻烦"。"这东西"指吸毒，"麻烦"在于，一提及，李羽就可能抓心挠肝。

　　"你原来称得上千万富翁吗？"我们问完，李羽点头。

　　"在进来的时候还称得上吗？""称不上了。"李羽老老实实地答。

　　在短暂的交流后，他就用舒缓的语气讲述了自己大起大落的人生。

　　我父亲是个厂长，也许是受他潜移默化影响的缘故，自1987年，我开始经营文化用品。由于经营管理都比较好，从1991年开始，我的公司就具备了相当的规模。1993年，我又抓住一个绝好的机会，把公司的经营推上了一个新的台阶。这年，国家推行增值税制度。在刚刚开始宣传的时候，我就盯住了一项发明：增值税计算器。

　　把这项专利买下后，他马上投入生产。结果，这项发明的推出，立刻得到了社会的认可。他为此一下子赚到1000多万元，成了率先富起来的一分子。

　　可就在增值税计算器的利润滚滚流进公司账户的时候，他在和朋友聚会时，第一次接触到了毒品。那时，在为数不少的生意人中间，吸毒是一种身份的标志。鬼使神差的，在1994年的一天，他吸上了第一口，自然而然有了以后的万劫不复。

　　自从染上毒瘾，一年至少要花掉几十万元买海洛因，最主要的是,我曾经很坚强,从那以后意志崩溃，再也无心、无力经营企业了。

　　"毒品把你从一个受人羡慕的成功人士变成了毫无活力和上进心的人？"面对我们的问题，李羽拼命点头。

　　而和张晓斌共同做的那件事，李羽又使自己坠入了另一个深渊。

　　李羽和张晓斌原本一起住在朝阳区。在富起来之后，都喜欢上了养狗。经一个朋友介绍，他们因共同爱好成了朋友。1996年，李羽花几十万元在位于顺义区的一个富人居住的小区买了一套商品房。到2001年，坐"抽"山空的李羽从千万富翁回归于穷人行列。

　　他搬家后，张晓斌时常驾车来玩。结果，在2002年初，两人共同坠入了涉嫌犯罪的深渊。

　　2002年1月份，我的车出了交通事故，暂时不能用。张晓斌知道后就经常过来帮个忙。2月份的一天，他来帮我拉家具的时候，我们俩聊了一阵。在聊天的时候，他问："你们这个小区谁有钱？"因为住户彼此并不了解，我一下子也说不清谁有钱。在我的印象中，离我家不远那个单元里有个外号叫"艺术家"的人比较有钱，他收藏字画在小区都有点名气。张晓斌提议去"艺术家"那里弄点钱，我听了有点吃惊，但也没多想，就答应了。

　　2月28号那天，探听好"艺术家"家里没有人，我们就开着张晓斌的车来到他家那个单元。我坐在车里在外面等，张晓斌进了屋里。他慌乱地拿了一些东西刚出来，就被警觉的保安发现了。

　　案件发生后，北京电视台的《法制进行时》栏目进行了报道。张晓斌和李羽作为犯罪嫌疑人上了这个栏目《法网追踪》。

　　我一看这个节目，脑子"嗡"地一下就大了，觉得事情闹大了。就想把那些字画送回去。张晓斌不同意，认为那样做等于自投罗网。于是，我们一不做、二不休，我干脆带着这些字画到南方鉴定去了。鉴定结果，这些赃物全是赝品！我一下子懵了。

　　张晓斌落网后，专案组立即组织力量抓捕李羽，然而李羽踪影全无。就在侦查员踏破铁鞋无觅处时，2002年4月6日，西城刑侦支队的缉毒民警在某宾馆里抓获一伙瘾君子时，意外地发现李羽正在那里和别人一起吸毒。至此，特大古董盗窃案的两名犯罪嫌疑人被抓获。

　　张晓斌和李羽都曾经是拥有千万财产的生意人，但同样都因为染上毒瘾而家财散尽。渐渐陷入窘境的他们打起了歪主意，结果，从千万富翁沦为阶下囚。

　　"你们虽然称不上千万富翁了，但也称不上穷光蛋，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我们用同样的问题问张晓斌和李羽。张晓斌说："当时什么也没想，要是多想想不就不办这事了？再说，我觉得画和别的不一样，心里有窃书不算偷的想法。"李羽则痛苦得说不出话来。

　　后记：因为涉嫌做了大盗，李羽的家人已经卖掉了在顺义的豪宅。张晓斌那革命了一辈子的老妈妈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由于他们盗窃的物品特殊，且数量较大，需要一一甄别鉴定，至2002年11月下旬案件尚未终结。

　　摘自《法律与生活》杂志2002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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