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阳市长选举调查 前后50小时结果截然不同

　　1月7日下午3时，周桂庭又一次来到北京外国语学院西院行政楼三层的会议室。每周二下午，都会有从北京各区县赶来的群众围在这间屋子里，向“吴代表”反映情况。周桂庭是北京有色冶金设计总院的退休工程师，他的女儿周雪于1996年6月因“盗窃6140元钱”被判刑6年，从那一天起，周桂庭就开始为女儿奔走申诉，他坚称这是一起冤假错案。和周桂庭一样，这里聚集的都是认为自己遭受不公正对待而无处申诉的人。

　　“吴代表”是一个头发花白、说话斩钉截铁的女人，她的名字叫吴青，老作家冰心的女儿。从1984年开始，吴青就开始定期接待人民来访，不定期地向她的选民们汇报工作。在刚刚结束的北京市新一届人大代表的选举中，吴青再次当选为北京市人大代表。接下来，从1月13日开始，北京市将召开第12届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这期间主要是选举全国人大代表以及北京一府两院领导”，吴青告诉《21世纪环球报道》。

　　又到五年换届时，按照我国《地方各级人民代表大会和地方各级人民政府组织法》的规定，省、自治区、直辖市、自治州、县、自治县、市、市辖区的人民代表大会和人民政府每届任期5年。在今年全国“两会”召开之前，各地已经陆续开始了换届选举活动。

　　岳阳市长选举具有符号意义

　　在这次地方换届选举的过程中，出现了一些颇具戏剧性效果的事件，岳阳市市长的两次选举经过因其映射出了当下中国民主的深层次问题，因而具有典型性和符号意义。

　　北京大学法学院副教授湛中乐认为，单纯从法律角度来谈，罗碧升经过两次选举而后当选岳阳市市长的行为是有效的。他对《21世纪环球报道》表示，人大代表的选举过程就是充分行使自己权力的过程，不管出于何种原因，第一次投赞成票者没过半数，都表明人大代表的自觉意识、自我判断能力和议政能力的提高，这比过去的一致通过要好，是人大作用凸显的一个表现。另外，在第一次投票未获通过的情况下，地方人大重新启动选举程序，尊重了当选者必须经过人大代表过半数通过的民主精神，并没有通过暗箱操作更改结果，也没有在赞成票未过半数的情况下强行宣布通过，应该将此看作是一种进步而给予肯定。

　　湛中乐同时表示，这一个案也反映出一些问题。我国的选举制度有进一步完善的必要，地方人民政府的正职领导人员应该搞差额选举，中国的能人很多，形成一个竞争性局面，增加人大代表可选择的余地。

　　国家行政学院教授杜钢建也认为，按照前几个月出台的《党政干部选拔任用条例》，如果组织部门提出的人选，人大代表拒绝的话，组织部门必须充分作出解释，在第一次选举落选的情势下，组织部至少应该考虑把落选者换掉，仍然再次提名他为惟一候选人的做法已经不符合时代发展的需要。选举权一定要认真得到贯彻实施。杜钢建表示，现在还存在很多问题。首先是各级地方政府的正职候选人的提名程序，不仅普通选民不知道，就是人大代表也不知道这个候选人的提名是怎么出现的。其次是候选人的提名如何纳入人大议程，人大如何接受它，目前的很多规定过于笼统，确定过程缺少一个科学的规范，没有一个反复论辩的过程。此外，选举也缺少一个充分的酝酿过程，没有由代表对候选人进行了解协商，没有让候选人充分作出竞选说明，说到底也就是缺少竞选程序。

　　杜钢建表示，这件事反映了我们的整个制度建设还需要完善，包括现行的《组织法》和《选举法》都应该进一步修改和完善。不仅是岳阳，全国各地都应赶快按照十六大的要求去转变观念，解放思想，改变各级组织部门推荐、选拔和任用干部的方式，打破仍然受到计划经济体制影响和陈旧观念束缚的条条框框。改革的方向应该朝着坚持和完善现行人民代表大会制度这个方向。

　　组织提名候选人占绝大多数

　　2002年12月25日到27日湖北潜江市召开了第四届人民代表大会第五次会议，此前，姚立法未能成为湖北省第10届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候选人。

　　现为潜江市人大代表的姚立法在接受《21世纪环球报道》采访时表示，根据《选举法》的规定，选民或者代表，10人以上联名，可以推荐代表候选人。潜江一共有16名市人大代表联名推荐他为省人大代表候选人，但大会主席团对代表的联名推荐不予承认。人大代表联名推荐的三个候选人都因种种原因而未被通过。

　　姚立法告诉记者，这次换届潜江市有13个省人大代表的名额，省里推荐了3个候选人，中共潜江市委通过大会主席团推荐了17个候选人。姚立法认为，这里的推荐程序违反了《地方组织法》的第21条：“主席团提名推荐的候选人人数，每一代表与其他代表联合提名的候选人人数，均不得超过应选名额。”按照这一规定，大会主席团推荐的人数不能超过13人，潜江人大常委会办公室秘书长在会上提出了这个问题，但没有得到纠正。最后就是在这20人当中选出了13名省人大代表。

　　在海淀区人大代表所选举出来的100名北京市人大代表中，有6名是人大代表联合提名后入选的，其他94名都是组织提名后入选的。“听说其他区连6个都没有”，吴青说。

　　在河南，省人大代表也已经选出，全国人大代表的选举正在进行过程中。全国人大代表候选人姚秀荣告诉《21世纪环球报道》，河南的全国人大代表名额是163人，现在有200名左右候选人，全部都是组织提名。

　　太原的人事改革更进一步

　　“在候选人问题上，应尽可能地允许人大代表和民主党派充分提名。中国发展到今天，必须要引入充分的竞争选举环节，在干部选拔任用当中大量引用竞选，甚至面向社会公开招考”，杜钢建在接受《21世纪环球报道》采访时，特意提到山西太原的改革。杜钢建告诉记者，在中组部前几年开始进行的干部选拔公开考试改革中，他负责规则组工作，制定的规则是政府部门的副职应该面向社会公开招考，没有要求地方政府的副职领导人员公开招考。但是山西省非常积极，经省组织部批准，由太原组织部门操作，将太原下属的11个县级政府的一个副职领导人拿出面向社会公开招考，这在山西引起很大震动，各个方面都有很多人报考。

　　杜钢建介绍说，考试分笔试和面试两轮。经过笔试淘汰，还剩下50多个参考者进入面试程序。考官共有9名，其中当地官员仅占2名，北京的专家占6名。作为面试考官，杜钢建于2002年11月底赶到太原，他讲述面试的情形说，“我们几个考官当时现场打分，去掉一个最高分，去掉一个最低分，再按平均分数进行比较”。为了防止考生打通关节，与考官取得联系，当地组织部门把考官都安置在宾馆6层，由武警把关，严禁外人进入，电话也被切断。

　　面试得分最高的考生，由组织部门向人大推荐，人大接受的话则作为副县长的候选人进行选举。杜钢建表示，太原改革没有违背现行的选举程序，它的意义在于副县长候选人由组织部提名变成公开招考。

　　“投票的话，还考试干什么？不投票可以搞考试，投票就不要搞考试。投票结果体现的主要是民意，这个就够了。”世界与中国研究所所长李凡表示，不可能每一次考试都从北京请考官的，考试很容易沦为形式，太原市的做法比传统做法有所进步，但意义不大，与其考试，不如让所有竞考者发表演说，充分竞争，然后让人大代表投票去。真正有意义的改革是，打破组织部门在现实中对人大代表及政府官员候选人的垄断权。

　　基层人大已有显著变化

　　李凡和他的世界与中国研究所长期以来一直关注中国的选举状况。在接受《21世纪环球报道》采访之前，他刚刚从湖北潜江回来。在湖北潜江，他们作为中国第一个NGO选举观察团观察了当地农村的选举状况，李凡告诉记者，这一次他们观察到的结果是选举的确比上一届有很大进步。

　　“总的来说人大的选举改革，有一些进步。”李凡愿意将中国各级人大和政府的选举状况分为县与乡镇、省市、中央三部分来谈。他认为，在县和乡镇这两级，选举制度上的变化相对比较大，因为是直选，有些老百姓推选出的人大代表，开始活跃在县级的舞台上。县与乡镇级人大近些年对政府的人事、政务、财务的监督力度加大，这一点在私营经济发达的广东尤为显著。人大的变化也直接带来政府官员在选举上的变化，近年来不断有组织提名的候选人落选的消息传出。省、市两级的变化不是出现在人大代表制度的改革上，人大代表还是间接选举。但间接选举出来的人大代表也发挥了一定的作用，2001年沈阳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工作报告未被沈阳市人代会通过就是一个例子。

　　“人大应该成为中国民主化的一个突破口”，杜钢建对记者说。突破在于充分落实人大的权力，树立各级人大的权威性，真正把宪法赋予的“最高国家权力机关”的地位树立起来。民主党派和执政党一样，在人大的各次会议上应该有充分发表各种政治意见的权利和机会，从制度设计上保障议事、决策的民主化。这方面有许多具体的工作要做。

　　十六大提出的一个最根本问题

　　“十六大提出的一个最根本问题是什么？大家最欢欣鼓舞的是什么？是政治文明建设。”杜钢建说。政治文明建设的核心内容实际上就是执政党要依法治国、依宪治国，执政党的执政方式必须发生根本性转变。而执政方式转变中最重要的就是人事安排。在干部人选的推荐问题上，执政党推荐的干部能不能按照法律规定的程序进入人大程序，人大程序能否允许代表充分发表自己的见解、意见，充分允许民主选举，是最根本的问题。

　　杜钢建表示，过去执政党对政治权利的总结不够，十六大报告提出“四大民主权利”———民主选举、民主决策、民主管理、民主监督，这是一个很大的进步。“我们应该上升到这样一个高度来认识，如果过去中国的首要人权是生存权的话，那么从十六大召开之后就应该转换主题了，中国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话，中国人民的首要权利就是政治权利，也就是十六大讲的四大民主权利。这是我们党和国家要重视的首要人权。如果我们继续讲基本人权是生存权的话，容易让国际上产生误解和歧义。现在应该转变，强调首要人权是四大民主权利。如何保证这四大民主权利在政治生活中得到落实，这是关系到政治文明建设、政治体制改革的头等大事。首先要从观念上正确树立民主政治的理念。政治文明首先是政治理念的文明，其次才是政治行为、政治规范、政治制度、政治秩序的文明。”

　　杜钢建表示，现在面临的已经不止是差额选举的问题，甚至不是人大代表选举的问题，“按照十六大的说法，就是进一步加快基层民主。我理解‘进一步’是指把现有的村民选举这一块进一步充实，同时提高层次，到乡镇直选，条件成熟的话，就县市直选。达到一个有条件建立普通地方自治的国家。”本报特约记者韩复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