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当商家纷纷以“有奖”来刺激消费，吸引消费者眼光时，税务部门用“有奖发票”调动消费者积极性、刺激商家依法纳税的举措可谓用心良苦。然而，微乎其微的中奖率让消费者的热情逐渐降温。

　　消费者何永鹏先生刚刚在北京双安商场附近的一家餐馆消费了89元，索要到有奖发票后，何先生习惯地用牙签刮去中奖区的涂膜，从何先生的表情中可以知道，中奖区仍然是“谢谢您”的字样。何先生说，有奖发票刚刚在北京推行时，每次刮奖他总是满怀希望，有种买彩票的心跳感觉。特别是在看到媒体陆续有人中奖的消息披露后，这种期待哪天刮出大奖的心情更为强烈。但如今何先生的热情正在逐渐降低，虽然他还在消费后索要发票，但他在刮奖时已没有任何兴奋感了，因为越来越多的“谢谢您”字样实在无法再激起他的索要热情。

个人消费者没有索要发票的习惯

　　西单商场附近的一家台湾连锁火锅店内座无虚席，虽然有奖发票在北京推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记者注意到大多数用餐者仍是吃完就走，而商家也不主动提供发票，只是在提供给消费者结账小票最后附上“当日索要发票，过期无效”字样。据了解，这种情况在快餐等服务行业仍很普遍，在消费者无意的“配合”下，每天都有数目不小的税款在悄悄流失。在营业税征管领域里，发票既是一切商务活动的收付款凭证，是财务收支的原始凭证，也是税务部门进行税务征收管理活动的基础和凭证。消费者是否向商家索要发票成了国家税款能否足额入库的重要保障。但长期以来发票在普通民众眼里的基本用途只是公款报销。大多数消费者对发票的纳税凭证作用了解很少，即使知晓发票里的税收作用，由于索要发票行为对个人没有任何直接好处，所以在现实消费中，发票索要量非常低。据国家税务总局提供的数据，仅1998年因为发票管理漏洞，企业偷逃的税收就有280亿。时至今日，这个数据可能还在直线上升。

　　采访中，在市政部门工作的赵伟先生向《法律与生活》记者表示，他在日常消费中从没有索要发票的习惯，“索要发票的人大多数是为了报销，我又不能报销，发票对我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作用。”有此想法的不仅仅是赵先生，据有关机构调查，24.7%的被访者无论消费金额达到多少，均会要求对方开具发票；10.2%的被访者提到，他们在消费额100元以下的情况下也会要求开发票；47.0%的被访者在消费额达到100元以上才会要求开发票；18.1%的被访者在消费额达到1000元以后会要求开发票。从数据中，我们可以看出超过一半的公众消费后没有索要发票的习惯。由此可见，消费后索要发票尚未成为所有消费者的一种自觉行为。而这客观上为经营者逃税提供了方便。发票的问题似乎成为税款征收中敲不碎的冰点。

　　中奖形同大海捞针

　　或许看到了发票索要的“冰点”，或许是受到商家有奖销售的启发，税务部门一项声势浩大的“有奖发票”工程启动了——期望“利诱”激起消费者索要发票的“沸点”，从而达到督促商家依法足额纳税的目的。据资料显示，仅2002年8月，北京市有奖发票兑出的奖金在6万元左右，而8月份的税款增长则远远高于奖金发放额。仅石景山一个区饮食业个体工商户8月份税收就增长了18万元，是2001年的两倍多。许多餐馆老板反映，有奖发票刚实施的时候，有80%以上的消费者都积极索要发票。

　　消费者赵伟说，有奖发票实施的第一天，在消费后，他就索要了发票。“目的很明确，就当买彩票，或许能中奖。”在德国某货运公司驻北京代理处工作的李畅也表示，自从北京推行有奖发票以来，她在消费行为完成后，都会索要发票，“索要发票也不浪费什么精力又有中奖的可能，何乐而不为呢。”然而，虽然目前记者没能获得有奖发票实施以来到底有多少消费者中奖的权威数据，但在采访中所接触到的消费者均表示奖金难觅，高额奖金更“只有耳闻”。

　　2002年12月30日，《法律与生活》半月刊从北京市地税局新闻发布会上获悉，北京实施有奖发票四个月以来，约有67129人次中奖，奖金金额为166.97万元。北京市地税局对有奖发票中奖率的设定是万分之三，而有奖发票推行之初的奖金总额为1000万元，实际兑出来的奖金金额不到总奖金额的20%。北京市地税局王纪中局长在承认有奖发票中奖率偏低的事实的同时表示：由于旧版发票在2003年1月1日才全部作废，所以有奖发票的真正效果可能在2003年才能显现。

　　商家打折压倒有奖发票

　　在记者反复保证不透漏商家姓名的承诺下，一家川味小吃店老板向《法律与生活》半月刊坦言，过去，不给消费者开发票是他们逃税的主要途径之一。该老板说，2002年10月份，北京全面实施有奖发票以来，索要发票的消费者确实有所增加，他每月的收入不如从前。但他笑道：“至今在我的店里用餐的消费者中还没有一个刮出奖金的。”正是看到了有奖发票的中奖率偏低的这一特点，这位老板便在有消费者索要发票时，给出“若放弃索要发票，就可以给适当折扣”的优惠承诺。这位老板告诉记者，在渺茫的中奖几率和马上就能得到的实惠之间，大多数消费者会选择后者。

　　2002年12月24日中午12时左右，记者在东三环团结湖附近的一家餐馆里用餐，消费23元。结账时，记者索要发票，商家告诉记者发票刚刚用完，并许诺等记者下次再来用餐时，一并给记者开发票。旁边一位姓李的用餐者告诉记者，她在附近上班，常到这家小餐馆吃饭，每当消费者索要发票时，餐馆老板总是以刚刚回复记者的话搪塞。这其中的奥妙谁都明白，不是在附近居住和上班的人，不会为了发票专程来讨要。在采访中记者发现，很多消费者都遇到这种状况。消费者李畅小姐说，她到海淀图书城附近的书摊买书时，书商也表示若不要发票就以书价8折的价格交易，若要发票就得原价或者9折的价格交易。李畅告诉记者她经常在这为自己或是外地的朋友买书。自己只有在为他人代买书之后才会坚持索要发票，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使当事人双方避免不必要的误会。平时她都会选择不要发票而选择更为实际的打折优惠。由于有奖发票中奖率过低，特别是许多商家使出打折“狠招”后，许多消费者已经没有了当初的索要热情了。赵伟先生对记者表示，他们平时去饭店吃饭，也就是几十块钱，而且大多数商家从来不提及开发票的事，除非你主动要，而很多商家都有诸多借口，很是麻烦。再说他们还从来没中过奖。所以现在对有奖发票也没什么热情了。

　　对于商家以打折、推托等应对消费者索要发票的情况，北京市地税局征收管理处副处长刁维列表示，对于以各种借口不开发票或是开旧版发票的，消费者可以向税务部门举报，税务部门可以以罚款的10%对消费者进行奖励。至于商家打折的手段，税务部门也没有具体的应对措施，只能寄望消费者不要只顾小利，“有奖发票中奖概率低，金额小是事实。但它只是一种手段，我们希望通过它逐渐培养消费者索要发票的习惯，形成自觉意识。奖，不是重点也不是最后的落脚点。”记者在采访中发现，相当一部分消费者对于有奖发票的作用还是肯定的。一些明了发票纳税作用的消费者说：“我们不能期望一个措施能产生多么巨大的实效。老百姓主观上为自己中奖得实惠，客观上监督企业纳税，就很好了。根据中国国情和当前消费者的普遍心理，这还真是个好招。”消费者赵伟希望有关部门可以在有奖发票总奖金额度不变的情况下，将大额奖金分解，比如1万元金额的奖金分解成100份100元金额的奖金，提高中奖率。

　　中国特色有点无奈

　　有关资料显示国外并不设有有奖发票这种税收措施。一些专业人士认为，与西方一些成熟市场经济国家不同，中国历来比较注重税制完善，而相对忽视税收征管体系的建设。针对国人较多缺乏主动纳税的意识，以及我们税收体系和相关技术的不完善的状况，有奖发票可以说是极富中国特色的一项税收征管措施。但现实社会中，税务部门、销售商家、消费者之间往往不能进行良性的互动。税务部门总是希望尽可能足额征收税款；销售商家打着如何尽可能地减少自己应纳税款的算盘；消费者也进行着自己的税收筹划，减少自己负担的商品服务价格。率先在全国省级税务机关推行新版有奖发票的北京市地方税务局，将发票改革视为创新举措，也是出于无奈。他们希望通过鼓励消费者索要发票，促使企业上报的营业额数据接近真实，从而防止偷逃营业税。但对于到底应该通过规范谁的行为来进行税收管理，很多人提出了疑问。

　　中国政法大学国际法学院讲师兰兰认为，有奖发票的实施，从短期来看，对于税收的增加肯定会有一定的作用。但从长远来看，这种税收增收的措施是否有好处，就要值得怀疑。虽然目前还没有具体数据表明此项措施为政府增加了多少税收，毕竟税收行为是一个国家的行政行为，采取这种带有商业促销性质的办法是不合适的。“利用消费者的博彩心理去增加国家税收，不符合国家税收的庄严性。我们还要从税收征收制度、税收征管等根本上促使国家税款的增加。有奖发票只能是暂行之策。”兰兰说，公民特别是经营者纳税意识的提高，才能从根本上达到增加国家税收的目的。虽然公民纳税意识的提高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培养起来的，但这不等于说纳税意识无法培养，“公共汽车上，经常有乘客付钱不要车票的，但乘务员都把车票给撕了。这就是长期形成的习惯。”

　　设立有奖发票有法可依吗？

　　中国政法大学国际法学院讲师兰兰表示，有奖发票这种有中国特色的税收措施，虽然取得了一定立竿见影的效果，但是对于各级地方税务部门是否有权设立有奖发票的形式，现在并没有法律明文规定，可以将纳税人上缴国家的部分税款作为奖金来支付给某些中奖消费者。上海市在推行有奖发票措施里，有这样一个细节，即中奖者的中奖所得在1万元(含1万元)以下的免征个人所得税；中奖所得在1万元以上的，税务机关才按照20%的税率征收所得税。而《税收征管法》第3条规定：“税收的开征、停征以及减税、免税、退税、补税，依照法律的规定执行；法律授权国务院规定的，依照国务院制定的行政法规的规定执行。任何机关、单位和个人不得违反法律、行政法规的规定，擅自作出税收开征、停征以及减税、免税、退税、补税和其他同税收法律、行政法规相抵触的决定。”根据《个人所得税法》第3条、第4条的规定，有奖发票的中奖所得属于“偶然所得”，应当缴纳20%的税。兰兰认为，单此一点就与《税收征管法》和2002年10月15日颁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税收征收管理法实施细则》相矛盾。

　　对于各地竞相攀比设立高额奖金的做法，兰兰女士也表示了担忧。她说，虽然我国《反不正当竞争法》第13条的抽奖式有奖销售的最高奖金额不得超过5000元的规定的适用主体是经营者，但作为国家机关的税务部门的这种行为会不会影响一些地区间的税收格局呢？从规范市场的角度看，还要做调查研究。税务机关应该培养纳税人正确纳税的意识。而现在某些税务机关一味地宣传有奖发票的刮奖、摇奖、兑奖，各地争相攀比奖金数额的做法，在一定程度上偏离了有奖发票的护税本意。北京市地税局刁维列副处长告诉记者，2003年1月1日，旧版发票全部取消，届时有奖发票会“人气攀升”。另外，2003年北京市地税局计划投入3000万元的有奖发票奖金，同时增加10元、20元“小奖”，并通过合理估计发票印制总量，将目前万分之三的中奖率提高到千分之一左右。本刊记者 赵晓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