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0日，雨中的北京。下午，积水潭医院。

　　和韦加宁的不期而遇是令人震撼的。当我匆匆赶去会场时，看到了安详坐在轮椅中的他。本来心急火燎的我突然驻足 ，因为本能要为这个病人让路，凝视他的同时，不禁被他从容而淡然的表情吸引——多么和蔼的人，多么平和的面容。他看到 我的时候，笑了一下，极其温和的笑容，极其善良的面孔。

　　顷刻间，所有的尊重和敬仰都实实在在地停伫在心中，以往对先进人物那种高不可攀的感觉全部被亲切所替代，因为 ，那是一张任何人看了都会觉得慈祥的笑脸。

　　画给“穷病号”的手术示意图

　　积水潭医院综合骨科专职党支部书记彭宁告诉记者，积水潭医院每天早上有道特殊的风景线。每天清晨7点，她和韦 主任同乘的那辆班车就到了医院。往往是车门刚刚开，一个又一个早已“埋伏”在花园里的患者刹那间就冒了出来。她亲眼看 见一位操东北口音的汉子与他的妻子热泪涟涟地冲韦主任下跪。数年前，汉子被飞驰的火车拽伤神经和手臂，这次来京就是想 告诉恩人，多次手术恢复后的手臂手掌多么有劲儿，以至“帮助”他没有下岗。

　　一位爷爷抱着先天“并指”的宝贝孙女没了主意，韦主任在医院假山旁席地而坐，用树枝给爷爷画开了3次分期手术 的“蓝图”。而当韦主任走到病房电梯间时，身后已老老少少跟上了一大串……手外科的病人“穷人”多，韦主任常常告诉他 们下次看病不要挂号，可以直接到花园里“堵”他。医院里每个人都知道，早晨8点之前准能“堵”着韦主任，而且韦主任不 会让任何人背上感恩戴德或送礼请客的心理包袱——对韦主任，你根本就不用动送红包的心思。

　　不光是早上，韦大夫每周三的门诊时间也都被众多的患者所包围。曾经跟随韦大夫四年多的陈山林医生告诉记者：和 韦大夫一起出门诊是最“辛苦”的。因为韦大夫从早上8点开始就一刻不停，对每个病人都是边说边在病历上画出每一步的治 疗示意图。“刚开始，我觉得这么做多少有点浪费时间，可经他一解释，我才明白他这么做实在是用心良苦。”原来韦加宁是 怕这些“穷病号”付不起北京的手术治疗费用。如果病人能够拿着他画的手术示意图和制定的手术方案，就可以找当地的大夫 做手术了。

　　他的手外科手术创下多项纪录

　　“好人”韦加宁是我国的手外科权威。他被手外科界公认为我国完成手术例数最多，成功率最高，疗效最好的手外科 医生。自1961年从武汉医学院毕业以来，韦加宁已经完成了“断肢再植”、“拇指再造”、“功能重建”等各类手外科手 术5万多例。他还是世界上第一例同体断足移植手术、我国第一例同体拇指移植手术的创造者。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韦主任的大衣口袋里总是放着一把血管钳，只要有空儿他就将管钳套在无名指上翻飞耍弄。手术 时，大拇指与食指在持刀持针的间隙，能在瞬间从无名指上“捞”过血管钳。这种化繁复为艺术的神奇，让很多医生都把观看 韦大夫的手术当作一种享受。而在他娴熟、敏捷、精确的手术下，数以万计的病人获得了新生。

　　说到韦大夫的医术，现在已经是企业女强人的崔文芝满眼热泪。1972年，家住北京怀柔郊区的农民崔文芝被火车 轧伤了双腿。当时，她的右小腿被火车轧得完全缺损，只剩一只脚断在鞋里，左腿则从脚脖子以下，完全轧没了。韦主任与同 事李良平大夫合作，为她进行了同体断足移植术，将她离断了的右脚接到已经没有脚的左腿上，使她重新站立起来。这在当时 是首例。由于再植的左脚脚心朝外，被新闻界誉为地球上“新的脚印”。

　　内蒙古赤峰市的五岁女童萌萌被汽油严重烧伤，尤其是双手烧成了两个小肉球儿，完全丧失了功能。母亲带着她到北 京求医，韦加宁亲自为她做了手术，手术是从胫骨取了一块骨头，移植上去，然后再做皮瓣，再植皮，再分指，包括虎口都是 再造的。经过韦大夫的治疗，萌萌的手功能得到了部分恢复。现在萌萌的这双手虽然不好看，但可以使她拿笔写字，将来上学 读书。

　　儿子小时候总把“手术”写成“韦术”

　　像所有事业有成的男人一样，韦加宁也属于那种“不回家的男人”，事业和家庭永远是一对矛盾。韦加宁的妻子李景 英告诉记者，以前孩子病好几天，他也不问一问，完全不记得孩子有病的事。但病人的事他却记得清清楚楚：哪个病人叫什么 名字，是哪一年来看病的，一共做了几次手术，当时的情况是什么，他都能如数家珍地一一道来。

　　“但加宁并不是一个没有家庭责任感的男人，只要他回了家，他什么事都干，而且都比我做得好。”李景英的膝关节 有病，走不了远路，韦加宁就为她的自行车安装了一个可以安放拐棍的装置。妻子推自行车进出弹簧门不方便，韦加宁就设计 了一个小拉钩，向门外墙上一个小钉子上一挂，门就被打开了。凡是家里来了客人，也都是韦加宁掌勺。

　　多年相濡以沫的感情让李景英对丈夫充满了依恋之情：“我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过去总觉得加宁难得回家，好像生 活中有他没他一个样。这时才知道，只有当你将要失去的时候才会懂得他的珍贵。在即将没有他的日子里，我才知道我是多么 依恋他，多么离不开他。”

　　“小时候对父亲的印象是支离破碎的，和父亲的接触就好像一个个片断。”韦加宁的儿子韦峰说起心中的父亲时，用 了几个让人吃惊的字眼。韦峰现在正在北京大学医学部攻读医学博士，他的专业是骨科。“我选择医学，肯定是受了父亲的影 响。”谈起父亲，韦峰特别讲了自己曾经闹出的小笑话：“我小时候学写‘手术’这个词，从来都写的是‘韦术’。那时候好 像说到医学就会和爸爸连在一起。记得以前家里每到中午都会挤满了来求治的病人，我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看着爸爸耐心地给 他们讲解病情，我真的很自豪。”

　　留下图谱用一辈子活出几辈子

　　去年5月，已经65岁的韦加宁日渐消瘦，禁不住家人和朋友的劝说，他终于同意去检查身体，没想到却被诊断为胃 癌，而且已经扩散。

　　当了一辈子医生的韦加宁在知道自己的病情后异常平和。除了平静地接受各种治疗，他惟一的工作就剩下了画画。他 的画永远只有一个主题——手，各种手术情况中的手。韦加宁的许多手术设计是很独特的，而且他有能力把自己的设计一步一 步用图画表达出来。学生根据这些图就能一步步把手术做下来，这比单纯用文字描述手术过程要清楚。韦加宁正是想将自己一 生行医的精华集合起来，留给后辈的医生们。

　　病中的韦加宁正在和时间赛跑，他给这本自己梦想中的图谱起了名字——《手外科图谱拾零》。也许，这本尚未问世 的图书，会因为成就了一名令中国手外科骄傲的优秀医生而更显卓著。

　　妻子李景英最了解丈夫的心愿，她在这本书的前言中写道：“这本精美的手术图谱是我的同学、同事、和爱人——韦 加宁教授在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时期趴在肿瘤医院病房的小餐桌上艰难地画完的。其中几乎每一幅画都是代表他自己做过的手术 。所以可以说，这是他一生的经验总结。也可以说，这是一部用生命谱写的技艺作品。”

　　“我不算计别人，也不斤斤计较自己。同事、同行，相识和不相识的，尽全力有求必应，而不反过来要求回报。我不 用费神记住对方的职业、地位和电话，以期有朝一日可拿来利用，我尽可能多做多传多教，这样就等于活了好几辈子。”

　　韦加宁每每微笑着，平和地告诉他身边的人他这辈子的活法。

　　晨报记者刘墨非刘葳漪

　　北京市积水潭医院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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