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3日，两例来自广东的非典型肺炎病人的肺部标本放到了洪涛的办公桌上。

　　至4月20日，记者采访洪涛院士时，他已经在广东、北京先后解剖了3具“非典”病人尸体。

　　“冠状病毒像空军一样先进行轰炸，使人的免疫力受到损伤，然后变异的衣原体再进攻，杀害人的肌体，引起人体肺、肝、脾、肾的坏死。很可能是冠状病毒和衣原体样因子同时或先后作用导致病人死亡。”

　　4月20日深夜10点，记者采访了处于非典型肺炎研究第一线的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病毒病预防控制所首席专家洪涛院士，他用生动的比喻来解释非典型肺炎是如何作用于人体的。

　　作为一名研究病毒的科学家，对发现非典型肺炎病原有一种天然的兴趣和职责。而且洪涛院士在国际上的知名度就是和发现新的病毒联系在一起的。

　　人类对“非典”没有免疫力

　　拿到标本后，洪涛对“非典”的第一判断就是：这可能是一种新的、变异的衣原体样颗粒，人类目前对此没有免疫力。

　　2月13日，已近72岁高龄的洪涛首次看到了“非典”标本。

　　此时，广东的疫情有所加重，各种小道消息四处流传，因此，对洪涛来说，这两例标本在当时是非常珍贵的。

　　这天洪涛工作到深夜。

　　到2月18日，经过对所拍摄的100多张电镜照片的仔细观察，洪涛惊呼：病人肺组织中存有大量的衣原体样颗粒！

　　此后不久，他告诉记者：“经病原学研究，引发中国非典型肺炎的病原体来自衣原体样颗粒，但其并非传染病常见的肺炎衣原体、鹦鹉热衣原体和沙眼衣原体。而目前人体对这种新的病毒还没有免疫力，体内不能产生抗体，所以会死亡。人类对它还有待认识。当然，我们也在努力寻找其他线索，我们也看到了一些古怪的现象，因此不能排除存在其他的病原体，尤其是病毒。”

　　洪涛的发现引起了世界卫生组织的重视。

　　亲自解剖病人尸体

　　为寻找“非典”病原，洪涛已经亲自解剖了3具“非典”病人尸体。

　　在北京的时候，洪涛每天都要到实验室看电镜，指导学生实验，参加各种专家会议。

　　洪涛教授对记者说：“每天工作都很辛苦，但我们的研究还要继续，科学需要第一手的资料，需要确实的证据。”

　　为了得到第一手资料，3月1日，他亲自到广州，在南方医院解剖了一名“非典”病人尸体。通过对病人的肺、肾组织标本进行电镜观察与鉴别，从中见到大量典型衣原体样颗粒及其包涵体，而未见其他典型病原的形态。

　　3月3日，再次解剖“非典”病人尸体。在电镜下面观察病人肺、心、肝、脾、肾组织标本，再次见到大量典型衣原体样颗粒及其包涵体，未见其他典型病原的形态。

　　有一次尸检，所领导考虑到他年龄大了，需要休息，没有通知他，而他听说后，立即从家中赶往医院，在医院等了一整天，直至病人家属同意解剖。解剖时，他又坚持要进解剖室，参加了解剖、取材的全过程。

　　今年34岁的王健伟博士是洪涛的弟子，他对记者说：“我们在做实验时，需要对尸体做分块切割，进行尸体采样，作为一名专职的科学研究者，我在心理上没有障碍，我不担心我自己被感染，因为我们有良好的防护措施，中心和所里为我们创造了良好的条件。说句玩笑话，在接受任务时我早有了‘以身殉职’的准备。但心疼我的老师，他已经年逾古稀，工作还是很辛苦。我也担心我的4个学生，虽然他们比我小不了几岁，但他们在我的眼中只是孩子。”

　　王健伟博士多次对记者说：“洪涛教授亲自参加尸体解剖时，总是不畏艰险，除了指导病理医生取材，还拿照相机不停地拍照，以保存第一手资料。”

　　4月7日，洪涛教授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最近我们在病人尸体中，同时看到了衣原体样颗粒和冠状病毒样颗粒，从病人肺中也检测到了冠状病毒基因。”

　　每天都工作到深夜

　　“非典”让这位72岁高龄的病毒形态学专家无法安心休息，每天都工作到深夜。

　　“老头子每天晚上都是10点后才回家，有时候甚至12点以后才回来，星期六、星期天也要加班，一直没有休息日，回来电话也响个不停。”洪涛的夫人张家玉女士告诉记者。

　　张家玉女士称洪涛院士为“老头子”，记者叫张女士为张奶奶。张奶奶今年70岁，比洪涛小两岁，有低血压，晚上10点半必须休息。

　　“老头子是搞病毒鉴定的，不工作就难受，而且他想干什么就一定要干好。年轻的时候就这样，家里的事很少管。平时，老头子会去游泳，现在也没时间去了。”

　　张奶奶很心疼洪涛，有时候，也拿他没办法：“我跟他说，你都一大把年纪了，指导指导他们(洪涛带的博士生)就可以了，可老头子不听，又要做实验，又要开会，凡事都要亲历亲为，干起来不要命。”

　　“现在北京的天气还是忽冷忽热，老头子今天早上(4月21日上午)只穿着毛衣就急匆匆地出去了，连外套都忘了拿。”

　　“我们的两个女儿现在都在美国，她们也担心爸爸，怕他被感染，今早还打电话来问。我也特别害怕。他呢，有时候竟然把解剖的尸体标本照片拿回家来，让我看，我害怕得很，我不看。”张奶奶显得有点无奈。

　　感到压力很大

　　在中央调整了卫生部和北京市的领导以后，洪涛感觉压力更大了。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吃安眠药才能入睡，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琢磨问题。

　　3月12日，世界卫生组织(WHO)向全球发出“非典”警报后，对病因就有各种各样的说法。

　　令专家们特别关注的一个现象是，近来对于非典型肺炎病原学的研究出现了复杂的局面。继香港学者的禽流感一说被否定后，副粘液病毒的致病说也基本被否定。而冠状病毒为非典型肺炎致病原一说，现呼声较高。

　　4月16日，世界卫生组织负责传染病的执行干事戴维·海曼宣布，他们正式确认冠状病毒的一个变种是引起非典型肺炎的病原体。WHO认为变种冠状病毒与流感病毒有亲缘关系，但它非常独特，以前从未在人类身上发现，科学家将其命名为“SARS病毒”。

　　针对WHO的这个研究结果，洪涛教授对记者说：“从现在的证据来看，变异的冠状病毒是非典型肺炎的病原，但病原学的研究工作并没有结束。WHO是从病人痰液、咽拭子等标本中分离或检测到了冠状病毒，但还不能说明这种病毒就是唯一的致死元凶。我们的专家已经克隆了这种病毒的基因，处于初步研究阶段。国外同行(德国)和国内一些同行，也从病人肺组织和咽拭子中看到或分离到衣原体，但变异衣原体的基因目前尚未克隆成功。变异衣原体的作用还需要动物实验来检验。”

　　洪涛强调：“我们不能肯定衣原体是患者的重要的死因，但根据我们对以往病例的研究，单凭冠状病毒不至于那么‘凶狠’。”

　　“这几个月来，老头子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吃安眠药才能入睡常常早上五六点他就醒了，还在琢磨什么东西的样子。醒来后7点钟就要接电话，就开始忙了。他自己心理压力很大，来自工作、来自媒体，各方面的压力都有，他又不愿意跟别人说。”张奶奶告诉记者说。

　　张奶奶说的压力，在中央调整了卫生部和北京市的领导以后更加明显了。这在记者的采访中有明显的感觉：洪涛教授多次推托掉记者的采访，多亏张奶奶从中斡旋。

　　科学家的工作环境有待改善

　　实验室的房子是60年代的，空间很小，通风也不好，因为没有足够的设备，有些实验要到北京神经外科研究所的电镜室去做。

　　张奶奶告诉记者，洪涛教授一辈子和各种病毒打交道，在研究“非典”之前，洪涛教授研究的是“朊病毒”。“朊病毒”是医学生物学领域中至今尚未彻底弄清的一种蛋白质，早在20年前，洪涛就为研究室选了朊病毒这个课题。“他一直想弄清楚老年痴呆症和朊病毒的关系，现在所有的精力都用在非典型肺炎的研究上，那个课题也没空管了。”

　　在采访中，张奶奶忽然问记者：“你去他们实验室看过吗？他的实验室小得要命，通风也不好，我去过两次，都是60年代的旧房子，条件根本没法跟国外比。”

　　洪涛教授的助手王健伟博士也说因为没有足够的设备，洪涛教授的有些实验要到北京神经外科研究所的电镜室去做。

　　王博士对记者说：“目前我们的困难是，国内的实验条件还比较差，硬件设施还不健全。另外，各地在信息的交流、标本的交换等方面的协作还亟待加强。”

　　已经是深夜，记者的采访多次被洪涛教授家中繁忙的电话铃声所打断。他告诉记者：“刚刚接到卫生部通知，明天要开会，研究下一步工作。“非典”这个问题，不但我们关心，普通老百姓更关心，我最大的希望是早一天找出真正的病毒元凶，这样才能找到最好的治疗应对措施。”

　　中国病毒学首席专家洪涛

　　背景资料：

　　洪涛，中国工程院院士、第三世界科学院院士，著名病毒学家。曾任中国医学科学院病理形态室负责人，现任中国预防医学科学院病毒学研究所研究员、病毒形态学研究室主任，博士生、博士后导师。洪涛院士先后从事医学病毒学研究40年，享誉世界病毒学界。

　　洪涛教授是我国病毒形态学主要奠基人和生物医学电镜技术领域的主要开拓者，他在世界上有两个“首次”：第一，首次发现人类B组轮状病毒并进行了系统的分子生物学研究；第二，首次发现了出血热病毒的形态，解决了久而未决的病原学问题，并使我国的该项研究一直处于国际领先水平。外滩记者贺莉丹(实习)／报道

　　小知识：

　　衣原体：是一种在真核细胞内寄生的原核微生物。

　　冠状病毒：普遍存在于人群中的一种病毒，因为电子显微镜观察其包膜上有形状类似日冕的棘突，故命名这类病毒为冠状病毒。

　　SARS：严重急性呼吸系统综合症的英文缩写，国内称这种疾病为非典型肺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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