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往往会引发人性的危机，例如偏见以及毫无理性的恐惧等等。而隔离这一古老的措施对于控制疾病的传播是经过长时间的考验的。

　　 ——在非典肆虐的时候，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公共卫生系的教授拉瑞·高斯延（LarryGostin）在接受美联社的采访时说。

　　 拥有沙尘暴的春天令人烦恼，没有沙尘暴的春天让人恐惧。

　　 2003年春天可谓碧空万里、沙尘无影。可这个春天北京、华北乃至全中国人的面部都蒙上了4层—8层—16层—24层的口罩，令人毛骨悚然的120急救车不时在我们周围鸣叫，里面的救助人员全都穿着外星人样的防护服。

　　 一种被称为非典型肺炎的传染病光临人间。传言人一旦染上这个病，先是高烧、干咳、胸闷，进而呼吸不畅、心情烦躁、高度昏迷、呼吸衰竭，基本没有力气发出死亡前那本能的一声嚎叫，顶多在眼角处留下一道浅浅的泪痕，这是人对生命的渴求和对死亡的恐惧，在绝望中患者清醒地等待死亡；而与之接触过的人都将不得善终。

　　 我们无法用感官辨别周围的人和物是否带有SARS病毒，我们没有信心肯定自己的手没有摸过SARS病毒，我们也无法确认通过鼻子和口腔呼吸的空气中是否带有病毒；在这样的环境中，我们有理由相信今天还活蹦乱跳的你，明天就有可能被抬上120急救车，后天就可能在某一家医院告别五彩缤纷的世界。于是我们产生恐惧，我们怀疑一切，我们甚至经常怀疑自己36．5摄氏度的体温和吃错东西的腹泻是不是非典的前兆。

　　 出于求生的本能和保护家人的爱心，我们尽量不与外界接触，也不允许外界跟我们接触。

　　 如此担忧现在看起来有些可笑，但一个月前的北京就是这样，半个月前的天津也是如此，现在的河北同样如此……还不知道下一个相同剧目会在哪些地方上演。

　　 在维护生命的行动上，任何可笑的举措都有其合理的逻辑。

　　 上篇：非典恐惧众生逃遁死亡

　　 SARS来了！最先陷入慌乱的是广东，特别是广州。

　　 一个自己吓唬自己的故事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发生的。

　　 3月初，广东中山大学医学院的校区和附属医院流传一个爆炸性的新闻：中山一院一个一年级学生宿舍里8个女生全部感染了非典！这是广州高校首宗爆发个案！

　　 有记者到学校去采访，结果很多学生都说确有此事，他们人心惶惶。因为卫生厅已有了对这件事情的详细汇报材料：3月3日下午，我中心（广东省疾病控制中心）接到报道：中山大学医学院同宿舍八名学生出现发热，其中一名学生刘某出现疑似非典型肺炎症状，立即前往现场调查，情况如下……

　　 原来学生刘某是咳嗽了一个月后开始发烧的，同时并发咽痛。3月2日发烧到39摄氏度，入住中山一院急诊科，X光示右下肺炎，白细胞记数15000（正常人的数值是4000至10000，这次非典型肺炎的诊断标准中，白细胞就是不升高，属正常范围，有的反而下降），以化脓性扁桃体炎留观。

　　 资料还显示，这名学生没有和非典型肺炎病人接触史。但是她所在的宿舍女生全部出现低热，37．1～37．5摄氏度，X光检查并没有异常和其他身体不适。

　　 事实查明，这些学生是给吓病的。由于不了解情况，那间宿舍的女生成了二等公民，同学们都敬而远之，连隔壁去过这间宿舍的女生都回不了宿舍，大家要求她自我隔离，过了潜伏期再回来。

　　 发病初期，由于人们没有听说过这种奇怪的疾病，更重要的是医院拿不出肯定能挡住死神的方子。广州人采取了一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治病态度，听说什么能防病治病就大补，一时间板蓝根和醋价格暴涨。醋乡山西后来成重灾区后，当初的举动显得多么可笑，可这种可笑却反衬了生命是多么可贵。当然，我们能够理解生命的含义，就应该理解为什么会在中国的穷乡僻壤发生喝绿豆汤、放鞭炮能治非典的传言。

　　 这样的故事发生在广东时，身在北京的我们不吝嗤之以鼻；可病毒来到我们身边的时候，我们有时做得更过分。

　　 黄喜年是个泥瓦工，今年2月下旬，他像往年一样来到北京，在一个同乡承包的装修工地上干活。工作尽管辛苦，但还算顺顺当当，偶尔他还能到其它工地去打零工挣点外快。4月20日前后，黄所在的几个工地采购食品时遇到了一点困难，蔬菜和食品价格直线上涨。先是据说能防治非典的萝卜，每斤从1块多涨到10多块；其后几天各种食品价格都纷纷涨了好几倍。尽管在他干活的小区还没有发现非典隔离病例，但是紧张的气氛一天天蔓延，一向勤于监督的业主前来视察的次数明显减少，而小区物业管理人员来工地盘查的次数每天都在增加。

　　 4月23日一早起来，工地上采购食品的同伴回来说买不到蔬菜和大米，大家都慌了。我们很害怕，哪里都不敢去，就想着赶快回家，黄喜年说。由于大多数工程都没有完工，工钱没有结清，所以大家商量决定拿到钱再走。

　　 可是黄喜年已经等不及了，他的老婆从老家打电话过来说，因为家里有人在北京打工，学校准备让孩子回家。接完电话后，黄决定立即赶回。听说坐火车和长途车会传染，他想雇车回家；但是出去到市面上一打听，居然雇不到车，大部分运输车都已经停止运营。

　　 到了中午，黄喜年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骑自行车回家！午饭之后，他和另外一个同乡骑着工头的两辆破旧自行车上路了。

　　 从北京到商丘大概600多公里，他们两个人骑了4天才到，路上花费了将近300块钱。到了村外，他们被村干部拦截了，村里人早在打麦场上搭了塑料帐篷，两人被隔离了起来。

　　 有意思的是，黄喜年在隔离区发现了比他早两天回来的同伴。原来在他走后的第二天，他的很多同伴也回家了。跟他同村的6个人，花了1300元钱雇了一辆面包车，早于黄回到了村里，也被隔离了起来。

　　 非典面前，求生使得医院外没有症状表现的人惊慌失措，使得病床上的患者接受死神和苦痛的煎熬。

　　 佑安医院是北京市第一家开设非典专区接收病人的医院。病人李娜（化名）三姐妹都因SARS住了进去，但她们是分住不同病区。李娜和大姐住在同一病房。进医院没有多久，李娜就得知另一个病房的妹妹病重去世，因为大姐病情严重，李娜不想让大姐知道。她心里极度伤心却硬忍着，明明近在咫尺也不能去见妹妹最后一面。

　　 满腹悲痛却无法发泄的李娜，只有紧紧攥住看护她的护士的手，指着自己手上的点滴说，我疼啊，我疼啊，你快给我加药吧。

　　 当护士劝说她忍着的时候，李娜更加用力地攥着护士的手说：我知道，我忍着，我忍着，可我就是疼，眼泪哗哗地流下来。

　　 病痛能够忍受，可是转眼失去亲人、连见最后一面不得的心痛谁能够忍？

　　 在非典降临时期，人世间最悲惨的生离死别，随时都可能降临到你的头上，一个好端端的家庭，可能在一天之内支离破碎，至亲爱人可能在几天内从此阴阳两界，天各一方……

　　 令人毛骨悚然的救护车声不时传来。5月1日，吴飞（化名）一家三口都被救护车送进了隔离病房。吴飞今年40岁，在一家公司当财会，先生刘明（化名）是一家电脑公司的设计人员，15岁的女儿刘菲（化名）刚上高中，聪明漂亮，能歌善舞。他们一家曾经是那么令人羡慕。可是，SARS的来临使得一切都变成了过去。

　　 吴飞一家三口分别住在不同的隔离病房，相距不远，却不能相见，靠着手机相互联系着。然而，不幸的是，女儿刘菲由于病情严重，进医院5天就死去了。

　　 为了不让吴飞夫妻知道，影响治疗，护士每天用刘菲的手机给她的父母发短消息，报平安。当吴飞夫妻提出要听女儿的声音时，护士只得说手机掉到厕所里去了，不能使用，只能发信息。善意的谎言只能骗吴飞夫妻一时，当他们出院，发现女儿早已撒手人寰，他们将面临着怎样一种悲痛和无助？或许这一辈子他们都无法摆脱痛失爱女的现实，在孤寂与眼泪中度过余生。

　　 4月下旬，一位跟着隔离救护车到北京某医院采访的摄影记者，说出了他到医院里看到的情景：简直太令人害怕和伤心了，我都不忍心再看下去。病房里的病人很多看起来都还没有知觉，口上戴着呼吸机，就那么无望地躺着。停尸房的尸体都放不下了，有的必须马上火化，亲属们都在那里哭……

　　 ……

　　 一段段人间悲剧在上演，有的失去了儿子，有的失去了父母，有的失去了妻子，有的甚至全家人都躺在隔离病床上，生死难料……

　　 中篇：御敌非典挣扎延续生命

　　 走在维护生命权利第一线的，是人称白衣天使的医护人员。预防生命遭遇袭击第一线的，是我们自己。

　　 5月7日，北京正处在抗非典关键时刻。

　　 崇文区金鱼池小区的居民走出家门，举行了一个特殊的签字仪式。他们纷纷在倡议书和百米条幅上签名。阳光下，条幅上的大字分外醒目：相信科学相信党，面对非典不恐慌！

　　 金鱼池就是往日的龙须沟。2002年，北京市委、市政府仅用8个月时间，就完成了这里的危房改造，居民们搬进了宽敞明亮的新居。非典疫情发生以来，小区全民动员，群防群控，筑起了铜墙铁壁。到目前为止，3000多户人家，1万多名居民，没有一个人感染非典。

　　 5月13日，和平里兴化社区居民张志娟来到街道社区建设办公室，递交了一份不同寻常的请战书：目前北京正处于防治非典的非常时期，看到那么多白衣天使和各行各业的同志们都投入到抗非典战斗，无私奉献在第一线，我深受感动。她说，我今年五十多岁了，不能为党和人民做什么大事，听说一线急需卫生保洁员，而我有13年服务工作经验，殷切希望党组织给我机会，允许我到抗非典最前沿，贡献我的一份微薄之力。我有信心完成好任务！

　　 在东城区北新桥街道，来自安徽的环卫工人杨昨涛与他的同伴始终坚守岗位，杨昨涛还勇敢地承担起隔离人员的垃圾清运任务。

　　 在全国人民齐心协力抗击非典的日子里，象牙塔中的时光也不再平静如昔。

　　 4月20日，对于北师大化学系99级（1）班的每一位同学来说，都是一次与自身恐慌、与病毒威胁搏斗的开始。这天，班上原本被医院排除了疑似非典的一名女生的发烧病情出现了反复，高烧达40摄氏度，与她同宿舍的一位同学也出现了程度稍轻的发烧症状。非典的威胁真的来了！

　　 此时的北京，已是谈非典色变，大家对有发烧、咳嗽等症状的人惟恐避之不及。尽管99（1）班的女生都很清楚这个时候与她俩接触很危险，极有被传染的可能，但仍有七八名学生主动护送她们到医院就诊。不久，这两位同学都被确诊为非典患者。

　　 一个班就有两名非典患者！对于99（1）班的每一个同学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晴天霹雳。

　　 面对可怕的疾病，面对无法得到亲人、朋友探视的孤独处境，刚刚进入医院接受治疗的这两位同学也曾恐惧、害怕过。但她们最终选择了勇敢、乐观和豁达。因为和这两位同学有密切接触，那些护送她俩到医院看病的同学以及与她俩同一实验室做过实验的同学都被隔离观察，但她们并没有因此而丝毫责怪的意思，也没有后悔自己的护送行为。刘亚俊同学对记者说：这是她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应该去。她的想法代表了大多数同学的心声。

　　 目前，该班被隔离观察的同学都已平安回到学校，两位得了非典同学的病情也已得到控制，身体基本康复。

　　 非典流行时期，在大学生中还流行这样的说法：什么是SARS？那就是SmileAndRetainSmile（微笑，并且保持微笑）！这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文字游戏，更是对学生们乐观精神的最好诠释。

　　 在上海交大BBS上，每天晚上2小时的抗击非典互动节目吸引着三四千人；在上海外语学院，学生们把承载着敬意和鼓励的贺卡寄给了北京的402医院、地坛医院、长辛店医院、胸科医院等战斗在抗非第一线的白衣天使们；在复旦，经过选拔的优秀团干部，通过电话、网络等多种形式，与抗非一线医护人员的子女结成对子，为他们的学习提供有力支持。

　　 在某大学的BBS上，一位大学生这样写道：在大学的校园里，当我们被暖暖的空气所包围、被青春的激情所包围、被别样的生活所包围时，我们并不曾遗忘SARS，只是我们给了它另一种诠释———它已不仅仅是人见人恶的病毒，而是提醒我们讲究个人卫生、注意通风锻炼的讯号和一份Smileandretainsmile的提示。

　　 下篇：欣喜隔离阻断病毒代价

　　 人类无法预测哪一种陌生传染病何时到来，但人类有一种防御任何陌生传染病的基本方法，这就是隔离。

　　 先人的死亡和创伤告诉我们这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手段虽然无法救治即将面临死亡的病毒载体———人，但是它能够保护鲜活的肌体尽量免遭伤害，从而保护人间香火的连绵不绝。

　　 隔离意味着剥夺人的短期自由，但是目前不管是隔离者还是被隔离者都没有为失去这一短暂的自由而抱怨，因为自由与生命相比还在其次。

　　 曾经隔离人数最多，也是最有效果的是北京。

　　 4月23日，根据《传染病防治法》的相关规定，北京市政府发布了关于对非典型肺炎疫情重点区域采取隔离控制措施的通告。4月24日，北京出现了首批隔离区域，它们是处于高危地带的人民医院、东直门医院等污染源及毒王的发祥地如中央财经大学教工宿舍。

　　 4月25日，北京市卫生局副局长郭积勇在新闻发布会上宣布，由于怀疑感染严重急性呼吸系统综合症或与之有紧密接触，北京隔离了4000人，在整个北京人口中占到了万分之三。

　　 截至5月12日10时，北京实行分散隔离和集中隔离的非典型肺炎患者及疑似患者的密切接触人员24093人，已解除隔离观察14076人，当日处于隔离观察10017人。

　　 截至5月17日10时，北京市采取隔离控制措施的区域有：疫情居民区和居民楼（含公寓）1处，为房山区燕化公司一厂北庄平房家属区北院；疫情工地2处，包括宣武区南菜园中华家园工地、通州区运潮嘉园工地。

　　 此外，还对综合医院1所，市、区指定集中收治非典病人的医院30所，综合医院非典病区23处，二级以上医院发烧门诊67处实行隔离控制管理。西城区德外大街危改回迁楼工地实行隔离已经达到一个隔离控制期限（两周），无非典型肺炎新发病例出现，对其解除隔离。另外，根据流行病学调查，截至5月17日10时，实行分散隔离和集中隔离的非典型肺炎患者及疑似患者的密切接触人员26713人，已解除隔离观察19205人，当日处于隔离观察7508人。

　　 首都的隔离措施出台后，着眼于防患未然的兄弟省市纷纷效仿。我们有理由相信，非典疫情没有在其他省市大规模爆发是果断隔离、消除传染源的效果。

　　 5月6日晚上7点，东南大学杨菊芳老师吃完晚饭散步回来，发现小区单元楼前围着很多戴口罩的人，有的还穿着警服。街道的人告诉她，在她居住的单元楼里发现了非典疑似病人，她需要实行隔离。杨老师回到了自己的家，跟她一同隔离的还有杨老师的女婿和外孙女，而她的先生和女儿则被隔离在女儿的家里。

　　 街道发现的非典疑似病例，杨老师心里有数，说的是住在她家楼上的计算机教授家11个月大的外孙女。小女孩患有心脏病，从4月28日看病回来后没几天，就出现了发烧症状，5月6日被确诊为非典疑似病人。

　　 虽然教授和他的孙女就住在自己楼上，杨老师并不惊慌，大家平常接触得少。现在杨老师每天打打电话，搞搞卫生，她女婿则辅导孩子看看书，杨老师说目前生活还蛮充实的。

　　 杨老师心里有些感叹，以前在电话里得知远在广东、北京、山西的朋友同学被隔离，现在自己身边的人，包括自己都被隔离了。非典，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5月7日，江苏省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副主任汪华向记者透露，在南京，像杨老师这样被隔离起来的有1万余人，其中中小学生有4000多人。随着非典疑似病人的增加，南京的隔离人数还在不断扩大。

　　 截至5月8日，南京确诊的非典病人1人，疑似病人13人，但隔离人数达到了万余人。

　　 隔离的效果，有时使得昨天还在一块工作、聊天的朋友变得近在尺咫却不能相见。但隔离的效果，也能给予人战胜非典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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