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浦绍猛 通讯员荣志伟

　　【提要】受害者质问：为何从犯被捕，指使者却取保候审？

　　检察院称：这是综合法律、社会、经济等方面因素全方位考虑的结果。

　　云南曲靖市立得房地产有限公司经理王继红雇凶伤害国家公务员一案，轰动了整个云南，特别是当两名行凶犯罪嫌疑人被逮捕，而王老板被取保候审后，在当地更是议论纷纷。

　　这一影响巨大的刑事案件,在各方的关注下于2003年4月30日上午在曲靖市麒麟区法院公开开庭审理。

　　行凶者交待：我是被雇来的打手

　　2003年1月15日下午，曲靖经济技术开发区管委会办公室主任张金利下班回家，当他走到办公大楼后面的停车场准备开车时，突然听到有人喊：“你跑哪样跑？”话音未落，就听到一声“打”，未及转身的张金利后背便被狠很打了一下。张金利忍着剧烈的疼痛转身用皮包挡住接着又打来的钢管，此时他看清了，打他的是两名身材高大的陌生男子。

　　张金利大喊“救命”，值班保安和开发区职工听到张金利的喊声后急忙赶来，试图抓住那两名男子。两个行凶者惊慌中又给张金利当头几棒后想逃跑，保安在与其搏斗后将一名行凶者逮住制服。

　　与此同时，张金利在追出凶手10多米后昏倒在地。

　　案发后，曲靖市麒麟区公安部门迅速对此案展开侦查。

　　被抓获的犯罪嫌疑人邓继的交待令人震惊：他是曲靖市立得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经理王继红及该公司部门副经理龚必才花了数千元雇来的打手。

　　公安机关经过侦查，查明脱逃的另一名犯罪嫌疑人已跑回四川老家。2月1日，农历大年初一，公安民警赶往四川将该行凶者抓捕归案。在掌握了大量证据后，曲靖市立得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经理王继红被“请进”了公安机关。在王继红的交待下，公安机关终于了解了该案的起因。

　　原来，去年12月上旬，曲靖市开发区管委会进行机构改革。在竞争上岗过程中，时任管委会下属境胜房地产开发公司副经理的肖华玲，报名竞争管委会招商局局长和办公室副主任落选，怀疑是办公室主任张金利从中做了手脚。肖华玲把竞争未果之事告诉了丈夫王继红后，王继红恼羞成怒，便提供张金利相貌特征及其乘坐的车辆牌照给部门经理龚必才，授意他收拾一下张金利。龚必才就到开发区寻找张金利，后遇上四川同乡庞玉东，龚必才又授意庞玉东找两个人收拾一下张金利，并提出事成后给现金3000至5000元。之后，庞玉东便邀约邓继、王子建、李明吉等人，多次到开发区管委会寻找张金利，对张金利的行踪进行踩点跟踪，寻找机会对张金利下手，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下手机会。

　　今年1月15日下午5时左右，手持钢管守候在开发区管委会办公楼下的庞玉东、邓继，见张金利从办公楼下来，一个人进停车场去开车，于是朝张金利头部、胸部、背部、腿部一阵猛打……

　　上岗不成恼羞成恨

　　曲靖市立得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经理王继红被“请进”公安机关后，他这样向公安部门交待：

　　公安人员问：你知道我们请你来是为什么吗？

　　王继红答：不知道。

　　公安：你好好想一想。

　　王继红：是不是开发区张金利被打一事？

　　公安：接着说。

　　王继红：我媳妇肖华玲原来在小市(现麒麟区原叫曲靖市)旅游局任副局长，在过度公务员时因我媳妇生孩子，就把公务员的事耽搁了下来。后来，我一直想把她调到昆明工作，但最好是以公务员的身份调到昆明。我找到有关领导，有关领导说可以办成，因为我媳妇是副科级，只要担任实职就可以办成公务员身份，也就是我媳妇要参加这次竞争上岗，竞争办公室副主任职位。但这次竞争上岗她没能竞争上，有关领导跟我说过，没有竞争上是张金利从中做了手脚，我自己也认为是张金利从中做了些事，我媳妇才没有竞争上。

　　公安：你怎么知道肖华玲没有竞争上？

　　王继红：当晚我就知道了，当时我媳妇还不知道，后来我才跟她说的。

　　公安：你怎么会想到要打张金利？

　　王继红：因为这件事我很气愤，所以2002年12月的一天，我和小龚(龚必才)在麒麟巷十二象素吃饭时，就对小龚说找机会去收拾一下张金利。小龚就说，这个事交给他去办。我告诉了小龚张金利的车是宝来车、车牌和张金利的住处。小龚说，老板你放心，我会去办好这件事情。

　　公安：后来呢？

　　王继红：事情出了后，我找到小龚问了这件事，小龚说这件事是他干的。当时他拍着胸脯说，老板这件事你放心，不关你的事，我会处理好的。我也很放心他。

　　公安：打张金利的人你认识吗？

　　王继红：我不认识。有几次我媳妇逼问我这事是不是我干的，我才从她口中知道打人的有个叫“庞八”(庞玉东)。后来小龚也跟我说，跑掉的那个叫“庞八”。我问他“庞八”知道我吗？他说你绝对放心，“庞八”和被抓着的这个人都不知道我。我问小龚，跑掉的那个人有没有跟你联系，到底是什么情况。他说他也没联系上。我就告诉他说，如果联系得上那个人，就叫他能跑远点就跑远点，怎么都别回来。小龚还跟我说，被抓的那个人的媳妇找他要1万元钱把那个人保释出来。小龚还说，等这个事静下来后，就想办法把那个人保出来。

　　公安：你知道龚必才被抓了吗？

　　王继红：我被抓的头天早上，小龚的妹夫来找我，告诉我小龚被抓了。当时我就想主动来找你们，但我又想，应该到小龚那儿事就完了，不会扯到我。事情已经出了，我也不推脱我的责任，我做错了，不应该这样做。

　　2003年2月11日，公安民警再次提审王继红时，王继红说：“张金利被打一事，整个过程我是清楚的，也可以说是我指使的。从法律上来讲，也可以说触犯了法律。要算责任，可以说是我的责任。春节放假小龚要回去时，我拿了3000元钱给他，让他跑到外面，不要回家了。用你们的话说，幕后的主使就是我。这件事确实也是我的错，我也不是怕负责任的人，该负的责任我肯定会负。”

　　2003年2月13日，王继红被刑事拘留。

　　公安民警提审龚必才时，龚必才这样交待自己的罪行：

　　当时喊“庞八”打人时，我跟“庞八”开价，如果办成了，给他3000到5000元。2002年年底，我和“庞八”去找张金利，没有找着。在回来的路上，“庞八”说：“这个事你就不要亲自动手了，我帮你整。”我说要得，我也比较忙，这个事你就整了，事成了我给你钱。他说，好。我告诉他，如果有人被逮就说是在昆明干工程时差钱不给才打的。“庞八”说不好，我就说或者讲是在跳舞时为了争个女人才打的人。

　　案发后，龚必才给了庞玉东1000元人民币叫他赶快逃跑，又拿了1000元给庞玉东之哥庞玉根让其转交给庞玉东的女朋友杨爱芬。王继红得知张金利被打并在现场抓获一名嫌疑人后，就立刻拿了3000元钱给龚必才，叫他去安抚一下被现场抓获的人的家属。庞玉东逃回四川老家后，龚必才再次给了庞玉东1400元钱。

　　取保候审的理由

　　曲靖市公安局麒麟分局廖廓警署对此案侦破后，对涉嫌故意伤害罪的王继红、龚必才和邓继3人进行刑事拘留。2月14日，麒麟区公安分局把起诉意见书送交区人民检察院，提请批准逮捕。2月21日，曲靖市麒麟区人民检察院对龚必才、邓继批准逮捕，而对王继红不捕直诉。同日，公安分局分别对龚必才、邓继执行逮捕，羁押于麒麟区看守所，而王继红现取保候审在家。

　　记者打开麒麟区检察院移送给区法院的起诉书，只见上面写着：被告人王继红、龚必才、邓继无视国法，故意伤害他人身体，致人轻伤，其行为已触犯《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构成故意伤害罪。在共同犯罪中，3被告人罪责相当，互为主从。本院为保护公民人身权利不受侵犯，打击刑事犯罪分子，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特提起公诉，请依法判处。区检察院在起诉书背后，还附了一份适用简易程序建议书给法院。

　　令人感到困惑不解的是，虽然公安机关对以王继红为首的一伙凶手依法刑事拘留，但在向麒麟区人民检察院报捕时，只批准逮捕两名从犯，公安机关只好对主犯王继红给予取保候审。另据麒麟区人民检察院有关知情人士介绍，没有批准逮捕王继红是麒麟区公安分局没有报批王继红。

　　该案犯罪嫌疑人王继红被取保候审后，记者曾多次赶到曲靖市立得房地产开发公司采访，但始终见不到王本人。据该公司合作开发单位——曲靖市麒麟区饮料厂负责人介绍：“王总出来后表示，自己确实错了，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现在神思恍惚，只好在家休息。”

　　据悉，曲靖市立得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是个有相当实力的房地产公司，该公司投资的项目超过亿元，其中正在销售的“麟翠苑”位于市中心，总占地面积达21874平方米，是曲靖市惟一拥有小高层住宅的高级住宅区，另外还有多项房地产项目正在施工。为此，其联合开发单位麒麟区饮料厂为不影响工作，通过上级主管部门，向公安机关提出为王继红取保候审的申请，他们说“几千人的工资都等着他的公司来发”。

　　记者来到侦破此案的曲靖市公安局麒麟区分局廖廓警署采访，有关人员称，案件已移送检察院，不能接受记者采访。

　　曲靖市麒麟区检察院有关领导接受记者采访时称，检察机关不批准逮捕王继红，是经过认真讨论的，是综合法律、社会、经济等方面因素全方位考虑的结果。王继红在地方上属于企业领导，如果把他抓起来，会影响企业的发展，会给企业及地方带来不稳定因素。但不批捕他不等于不起诉他。针对社会上的传闻，这位检察长说：“此案双方当事人都没有委托人来说情，检察机关没有受到外界影响，请放心，检察机关一定会公正处理此案的。”

　　对此，曲靖市开发区管委会对没有批捕王继红提出了几点疑问：一，从犯批捕，主犯没有批捕，是合法的吗？二，有钱有势的人可以不批捕，平民一定要批捕，“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是不是只对百姓而言？

　　听说王继红被取保候审后，受害者张金利和家属整天生活在恐惧之中，严重影响了其正常工作和生活。

　　对于检察院要求采用简易程序处理的意见，法院不同意，把卷宗又退回检察院，要求按照普通程序进行审理。法院不同意采用简易程序的原因，一是此案与一般的案件不同，社会影响极大；二是被告人和附带民事原告人对指控的罪名有异议；三是案子本身不涉及到国家机密和个人隐私。

　　专家：我们更需要公平和公正

　　在2003年4月30日的公开审理中，控辩双方在法庭上展开了激烈的控辩。

　　张金利的代理律师提出：本案的重点是应定故意伤害罪还是故意杀人罪的问题。

　　在此案中查实的情节是：被告人使用的凶器是建筑使用的钢管。打击的部位是头部等要害部位。对前来解救的保安也实施打击。被害人当场被打昏迷。被告人王继红与被害人系同住一个院子的没有任何矛盾、关系不错的邻居。作案的时间是选择在下班后无人上班之机。鉴于以上的事实完全可以看出被告人的犯罪动机是对改革体制不满的报复，犯罪目的是剥夺被害人的生命。因为对一个关系不错的邻居进行暴力加害只能是剥夺其生命，否则迟早总要东窗事发，故此被告人在明知用钢管打击被害人的要害部位会导致被害人死亡而实施打击，故本案应定为故意杀人罪而不是故意伤害罪。

　　在法庭最后陈述时，张金利这样说：在全国各行各业都在认真进行人事制度改革的今天，王继红等人直接侵害的对象是曲靖市开发区管委会办公室主任张金利，但侵害的客体却是我国政府实施的管理体制的改革。从主观上来讲，是一种蔑视国家法律，企图置张金利于死地的故意犯罪行为。从客观上来说，是由于犯罪分子意志以外的原因没有将受害人打死。试想一下，如此恶劣的事件，如果不依法严惩，在今后的改革中，出现的受害者将不是一个张金利。

　　鉴于本案社会影响较大，法庭宣布：择日宣判。

　　对于此案，《法律与生活》半月刊记者采访了云南财贸学院法学教授，省人大法制委员会委员田成有。

　　他说：雇凶伤害国家公务员是近些年来经常被曝光的恶性案件，影响极坏。从本案来说，公安机关准许主犯王继红取保候审，原因是“几千人的工资都等着他的公司来发”，检察机关没有批准逮捕王继红，原因是经过认真讨论的，是综合法律、社会、经济等方面因素全方位考虑的结果。据法院有关人士介绍，法院在审判过程中，个别领导曾向法院提出要求，对此我感到极为悲哀和愤恨。它典型地反映了法律面前不平等，法外因素对司法的干扰和对法律权威的破坏。

　　他尤其表示，在一个转型社会里，我们以追求经济效益和社会稳定为核心，这是对的，但也别忘了人类社会的另一核心——我们还需要公平和公正。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3年6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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