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制的突围 湖南浏阳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震憾(下)

　　一场七年变革的是非曲折

　　一种官场规则更变的淋漓前奏

　　一场遭遇改革深化瓶颈的艰难探索

　　一种在现行体制中小心破冰的人事变化

　　被称为“浏阳现象”的浏阳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给人们带来的思索，在三湘大地大地引起了强烈的震憾。

　　2003年2月11日，浏阳大雪。当三十九的张欣安(化名)沿着滨河路往南走进咖啡厅时，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倦意。透过照相馆的玻璃门，可以看见河对面将要拆卸的旧城，一道崭新的步行桥横跨在河面，天气阴沉，路间行人稀少，一如张欣安的心情。

　　在2002年3月之前，时任浏阳某局局长的张欣安，在浏阳官场所有认识不认识的人都会知道他“是一个重点培养对象”，去年3月间的事故，我们得以在事后的相关资料中，看到对张欣安的当年事迹的记述：经济问题，有期徒刑三年，缓刑四年执行。即使这样，根据一位不原透露姓名的官员后来所说，虽然张欣安自此有一年多时间没有到该局工作，但“我们都认为这只是一个暂时的过程。”“谁也没有想到故事后来的发展如此激烈”，而有多名知道内情的人称“人家(张欣安)可是一表人材，与上面的关系好！老婆还是市委的人！——怎想到结局是这样？”

　　故事的转折点被选在2003年2月9日召开的浏阳市国家公务员大会，在这次后来被多家媒体报道的会议上，当场宣布辞退27名公务员和事业单位人员，当念到“张欣安”三个字时，原本就已经屏声静气，人人自危，针落可闻的会场哗然大变，据当事人事后所讲，会议曾经一度“无法安静下来”。

　　对于此次事件，张欣安表示，在他没有到单位上班的那些日子里，他认为自己“或许尚有希望”，而被辞退后的现在，“我必须考虑其他更重要的问题了”，言词闪烁间，却掩不住发间的几根白发。

　　如果以此事件为标志向上追踪，在浏阳市长达七年之久的干部人事制度变革中，一个因发展而痛彻于人事制度瓶颈的突围变革由此展开。

　　96年之始变

　　根据浏阳市人事局局长陈涛的说法，浏阳尝试在干部人事制度上有所动作时，正是在浏阳市经济综合实力开始在全省崭露头角的1996年，“经济发展的加速，必然要求的人事制度变革与其相适应”。

　　对于这次变革的深层次动因，在当时的一份内部交流材料上或许可以窥见主事者当时的意图：“领导班子年龄老化，文化素质不高，面对经济发展中出现的新问题，习惯于任经验，下命令。”“干部的思想观念、能力素质、工作方法不能适应经济腾飞和社会发展的需要。”

　　该年十月，浏阳市委提出“主攻选贤任能，主攻新的经济增长点，主攻优化环境，主攻招商引资”的改革目标，并将“选贤任能”放在一切工作的首位。七年之后，陈涛在开始回忆这段当年“震动了每一位干部”的历史时仍然心潮起伏，从这一年开始，市委领导开始亲自参加每年的公务员考核动员大会，市委书记，市长亲自在会上动员讲话，时任浏阳市长的徐湘平在会上拍案而起：“我就不相信二万多名公务员中就没有一个不称职的”。

　　“会议一开，整个浏阳官场的每一个人就开始紧张起来”，陈涛在浏阳政界一十七年，认为“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每年的农历初八开始成为一部分人的痛，也同样开始成就另一部分人的快乐。每年的总结大会在年初的这一天举行。这天，走在浏阳街道上，很多人的脸上都是肃然的。这天，考核的结果将公布于众。“这在以前是没有的。”陈涛说。“而后来连续几年的都是这样。”

　　1996年的冬天，在大多数浏阳官员的记忆中特别寒冷，“市委动了真刀真枪”的说法在浏阳不径而走，浏阳市委制订了干部不称职的24条标准，由组织部牵头，抽调近100名干部组成10个考核组，对全市40个乡镇，街道和76个市直科局级单位进行考核。

　　“这是一种超越！”陈涛认为。“正是这种超越，在当年有如一块巨石扔进浏阳河，激起千层浪！”而这种“惊浪”到现在仍然是“影响，作用越来越大”。

　　有人这样形容当年的这场变革，像是一个“一声震雷在浏阳上空炸开”。

　　这场事关浏阳二点五万名公务员生死的变革从一开始，陈涛只是一个简单的经历者，1999年9月进入人事局之后，际遇的变革追渐让他成为一名参与者，无疑是这场变革的最好见证人。

　　“上去了便下不来，好单位进去了便出不来，不努力也可以享受好待遇。”陈涛对于浏阳变革以前的人事制度与其他众多人一样清醒，“只不过惯性使然，没有人愿意冒险，承担这种触一发而动全身的改革所带来的代价”。

　　因为很明显“这种人事上的变化，必将损害许多人的利益，同时也会影响他们身后更多的人，”。

　　一个“官”当场昏倒

　　1997年的2月8日，早春的浏阳寒风彻骨。

　　可容纳3000人的浏阳体育馆座无虚席，全市公务员年度考核总结大会在这里举行：11名公务员被辞退，18名领导干部被就地免职，131名公务员被确实为不称职。

　　按浏阳市作出的规定，凡连续两年考核评定为不称职的公务员将面临辞退的命运。

　　所有人被震惊了。

　　时年33岁的鲁各红(化名)在台下听到自己的名字时，眼前一阵昏眩，脸刹那间变成黑色，一头栽倒在地，这之后，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凌历的哨声响起，一辆救护车迅速划过街道。

　　“一个官不称职，会上吓得昏倒了”的消息在浏阳街头苍尾开始不径而走。

　　鲁各红原是浏阳市某办事处的的工委委员。在这之前，“考核”两个字在很多人的眼中还是两个字而已，不就是年末每人填个表格，许多人私下都这么评价当年的考核：“所有人到最后一般都会给你个合格称职的，不称职的人数为零”。虽然在此之前，已经有很多的迹象表明，浏阳人事考核“会动大手术”，满城风雨，许多人开始在私下积极走动，小道消息四处流传，但鲁各红没想到“会这么快便到了”，而且一开始，便落到了他的头上了。

　　考核——已经不只是简单的两个字，而开始成为一把利剑。出手惊心，一剑封喉，避入原本盘根错结，最复杂，最根本的人事任用。

　　鲁各红最初其实已经在浏阳市委组织部听到这个消息的，他清楚的记得这是在1996年的年度考核中。他也清楚的记得，是当时任浏阳市委组织部的贺国谦告诉他“要有思想准备”。

　　不幸的是鲁各红的心理承受力最终还是没有达到能平静听着“不称职”三个字的地步。

　　“我没犯错误，也没有违法乱纪，为何说我不称职？”

　　从医院出来之后，鲁各红开始了多方申诉。不仅仅是为了恢复职务，也实实在在的不明白，为何从没犯过错的他就这么被认定是个不称职官员呢？虽然多个领导找他谈过话了，可是他还是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在以往都是犯了大错才能定为不称职，如果说我不称职，别人会怎么看待？家人也在心里打了个问号——他鲁各红是不是犯了大错？

　　“我肯定没犯大错，可是有谁会相信呢？”鲁各红的的迷惑与悲痛之源也在此。而在鲁各红昏倒的背后，是浏阳市被连续评两次不称职便辞退的“坎”。

　　对于这段曾经在浏阳激起轰然大波的变革，中南大学政治管理学院副教授刘学平说：“从全国范围来看，浏阳变革显然走在前面，极具样本与试点的意义。”因为按照传统的说法“领导干部只有在受到党内严重警告处分与受到行政记大过以上的处分，”才能评为不称职公务员，而浏阳市当时的做法显然“先行一步”

　　当官先拿证

　　济阳因人事制度变革而形成的良好发展环境，使各路英豪纷纷择“浏”而栖。在短短几年间，浏阳实现了贫困县向全省综合实力强县的历史性跨越，在浏阳前进的车轮之后，是干部人事制度改革这一最基本的动力。

　　“因为从这种变革中尝到了甜头，所以我们这推出‘干部任职资格证’这一制度，它可以看成浏阳改革进一步深化的标志性事件。”

　　现在浏阳民间的共识——“要想当官，先得考个干部任职资格证”，可以看成是这种制度的力量逐渐显现的标志，它拓宽了政府机构传统的选人视野，使得“社会人”真正开始成为政府人力资源的重要后备力量。

　　2001年，在浏阳市乡镇党委、人大、政府换届和市直班子调整中，苏高潮等104名任职资格证书持有者，走上了领导岗位，成为首批“凭证上岗”的干部。。

　　2001年9月，30岁的年青干部戴建文由一名普通的中层干部被推上了太平桥镇党委书记的位子。其主要原因就是他顺利通过了当年8月份浏阳举行的科局级领导干部任职资格认证考试，并取得优异成绩。

　　2002年7月28、29日，浏阳政务公开中心大厅内，成为一个人才汇聚的地方，来自江西、福建等省各地的1438句优秀中青年人才正在紧张有序的报各参加科领导干部任职资格认证考试，其中甚至包括人民19人。经过严格的资格审查、笔试、面试、考察和公示，299人脱颖而出，成为首批任职资格证书的持有者。

　　持有了这个证，就等于有了进入官门的准入证，很多人由一介布衣，开始走上了领导岗位。

　　这在当时的湖南尚属首次，据济阳组织部副部长杨围山说，他们已做过调查，在这之前，浏阳在县级推行干部资格考核开全国先河。

　　一证的推行，大大削弱了领导们手中用人的职权，从源头上扼制了腐败。而且储备了大量的人才力量，降低了用人成本。

　　以前提拔官员，总出现由某个领导推荐，文凭能力均未达到要求者，其他人无力反驳的情况，用人唯亲等一系列问题无法根除。凭证上任后，这些都迎刃而解。有效的保证了干部的素质。

　　“有证吗？”每一个推荐的人中，大家都必须有这一问。

　　“没证坚决不行。”

　　杜绝选有提拨人才中腐败的黑洞，由原来的举步维坚，开始变得简单而易行了。

　　“一证之间，两番天地！”很多人感慨。

　　此举经层层上报辗转至中组部，浏阳市的干部任用资格证考试得到了中组部充分肯定，并被列为中组部研究课题。

　　在这一场改革中，从一个局长到一个布衣，从一个布衣到一个局长，再不是一段长长的路途。连升三级也不再是某种传言中的荒唐故事。

　　有战略的变革

　　辞退了一批公务员及干部，是否便面临着人才紧缺的危机呢？看到国家公务员的考核起到如此大的作用，浏阳开始多方位的人才研究，全面拉开了国家的工作人员的改革。

　　“变革最初是从出口机制开始的”，作为浏阳变革的一个重要人物，1996年，贺国谦从宁乡县调任浏阳市委组织部长一职以后，开始着手浏阳的干部人事制度改革，按照陈涛“浏阳真正的改革就是从96年开始的”的说法，“虽然在此之前我们也曾提过，但在1995年以前，公务员考核都是在年底每人发一张表，填一下，评一下，大家都称职，一团和气中便过了这个考核关”。

　　当时国家已公布了《国家公务员管理暂行条例》，但并没有多少人很好的认识到这个条例。

　　时任浏阳任市委书记的梅克保“是个重要人物”，当时他“开始狠抓公务员的考核”。该年，梅克保书记亲自参加了考核大会，举行考核动员大会。自此以后，每年正月举行的公务员考核大会，浏阳三届市委市政府班子开始养成年年到场。领导全部参加，市长亲自作报告，市委书记亲自讲话的传统。

　　“当时也许是一种超前的方法。”浏阳现任组织部副部长杨围山说。“但改革就是走前人所没有走过的路，这路上总是有着很荆棘，这就是难免有着一些过左的作法。但那毕竟是短时间里的对策，当路走对了就会出现顺理成章的繁荣。”

　　经过几年的摸索，“超前”的做法也不成为过去，一套全面而具可操作性的考核机制渐渐浮出了水面。这套机制切实疏通了“入口”和“出口，建立了充满活力的全新的干部人事机制。

　　七年之后，贺国谦揭露了当年所有变化的秘密：“变化的影响之广之大决定了我们必须做到有战略的进行。”贺国谦现在的身份是浏阳市委副书记，他回忆起当年浏阳体育馆的那次会议，认为对在任干部公务员的考核考评仅仅是解决了人事制度一个“出口”的问题，为了真正的做到“选贤任能”，浏阳市开始放弃我国过去干部选拔所沿用，从“少数人中选少数人”“从内部人中选少数人”的“委任制”“招聘制”。首创被人称为“干部选拔制度的第二次革命”的干部任职资格认证制度。因为“浏阳以前就开始尝试的办法——公开招聘科局级干部，并不能完全，顺利的解决全部问题”。

　　“考核机制本身成为选拔人与辞退人的一把双刃剑”，整个过程显然经过精心策划，有步骤，有战略的逐步推进，而这种过程留给人们的启发意义显然并不限于浏阳事件本身。

　　变革瓶颈

　　现在回过头来看这种“先行一步”的“前卫政治”，刘学平认为它不仅仅酝含着某种改革的进行轨迹或者程序，而且在浏阳形成了与传统官场作风格然不同的新型气象，而最根本的实质意义，是它开始动摇中国政治历史史上传统的“官本位”文化。它改变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官大于一切”的认识，“官”不再是个“金饭碗”，他同样可以被打破。

　　“现在我们称‘浏阳现象’，其最根本的是什么？还不是因为浏阳的人事改革，敢做敢为，敢于动真格，敢为天下先就是浏阳变革给人们留下的,关于浏阳的映象。”陈涛认为。

　　1月5日，由权威数据和分析构成的2003中国社会蓝皮书正式公开发表，专家们对今年中国社会的走势进行了一些大胆预测。与此同时，在中央党校学习的150名地厅级官员，也针对今年的形势接受了有关专家的问卷调查。一个引人注目的结果是，在地厅级官员最关注的改革中，列第一位的是政治改革，36.1%的官员把其视为自己最关注的改革；其次是机构人事改革，选择率为24.8%。

　　专家分析认为，一方面，这两项改革与官员自身利益密切相关，另一方面，这两项改革也确实是中国改革进入攻坚阶段以后必须突破的重要方面。在提到浏阳的这场“七年之氧”中，所有人说到这种变革的动力时一致提到“大势所趋”。国家前进与入世历程也是多次被人提到的“重要推动力量”。

　　“虽然他们在这方面动作力度较大，也比政策较为超前，但如此下去，改革肯怕难以为继，现在也只不过是在国际国内环境的变化促进下做出的先行一步。”作为民建委员，经济研究者，江跃龙在2002年曾亲自到浏阳考察当地的产权改革与经济发展，他对于浏阳的映象是“当地发展很好，人事制度是一重要推动力量”。

　　一位被辞退的，不原透露的原浏阳官员说虽然现在浏阳名声在外，但“抓到的仍然只不过是一些‘浮头鱼’”，他对记者说“改革改来改去，当改到改革者的头上时，它还能继续‘改’下去吗？”

　　“这是个问题？也是对改革者的考验”。他说。

　　从制度意义上来看，公务员与领导干部的年轻化和知识化，传统的做法并不是通过制度改革实现的，而是通过行政手段管制省级官员年龄和学历水平的做法实现的。中国的现状从根子上来说，除体制因素之外，还受到落后陈腐的干部选拔机制的报复。长期以来，选拔干部一直未形成一套合理的机制。既没有一套合理的考试制度，也缺乏公开民主机制，仍然停留在神秘化的封闭状态。

　　浏阳仍然只是一种在现存体制内尽最大可能的突围。“如果要继续深化，显然不是辞退一批人，发一批证这么简单，到最后，仍然是体制限制的问题，但浏阳显然可以作为一种尝试，向更高，更宽广的地方延伸。”，刘学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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