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抗非典取得的成绩是在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级政府直接组织和领导下展开的，显示了我们国家行政机构有效的动员和控制能力。这种纵向的动员机制是建国50多年来形成的政治传统，在这一非常时期显现其特殊的功效。不过，有一个问题值得我们反思：在这套动员机制中，还有什么不足之处呢？

　　我想说的是，是社群的缺席。

　　一个现代的社会，这是一个高度自治的社会，社会需要政府，但决不会在一切事情上依赖政府。社会应该有自己的社群。特别是在城市这样一个高度流动的空间里。现代都市生活剪断了与以前传统社群的联系，把你抛到一个完全陌生和非人格化的都市空间中。如果在都市里缺乏社群生活的话，这个社会往往是经不起灾难打击的。

　　为什么这次在个别疫情严重的大都市，会一度出现数万甚至更多人“夺路狂奔”？一个原因可能就是城市缺乏各种社群的生活。都市的人口流动性非常高，有些当地市民也对其缺乏认同感，更别说这么多外来人口了。这次逃离都市大多是学生和民工，这个城市对于他们而言仅仅是一个赚钱和拿文凭的城市，两者之间的关系是很脆弱的，社会上也没有宗教、道德、文化或地域性的亚社群让他们留恋。人之所以感到恐惧往往是背后缺乏社群的支持，让他感到孤独，无以面对突如其来的恐怖，剩下一条路，只有逃亡了。纷纷逃到自己的老家，因为在老家，还有他们所依赖的社群：家庭、家族、邻里等等。我们这个社会太缺乏各种各样的亚社群了，即使有，也缺乏体制化的保障。假如有了联络城市流动人口的心灵群体，背井离乡的打工者也许不再是一盘散沙，灾难来临时就不会作鸟兽散。

　　在中国的历史传统中，也有家庭、宗族、会馆等社群，但这些社群大都是自然的血缘或地缘团体，在一个流动有限的封闭社会尚可发挥其功能，一旦进入高流动的开放社会，就出现了问题。因为中国传统社群中的人情原则，只是发生在社群内部的熟人之间，在陌生人当中，不要说人情，连起码的交易信用都可以不遵守，所谓内外有别。当这样的传统社群原则一运用到现代都市生活，人际关系就表现得特别冷漠。

　　我们现在对民主社会的了解还太片面，似乎只要有了权利意识，有了宪政制度，就是一个理想的社会。事实上，民主社会之所以可爱、有人情味，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有社群。每一个社群都给其每一个成员以同等的关怀，以一种文化的、心灵的和精神的归属感，让你觉得你愿意为之骄傲、为之留恋和为之奉献。

　　社群的缺席，使得我们这场伟大而悲壮的抗非典战役留下了不少缺憾，也使得政府背负了太多的本应由社会和公民们承担的责任。

　　许纪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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