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消除歧视，关键是要自己争气(组图)

http://www.sina.com.cn 2003年06月06日17:23 南方日报

　　从10年前的“一张台，一个半人，十个学生”，发展到如今在校生达五六千人的规模，岭南教育集团董事长贺惠山吃尽千般苦：

　　渴望消除歧视，关键是要自己争气

　　本报记者　项仙君　实习生　殷琦

　　见到岭南教育集团董事长贺惠山时，他正不断与人联系着学校十周年校庆的事。贺惠山告诉记者：“由于受‘非典’的影响，筹划好的校庆活动已经被取消。”

　　我们知道，10年创业，白手起家，他真的是很想在一个很隆重的场合，让历届毕业生们济济一堂，以此作一个小结，回顾、展望……

　　但他别无选择。

　　他感慨道：“碰上‘非典’这种事，作为一个民办学校的领导，我比谁都着急。因为，民办学校出不起事呀！10年来，我们集团从当初‘一张台，一个半人，十个学生’，发展到现在在校生达五六千人规模的教育集团，我一直都是这样提心吊胆过来的。”

　　就像一只过河的卒子

　　为了拥有一块自己的地，我都梦了多年了。但当学校的用地合同终于签下来时，我却笑不出来：我感到肩上的担子更重了，这时我就像一只过河的卒子，已没有了退路。

　　记者(以下简称记)：你当初是一个政府的公务员，怎么想到搞教育了呢？

　　贺惠山(以下简称贺)：我办教育与我出生于教育世家有关系。我爷爷在乡下教书，我父亲在华师教书，我也是从华南师大毕业的。毕业后，我在广州开发区政府部门的信息中心工作。这期间，我发现开发区外来人员多，却几乎没有什么文化生活，觉得业余文化培训应该有市场。一做下来反响奇好，但单位有人却有意见，所以不久我就自己出来做了。1993年，我在暨南大学校内开办了第一所学校，是做短期培训的。开办之初，只有一张办公台，一个半人，即我和我妈，当时我妈还没退休，偶尔过来帮忙。

　　我租的办公室在暨大西门6楼，整栋楼共有四家培训中心，竞争的压力很大。那段时间很苦，我天天骑着一辆破单车到处贴广告。我当时首先提出了在我们这里学会计，一期考不了证，第二期免费再学。这使我们一炮而红，招了不少学生。另一招则是在机房上课，上机、上课合在一起，而且在学习期间，任何时候都可上机。这些招数后来被很多培训班所使用。

　　记：看来你搞教育是有一套。

　　贺：我毕竟是搞教育出身，平时琢磨的也多。那时市内的业余培训班已多如牛毛，我采用农村包围城市策略，从广州市郊布点，一年之内就在广州市近郊办了20多个培训点。

　　记：为什么要从办培训班转到办学历教育呢？

　　贺：我觉得办培训班只是一种短期行为，办学历教育更有发展前途。1997年，我就开始思考，不能老是这样租房打游击，要有一块自己的根据地。1997年底，我看中了广州东圃现在岭南职业技术学院所在的这块地。在签订用地合同的时候，所有人都很高兴，但我却笑不出来，我感到肩上的担子重得不得了。为了这块地，我都梦了两年了。但现在我的全部身家都押上去了，就如同过河的卒子，没有了退路，得义无反顾地走下去了。

　　记：是啊，投资这么大，真亏你是怎么样筹集到这么多资金的！

　　贺：豁出去了！孤注一掷呀。当初为了筹办职业技术学院，我到处借钱，搞得一些朋友见了我都躲。学校之外，我还办了个公司，但公司挣的钱全被我搭进学校了。筹办职业技术学院时，由于大量的投入，2000年底时经费出现困难，缺口达100万，员工面临不能按时发放工资的状况。对于一个公立学校而言，也许拖欠个把月的工资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但对于一个民办学校来说，你一个月不发工资麻烦就大了。我找银行，银行不贷款，找朋友帮助解决了一部分，还缺大部分，最后父母亲、妹妹及家里的亲戚将私人存款拿出来还不够，就把家里、父母家、妹妹家的房产抵押给银行贷款，解决工资问题，最后几家人只剩下300元钱过年。

　　记：事实证明，你的路子走对了，10年间能发展到这样，称得上是奇迹了。

　　贺：我觉得我碰上的时机特别好，适逢中国教育大发展的机遇，走得一直都很顺利，没有出现大的决策失误，非常认真办学，诚信办学，当遇到重大难题时，学校的信誉、自己的诚信会获得许多人的帮助。我还记得，当时要给学校装修，我要求装修公司带资100万装修，此外还得借我100万元，这真的是一个非常苛刻的条件。但装修公司的老板居然同意我的要求。一直到现在我都很感激他。同时，我们学校能发展到今天，与我们正确的办学思路也是有很大关系的。

　　消除歧视要靠自己争气

　　我们被“另眼相看”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不管你怎么努力，总有人认为你只是想赚钱。我们渴望消除歧视，但生气是没有用的，关键是要争气。

　　记：2001年教育部将你们学院作为普通高校纳入国家统一招生计划，对你们学校的发展会有很大的促进作用吧？

　　贺：是啊，2001年9月份，国家给了我们学院招生指标，这表明我们的身份被认可，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录取高考生了，也算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吧。第一年，国家给了我们500个名额，第二年给了1800个名额，今年给了我们6000个名额！你知道，去年绝大多数的民办学校招生都出现困难，而我们是惟一一家一次招满没有补录的民办学校。我们未来5年的规划是到2007年，整个岭南职业技术学院在校学生规模达到2万人。

　　记：虽然是“名正言顺”了，但许多民办学校还是感到在许多方面受到歧视，你们对此应该是感同身受吧？

　　贺：我们被“另眼相看”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不管你怎么努力，总有人认为你只是想赚钱。应该说，发展越快的学校，社会对你的期望也越高，所承受的社会压力就越大。比如我们当年免费招收“烈女”洪招娣入学，就有人说我们是沽名钓誉做广告，我们为家庭贫困的学生减免学费，又有人说我们肯定赚大钱了，但如果是公立学校这么做，就没人会这么说。10年来，民办学校的经营者们都做得很辛苦，他们一直是在夹缝中生存，有的人甚至为此倾家荡产，说没有歧视是不可能的。

　　记：主要表现在哪些方面呢？

　　贺：主要是社会歧视，也有些是体制上的原因。由于历史原因，老百姓对民办学校有很大偏见，但我省民办学校名称还不能像外省民校一样直称大学，非得要加上一个“职业技术”的尾巴；在招生简章中，也得在学校名称后注明是民办学校以示区别。这样即使你进了全国统一招生计划，也不一定能招到人，许多学生填了志愿也不愿来报到，一些民办院校花费巨资建好的教室结果空空荡荡，办校人欲哭无泪。

　　记：就是招到了学生好像也不轻松？

　　贺：是啊，学生进了校门，我们也不敢有丝毫懈怠。别说是“非典”时期，就是平时我们也出不起事！社会舆论对民办学校是很不宽容的，一点事故就有可能让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信誉扫地，一篇不负责任的报道就可能让一家学校关门，已经不止一个学校有过如此惨痛教训。对公立学校来说，这是不可思议的。

　　记：以你从事民办教育这么多年的经验，当前民办教育面临的主要问题是什么？

　　贺：大家比较有同感的有几点：1、学校基本建设困难。目前，大多数民办学校还没有自己独立的校舍，靠租借场地办学，受资金和场地的限制，大多数学校只能长期处于小规模、低水平上运转。2、办学经费筹措渠道不通。大多数学校的办学经费主要还是依靠向学生收取学杂费。这种筹资方式只能维持学校日常的运转为主，难以改善办学条件和扩大教育规模。由于受到多方面政策的限制，民办学校还难以吸引社会各界的投资。3、干部教师队伍建设缺乏政策保障。由于民办学校干部教师的编制、职称、人事档案、工龄教龄、医疗等问题得不到政策的保障，干部教师队伍不稳定、年龄结构不合理、难以吸引优秀中青年人才到学校任教。4、招生缺乏自主权。招生困难，生源质量比较差，是大多数民办学校共同面临的困难，“招生大战”、“招生难”成为民办高校不能不面对的现实困难。连年普通高校和普通高中的扩招，使得民办学校在原来招生政策下生源的数量更加减少，质量更加下降。

　　记：既然如此，民办学校如何与公立学校竞争呢？

　　贺：我觉得生气埋怨是没有用的，改变歧视主要靠我们自己争气。我们的弱势在民办，优势也在民办。我们的运作机制与公立学校是大不相同的。公立学校不可能有我们这样的紧迫感，我们存在着很大的生存、竞争压力。公立学校可能是根据老师来设置专业，而我们则必须根据市场来设置专业。公校要实施什么政策、做什么项目，要经过层层审批，这样时间就会拖很久。但我们的所有行动、决策必须快，必须立竿见影。否则，我们就生存不下去。民办学校要善于整合和优化社会资源。例如，在用地方面，我们不可能得到政府的划拨土地，又无法掏出几个亿的资金来买地，但我们可以与有地的发展商合作办学。这样，我们可以省下几个亿的办学资金，发展商也可以避免土地资源的闲置。最近，我们还与广州南国工商专修学院合作，在南国学院的新建校园建立白云校区，实现了资源共享，这是我省民校之间第一次实现资源整合。我们的教学设备和师资力量有限，但我们可以与企业联合办学，利用企业的资源办学。如我们与广东省机械研究所合作，他们将最先进的仪器给我们的学生操作。对于企业而言，我们又为他们培养了一批可以操作先进设备的人才。这是一个双赢的结果。

　　由于机制灵活，我们在教育方面可以有更多革新。我们是首家推出分期付款上学、最早成立人才交流中心、首家通过ISO9000国际质量认证的高校，目前学校正在走国际化路线，采取“引进来，走出去”的方式办学。我们和世界上很多国家如加拿大、澳大利亚、印度的大学建立了合作机制，共同培养国际化人才。我现在正准备在加拿大办一所学校。这将是教育界中第一个走出国门的民办学校。

　　记：民办学校的生源比起公立学校的生源，可能质量相对较差。那么你们如何让他们经过几年的学习后，可以和公立学校的学生相竞争呢？

　　贺：我认为，对于一个人而言，最重要的是本事，而不是文凭。我们招的学生，可能在别人眼中是差生，但我们不这么认为。我们培养学生是为了让他们有一种职业技能，而不仅仅是颁发一个毕业证书。现在劳动力市场存在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缺乏职业型、动手型人才。现在动手能力强的人很受欢迎，但这种人才非常少。要不然就不会存在十万年薪招不到高级蓝领的情况了。但中国公立学校培养的大部分都是研究型人才。如果将人才种类的多少按金字塔模式排下来，本来应该是研究型人才位于塔尖，技能型人才位于塔座的一种正金字塔模式，但现在学校培养出的人才结构却呈现出倒金字塔型。所以我们现在就致力于技能型人才的培养。

　　要么是先驱，要么是先烈

　　有人说我是民办教育的先驱，我回答他们说，现在是先驱，搞不好也会成先烈。

　　记：办了这么多年的学校，最大的感触是什么？

　　贺：我希望社会和民众给予我们更多的理解，看到我们存在的困难以及所处的劣势地位。在招生、批地、免税、助学贷款等很多方面，民办学校都受到歧视，社会给我们一种不平等的待遇，所以我们的发展更加艰难。就像在黄土高坡上种树，如果没有足够的营养，是很难存活的。

　　同时，因为我们是民办学校，所以我们比公办学校更在乎信誉，比公办学校更紧张我们的学生，我们需要社会给予民办学校一种宽容的态度。

　　记：最紧张的是学生？

　　贺：是啊，我最担心的就是学生，最怕的就是学生出事。当年在和仙桃合作办学时，我一年往湖北仙桃跑了12次，就是担心学生，希望学生不要出事。

　　开办民办学校这些年来，我最怕的事就是晚上睡觉时电话响。深更半夜电话响绝对不是好事。电话一响，我就知道肯定有事情发生了。有一次，学生在外面闹事，半夜打电话到我家，我凌晨两三点到学院去处理事情。

　　记：办学十几年来，你最受启发的是什么？

　　贺：这么多年来，我最大的一点感悟就是，民办学校的重大决策绝对不能失败，因为我们赔不起。购买学校用地、购买校舍，必须看准。一次没看准就会毁掉这个学校。广州的一些私立学校后来垮掉就是因为学校用地没有看准。

　　还有一点就是政策对我们的影响太大了。由于政策的风险是不可预知的，所以对于我们民办学校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政策的稳定性，要有利于民办学校的发展。如前些年一些学校实行教育储备金制度，但国家突然发文，要求停收并清退，结果一倒就是一大批。

　　现在，一些人说我是民办教育的先驱，我说，现在是先驱，搞不好也会成先烈。

　　记：从现在的情况看来，广东省的民办学校不如一些外省的民办学校发展得好，如陕西的西安翻译学院在全国都打响了名气。你是如何看待这一问题的？

　　贺：外省民办学校发展得好，政府支持是一个重要方面。在很多省份，政府帮助民办学校进行宣传，比如浙江，政府就出台政策扶持民办学校的发展。

　　如果我们的政府也可以像对待公立学校那样对待民办学校，“你贷款，我补息”，那么我们很快就会发展上去。我们并不在乎钱，而是在乎这种政策所带来的一种意义，表现出来的政府对我们的支持。

　　另外一方面，我们希望政府对民办学校招生推行一种开放的政策，给予民办学校招生自主权。今年九月一日《民办教育促进法》要实施，我认为这对民校发展将会有很大好处。

　　记：社会上很多人对民办学校的看法就是惟利是图，你是怎样看待这一现象的？

　　贺：民办学校是存在一些问题，有些民办学校鱼目混珠。一方面，是因为个别人的办学思路不妥，没有认认真真地办学，他们办学只是一种短期行为。当然，这也与民办学校生存环境恶劣、社会歧视、教育资源的匮乏有关系。举个例子，你一个班只招了十几个学生，你办还是不办？你不办的话，以后可能就别想再办学了；如果要办，那么肯定血本无归。这种情况下，一些人只有以牺牲质量为代价办学。

　　我以前也是一个穷孩子

　　帮助这些贫困学生，对我而言并不是很难的事情。可对人家来说，可能就改变了一辈子的命运。……教育要有一种责任感，不能说不做就不做了。你不做了，那么多的老师、学生怎么办？

　　记：我们知道，这些年岭南做了很多助学行动，如最近推出的“岭南百万励志工程”，学院每年拿出100万元来帮助家庭困难、品学兼优的30名学生全免费上学，有人觉得不理解，你为何花这么大力气来搞助学？

　　贺：教育的宗旨是什么？民办教育的祖师爷孔子就说了，是“有教无类”！对于那些渴望读书又无力负担学费的孩子们来说，九年义务教育之后怎么办？民办教育对此责无旁贷。我从小在贫困山区乡下长大，是名副其实的“苦孩子”。要知道，在农村培养出一个孩子多难啊！特别是现在高等教育产业化后，很多的孩子没钱读书。帮助这些贫困学生，对我而言并不是很难的事情。可对人家来说，你出点力，可能就改变了人家一辈子的命运。

　　对于困难学生，这些年我们已减免300多万元，此外还提供勤工助学岗位、为他们发动捐款。去年我们学校有一个学生得了白血病，学生们一次就捐了6万多。

　　记：听说你出国了一段时间？

　　贺：从1998年开始，我就一直在思考，要使学校、学生国际化，要把学生送出去，首先自己要踏出国门。先要考察学校，否则怎么放心把钱汇过去，把学生送过去？只有自己走出国门，才能让大家都出去。

　　同时，我的理想是自己教书，所以不能仅仅想方设法把学生送出去培养，而是要结合自己办学，自己该怎么教。这些年我走了很多地方，对我是很有帮助的，比如，美国的私立学校办得很好，澳大利亚的职业教育水平一流，而加拿大的私立学校正在迅速发展。

　　记：据我了解，你现在在中山大学读博士，怎么想到要继续读书的？

　　贺：在很多人的观念中，搞民办教育的大都是一些没有很高文化的人，所以我要用自己的行动来改变这种偏见。我去年已在美国拿了硕士学位，现正在中山大学读博士。我觉得，要想办一流的学校，办学者的素质是相当重要的。倘若仅仅为赚钱，我早就不用做了。沟通中西、为民办教育趟出一条路来，是我此生的最大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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