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峡人看三峡水涨——库区蓄水5日记（配图）

http://www.sina.com.cn 2003年06月09日07:38 解放军报

三峡库区渐显平湖秀色。新华社发　　马莉

　　5月25日至31日，三峡工程进入蓄水准备期，水位从80米升至98米；

　　6月1日至15日，三峡工程进入强制蓄水期，水位从98米升至135米。

　　我是三峡人，我用我的眼睛看三峡。今天，在三峡发生历史巨变的时刻，我想留住一个三峡人的记忆。

　　6月1日9：20　三峡水位106米　三峡工程今天下闸蓄水

　　在经过7天试验性蓄水之后，三峡工程从6月1日零点开始正式下闸蓄水，预计到6月15日之前将达到可实现通航和发电目标的135米水位。上午9时，水位已经上涨了5米。

　　就是在今天，新秭归港的码头启用了。新港是按三期水位海拔175米设置的, 但是它不仅考虑了蓄水到135米的需要,还满足了蓄水到135米之前通航的需要，而这一段实际上只能用15天。就是为了这15天,三峡总公司投资3000多万元!目的就是为了15天航运不中断，航运的价值可见一斑。

　　水就是钱的观念在发电的人看来是最直接的。有一位做水电的朋友给我算过一笔帐，水早一天蓄起来,三峡电站早发电一天，经济效益就是600万元。三峡总公司建设部主任算了个帐,今年4台机组发电55亿度，按目前电价计算，价值10亿元。发电的人现在都希望来水多一点，水头高一点，哪怕高一寸，效益何止千万，真是寸水寸金。

　　水轮机组8月开始发电，宜昌就开始有发电的税收。想想这些，看着涨起来的江水，就好像守着一座金库。

　　6月2日22：00　三峡水位112．05米　长江通航能力猛增

　　6月2日，长江三峡的险滩全部消失了。船舶开始直行,水面开阔,好比水中有了双车道。泄滩、崆岭这些三峡特有的名词，都成为过去时。

　　曾经，那些熟识水性的泄滩人被称做“领江”，专门在险滩暗礁中给行船带路。据说，不管多能干的船长，到了三峡都要重金请当地“领江”，那是危险但赚钱的营生。解放后河道改善，“领江”们没有用武之地了，但在川江上当船长依然特别难，要把大大小小的滩和礁石都背下来。

　　今天，著名的险滩———崆岭的水面大约800米，比蓄水前宽了一倍多。崆岭的暗礁非常有名，叫大珠、小珠、三珠，因为它们不知撞沉了多少船，鲜活的生命和财富在这里恶梦一样被粉碎，所以这个地方的另一个名字叫“鬼门关”。葛洲坝蓄水前，江面上有40多个航标，蓄水后还有14个航标，从今天开始，一个航标都不需要了。

　　以前一直以为要等到6月15日以后才会改变航行条件，现在看，这一天提前开始了。

　　6月3日14:00　三峡水位113.91米　长江水在汛期变绿了

　　在奉节老城的下游，一条蜿蜒的河从山中冲入长江，入江口是著名的水八阵。今天，我再次来到梅溪河边拜访渔家朋友，但已人是物非。水八阵没有了，河岸大变。这一次的经历也很奇特，从艳阳高照到雷鸣电闪、风雨交加，紧接着云开日落、金月如钩，一幅幅卡通一样快速变化的天气在四五个小时内就精彩演绎了一番，这就是三峡，琢磨不透。

　　这场仅仅2小时的暴雨让这条长江的支流掀起狂风恶浪，我在能干的渔妇汪奇秀的船上。她顶着如注的雨水，一边麻利地驾船收网，一边讲：“蓄水了，江里的鱼都往小河跑，鱼多些了，一天能卖几百块钱的鱼，一年就靠这几天。”正说着话，一个不幸的消息传来：小河里有2条渔划子被风浪打翻，死了一个娃娃。渔民们摇头惋惜，也没忘记赶在天黑前把收网放网的活计干完。河里六七十户渔民，一家老小，都住在船上。

　　大坝正式蓄水三天，梅溪河的水深了很多，渔民们说：水深好打鱼，可以下深网了。一艘大约3000吨的驳船居然开进了梅溪河。蓄水期间，为了航行安全，三峡沿岸成百上千条船安排进涨水的支流避浪。河口那条明显的黄绿分界线消失了，这在长江的每一条支流几乎都能看到。我从来没有在6月份的时候看见长江里是一江清水，而现在，长江在三峡大坝上游几百公里的干流居然是清的，淡绿色！今年太特别了，长江水一改往年的浑黄，想来，是大坝蓄清排浑功能开始显现了。

　　雨像泼水一样下得畅快，雨帘不停地砸在几艘摇晃着的小木船上，一艘木船向我们驶来，一个俊朗少年站在船头，光脚丫，休闲短裤，普通的棉布夹克，手里握着一条白鱼，鱼尾正在摆动。

　　这个英俊的男生只有16岁，却已经是个身手敏捷的小渔夫了，眼神清澈灵动如水，好像这河里的精灵。他告诉我，通常，渔民们总是早上天麻麻亮起床，收网，把鱼收到船上，紧接着再下网。早上七八点钟开始在岸边把鱼卖给贩子或进城自己卖鱼，下午4点，再收网、下网，小河里开始渐渐宁静。

　　和汪奇秀一家人就着手电吃完渔家晚餐，七八点钟，河里黑漆漆的，渔船之间互相答话，河面上显得特别空荡。他们节约油，大多并不点灯，我没有看到想象中的江枫渔火，倒是两岸的灯光倒影在水中一派辉煌。

　　6月4日8：00　万州水位116.90米　跪拜三峡的人

　　瘦高个儿，带着白色的窄檐礼帽， T恤仔裤，面向夔门，一位穿着颇为讲究的男士匍匐着跪下了。

　　他手拿高档宽幅照像机，正聚精会神地对准半被淹没的夔门题刻。为了这个镜头，在正式蓄水前的5月29日，他就从法国飞来三峡，等待了3天，终于在6月4 日上午10时，按下快门，记录下夔门摩崖石刻被淹的瞬间，他就是法籍华人摄影家曾年。

　　船头的甲板上，几位国内摄影家站的站、跪的跪，“长枪短炮”对准了夔门。也许是因为个子高，突然，曾年匍匐着跪下来，后面的人从镜头里一看，曾年红色的衣服配夔门冷峻的石刻，色彩效果出乎意料的好，加上他虔诚的姿势，有人喊“再来一下”，他开心地自嘲：给三峡下跪。然后很配合地保持姿势，问大家：都拍好了吗？

　　1996年，曾年开始拍摄三峡，在法国、德国、日本的地理杂志上发表了很多作品。正是通过中国本土和世界各国的摄影家，三峡的雄浑和魅力才得到世人越来越多的向往。

　　正在众人寻找好的角度时，一不留神，曾年爬上了船顶棚，吓得船老板伸长脖子大叫“危险！”曾年却打起手势，进车、倒车。船老大点点头：是个懂行的。我问曾：你怎么懂开船？他有几分得意：“我在长江上干了10年水手！”那时候，曾年16岁，正赶上“文革”，无法读书，他就在业余时间学摄影。

　　我看过曾年在三峡栈道上拍的农民，手握镰刀，面对长江直直地站立。我笑着对曾先生说，我从没见人这样站。曾年也笑：很多人把那幅照片看成是他拍三峡的开篇。农民的姿势是曾年的表现手法，我第一次看到，好像有一种寓意。

　　“夔门天下雄”，以及“打走倭寇”等石刻被铁丝网罩着，在水下保护起来，防止被误撞。

　　摸一摸铁丝网，我拍下了“夔门天下”四个百年沧桑的石字，满满地占据了我的取景框。

　　6月5日17：00　坝上水位119.46米　关注库区水质

　　下午5时，著名的牛肝马肺峡的“牛肝”几乎触摸水面，“马肺”半露峥嵘半入水。

　　这时的我，行走在巫山的旧码头上，大片的旧城废墟正在缓慢地没入水下，旧码头的道路河滩、铺天盖地的塑料棚子茶馆已经难觅踪迹。

　　那些地形复杂的旧城镇和村落，依山就势的房子，弯弯曲曲的石板路，从墨色坡顶的吊脚楼间穿过，从水边蜿蜒向山顶，入画很美。几千年来，我们的祖先在三峡建造的房屋几乎没有一栋门前有直路正对，所以三峡有“歪门邪道”一说。

　　今天是世界环境日，其主题是“水———20亿人生命之所系”，所以我特别留意库区的水环境。为了保证蓄水后库区水质不恶化，在蓄水前，库区花费了大量人力来清理有害垃圾，今天能看到的废墟，已经相当干净了。但是，令我不能释怀的是：那些成千上万的化粪池，真的清理干净了吗？

　　“歪门邪道”使得房屋下的化粪池的位置变得扑朔迷离，清理起来非常麻烦和危险。我曾经在巫山看清库人员工作，几十年、上百年没有人动过的下水道和化粪池，黑稠如沥青，大夏天，必须带着手套和防护设备工作，手套和胶鞋被汗水浸透，能倒出水。而今，在汛期，我看到了从未见过的绿色江水，感到十分宽慰。

　　广播里，国家环保总局局长解振华今天在新闻发布会上披露，从监测结果看，截至6月5日，三峡库区的水质没有大的变化，只是个别指标，像“粪大肠菌群 ”污染还比较严重。令人欣慰的是，国家已经开始行动，采取五大措施确保三峡库区水质达标。

　　江水还在继续涨高，大多数城镇废墟已被淹没1／3至1／2。6月15日三峡工程二期蓄水结束后，大坝前水位将是135米，而在上游的巫山约为143米，万州约为 150米。我期待着这样一个并不很平的“高峡平湖”早日出现。到那时，100万人曾经的家园就将被完全淹没。将来，这片土地上的自然的奇迹和人类生活的遗迹，那些流传千古的故事和歌谣，那些曾经的艰辛、痛苦和欢乐，都能被人们记住吗？那些拔地而起的新城里又会有着怎样的新生活呢？

最后一次在牛肝马肺峡触摸“马肺”。新华社发

（解放军报 2003年06月09日第10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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