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田毅覃爱玲

　　北京报道

　　如果那些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建设者看见自己建起的大坝渗漏、甚至溃坝将做何感想呢？为什么我们常说的“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话有部分失灵了？

　　面对全国36%的病险水库比例，我们可以去责怪历史——当然这的确也是重要原因，但这并非全部。

　　中国大坝专家贾金生教授喜欢举农民盖房子的例子。“中国农民盖房子，往往是二十年一换，人们总是盖了坏而坏了盖。房子重盖是自家的事，但水库大坝可不是说拆就拆的，它关系到众多老百姓的财产和生命啊，这其中的道理我们应该好好思考一下。”

　　5月16日，水利部部长汪恕诚在2003全国水库安全度汛工作电视电话会议上用了大量篇幅谈病险水库。他说，影响防洪安全的诸多因素中，最为严重的是病险水库，防洪标准低、安全隐患多、管理不严、预测预报和通讯预警设施差等安全问题非常突出，难以在短期内得到彻底解决，一大批水库仍将带病运行，遇暴雨洪水特别是短时强降雨，如准备不充分、措施不到位、抢险不及时，就很可能垮坝失事。

　　一个基本数字是，全国400多座大型水库有一半没有入库水文站，许多水库报不出入库流量、降雨量和出库流量，近100座水库没有预报方案。全国除大型水库有通讯设施外，还有113座中型水库、70766座小型水库没有通讯设施或不完善，分别占中、小型水库总数的4%和88%。

　　如果不加紧彻底消除病险水库安全隐患，十年后将不堪设想——水利部一位退休了的老司长对记者这样说。他还特意补充说，如果还是产权不清、责权不明，还是没有合理的水价形成机制，就是新修的大坝也会被这些老问题缠绕住。据悉，2002年，原国务院体改办已牵头建立了水利部、国家计委、财政部、人事部、劳动部、中编办、税务总局和环保总局等9个部门参加的国务院水利工程管理体制改革联席会议制度，并成立了课题组。的确，治水千年，可以反思借鉴的太多了。

　　贾金生教授现在是中国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副院长、中国大坝委员会副秘书长。5月31日，围绕着中国病险水库问题，他接受了本报记者的专访。

　　《21世纪》：既然你说中国在大坝技术上是先进的，那么现实中和水库大坝相关的种种矛盾根源又在哪呢？

　　贾金生：最关键的问题在整个管理体制方面，不能适应国家和行业发展的需求。以科研体制为例，我们的前期可行性论证，规划和设计都是做了的，但是有很重要的一点被忽视了，那就是前期的科研投入。中国有这么多的水库，但是国家没有投入大量的资金进行研发。科技部门认为这个问题早解决了，不投了，而水利部门从资金分项中根本就没有这一块。

　　事实上，要解决一个问题，哪种方案好，怎样能够减少损失，是需要研究的。包括发展探测等专项技术，很多技术事实上是很需要投入的。技术进步是需要累积的，一个具体问题没有研究就去干和有研究有前期的大量论证地做，处理的技术手段和方法都不一样。刚开始的研究不一定针对性很强，但是要给研究人员一定的时间。

　　高达40%的病险坝，国家根本没有投入专项资金进行研究。我们的很多病险大坝都是土坝，土坝有各种各样的。国内外技术都在发展阶段，如果有资金支持，很多问题是可以尽早发现的。

　　这是一个实用技术，并不高深，但是它的发展需要一个过程。不可能说你多少年都不关注病险大坝，今年关注就要解决问题。它必须有一个延续的过程，像5到10年，开发一套针对性强的实用技术。比如通过给大坝测温，有没有分漏点，坝的温度是不一样的。这样修起来就容易多了。平时没研究，等到汛期时就火烧眉毛，出了问题临时找几个专家看，这个状态很难有什么好的效果。

　　《21世纪》：你觉得比较理想的状态应该是怎样的？

　　贾金生：我觉得从科学角度上来讲，应该五年立一个规划，规定这五年主要研究什么东西，国家哪些地方要投入，建设费里面应该专门设立一个专项科研经费，可以直接拨到国立研究院里。研究院的钱怎么花可以控制和进行审计。研究人员该干什么了，写个申请，部里签批，就可以组织人员开始做了，不需要管钱的事。

　　过去是有科技攻关的，“六五”到“九五”都有，到了“十五”就没了。对技术的不重视，可能导致新建的坝中技术含量不足。这就又和我们历史上那些科技含量不够的大坝有类似之处了。

　　《21世纪》：拿你所在的水科院来看，现在这一块科研经费的投入方式是怎样的？

　　贾金生：我们仍然是差额补贴制，研究人员要自己挣钱吃饭。我们有专门研究病险水库的专家，但现在没有课题。其实是没有地方申请。从国家来讲，水利部没有这种职能，没有这样一笔钱。我们的差额拨款是科技部给拨的，水利部给一些基建费，但是并不够。

　　中央和各地政府及施工单位普遍投入都不多。我国现在处在初级发展阶段，初级发展阶段主要的特征之一就是大兴土木建设，应用性的研究就绕着这些东西转，政府对科研关注就不够。本来这个技术可以通过市场施工单位来完成，但是现在处在残酷竞争的初级阶段，市场施工单位历史上没有积累，没有力量搞科研，国立的科研单位又没有投入。所以这一块就处于政府不管，市场又管不了的境况。科研最容易被忽略，一没钱首先就砍科研。很多人认为我们高坝都能建了，低坝就没有技术问题，这个原则上没错，但是这里有个投入问题。比如你随便请一个没有资质的民工队来装修，和找一个有设计有资质有技术含量的装修队装修，那结果是很不一样的。

　　《21世纪》：没钱是一个情况，大家也知道另外一个相关事实是，中国科研院所很多还保留着计划经济的思路，人员臃肿、创新不足。那么，如果要向科研投入资金的话，你认为应该以什么机制进行？

　　贾金生：这里有一个理念，即研发和技术进步是无极限的。西方在研发方面主要有两块的投入，一是私有的设计公司施工公司为了在市场上有竞争力，需要投入，他们的市场比较规范，投入是相当大的。不像我们现在竞标最主要靠的是低价，这样作为企业来说是没有钱来搞研发的。另一块是设立国立研究院，用来研究共性技术。我们能造成高坝了，但是(中小型水坝)这里面有没有技术需要提高呢？材料有没有问题？耐水性到底有没有可能提高？怎么能省钱？怎样使外观更美观？与自然协调？这是有很大区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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