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日上午9点，三峡工程开发总公司总经理陆佑楣下达了关闭二十号导流底孔指令，三峡水库蓄水正式开始。

　　6月10日22点整，作为世界最大水利枢纽的三峡工程成功完成初期蓄水135米的任务。这一刻比预计提前了五天。

　　6月13日，第一艘实船———江渝15号客轮，通过了三峡大坝永久船闸，完成了该船闸建成以来的“处女航”。

　　完成135米初期蓄水任务的三峡再也不是纤夫号子回响了千年的三峡，也不再是1898年英国人利德驾驶机动轮船“利川”号首航三峡时的那个三峡了。目前，大坝以上400多公里长的湍流急进的峡江已不再凶险，江面宽度增加到三千米左右，深阔的水面宛如“高速公路”。

　　如今，三峡纤夫已成追忆，七十万库区人的贫穷与苦难也永沉江底。这一切无论是对五代跑船的“飞船”船长还是见证三峡十万大移民的移民干部王海群来说都是一个灿烂的开始；这一切无论对用照片记录“绝版”景点的邓元良还是建博物馆再现奉节古城的赵贵林、步行32公里泪别张飞庙的陈源林来说都是对过去的告别；这一切无论对在女子信号台做了22年导航员的司原君还是被誉为“三峡航运活化石”的谭邦武来说都意味着平安的未来。

　　地点:大坝

　　李军39岁，水翼船“金山6号”船长，一家五代以跑船为生，1995年进入金山公司开上长江第一批“飞船”，至今已行船20多年。

　　静水里开船有点儿不适应

　　“开惯了逆水船，现在一下子改在静水里开船，还真有点不适应！”说起在“135平湖”首航那天靠岸动作略显磕绊的遗憾，李军黑红的脸膛又微微涨红了一点。

　　39岁的李军是水翼船“金山6号”的船长，一家五代都以江上跑船为生。

　　水翼船是1989年前才在三峡出现的一种高速客运船，实际时速能达到60公里以上，被两岸百姓称为“飞船”。已经开了20多年船的李军，在“飞船”上也当了7年船长，称得上是一个“老资格”。可是三峡大坝一蓄水，航行条件发生变化，“老革命”真就遇上了点儿“新问题”。比如说，水流一变缓，原来停靠各码头时差多少距离掉头、差多少距离停车等等操作经验都基本派不上用场，得重新摸索才行。

　　新航道可以很快适应，另一个更严重的困扰来自于蓄水后产生的漂浮物。从5月25日蓄水的准备期开始，李军这段时间每次出航几乎都要亲自操作，细听机器运转的声音，小心避让或者摆脱漂浮物的卡缠。

　　“不过这些都是暂时的。”从小就在江边玩筑沙坝游戏长大的李军，对于三峡大坝有着一种特殊的热爱。“大坝修起来，我老家的乡亲能移民到更富裕的地方，过上更好的生活；而且我们在库区跑船，江面更宽，自然也更安全，我太太(指爷爷的父亲)那时候的惨事也不会再发生了。”

　　李军爷爷的爷爷是替别人打工，那时候驾的还只是帆船。到了李军爷爷的父亲这一辈，生活宽裕了些，有了自己的船，夫妻两人同在船上操持，那时依然是帆船，上水离不开纤夫。不幸的是，因为滩险流急，这对夫妻在姊归上游的沙镇溪翻了船。

　　他们的孩子，也就是李军的爷爷，当时只有几岁大。孤苦零丁的爷爷长大后，还是吃上了跑船这碗饭。解放后，爷爷的船被编入巴东县航运公司，生活总算稳定了一些。

　　等到李军的父亲顶替爷爷进了航运公司，他终于开上了机器船，还当上了船长。虽然还只是木质船身，但在慢吞吞的人力帆船面前已经神气极了。

　　“但运气最好的还是我。”李军笑了，“我学驾船那会儿已经有了铁船。1995年我到了金山公司，又开上了长江上第一批‘飞船’。现在，我又赶上了三峡大坝修建成功，从此能在‘平湖’上行船了。”

　　李军行船的航线，原来一直是万州至宜昌。现在大坝所在的地方，原来有一个江心岛，叫做中堡岛。每当岛上的油菜花开上黄灿灿的一大片，或是柑橘树的花散发出沁人肺腑的香气，李军就最喜欢从这一段经过。

　　去年三峡大坝导流明渠截流以后，李军开的“飞船”航行的终点改到了大坝上游2公里处的姊归茅坪港，再用翻坝车辆把乘客送到下游的宜昌。虽然中堡岛的自然美景只能成为永久的回忆，但对于大气磅礴的三峡大坝，李军更是有说不出的喜欢。

　　“原来库区这一段跑船多险哪！航道窄的地方不足50米宽。第一批‘飞船’从俄罗斯运来的时候，有个俄罗斯船长跟来给船员做培训，我们就叫他开起来试试看。这个船长开了没一会儿就不敢开了，连声说这江太险了，跟伏尔加河没法比啊。”说起当年这段趣事，李军不禁哈哈大笑。

　　“我的爷爷冒着生命危险在江上跑船，那是迫于生计，没有办法的事；而我现在在长江上开‘飞船’，那是我真的爱上了这一行。”李军笑得很灿烂。

　　-文并摄/本报特派记者乐倩

　　地点:秭归

　　王海群44岁，湖北省秭归县移民局办公室主任，从1992年开始，十年间见证了秭归县八万大移民，作为一名移民干部他还将继续移民工作直到三峡工程结束。

　　上班开窗看江水成了习惯

　　每天早上，王海群进入办公室的第一件事，是要打开临江的窗户看看今天的江水有多高了。这个习惯是王海群从6月1日三峡库区开始蓄水那天养成的。

　　王海群的办公室设在湖北省秭归县郭家坝镇镇政府的二楼，这个位置距离长江只有1公里的路程，而早在6年前，这里还是一处山头，随着1992年三峡移民工作的开始，郭家坝镇的新址就选在了这里。作为秭归县100多名移民干部的一员，时为秭归县移民局办公室主任的王海群被派驻郭家坝镇已经1年了。他现在的任务是带领工作组检查和帮助移民户在三峡蓄水135米后的住房安全情况。

　　王海群是土生土长的秭归人，同许多秭归的年轻人一样，他也有着要走出秭归在外发展的愿望。王海群说，当年的老秭归县城面积只有0.7平方公里，抽支烟的功夫就能逛遍县城。1992年，王海群准备离开秭归到宜昌发展，而此时，三峡工程已经立项，三峡一期移民也开始拉开帷幕。在县委机关工作的王海群此时被任命为移民局办公室主任。

　　对于这次抉择，王海群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他认为这应该是人生的一次机遇，移民是三峡工程的大事，在这个位置上，应该比出去闯荡更有前途。

　　秭归县的移民工作是三峡10年大移民中最早开始的，其移民总数为10万人。10年时间里，王海群一直在秭归县沿江的茅坪、归州、郭家坝、屈原、泄滩、沙镇溪开展

　　移民工作，他首先要面对的是老百姓故土难离的复杂情感，然后再不厌其烦地去说服。秭归县第一位移民户是谭得训老人一家，老人流着泪在拆除自家的4间大瓦房准备搬离故土时，王海群在现场。至今王海群还记得谭得训的眼泪。

　　在移民中，最难的就是移民外迁，谁也不想走，这时候村干部和移民干部家属就要带头迁移，不然，老百姓没人愿走。王海群说，10万大移民中，这种情况非常多，而令他最感动的是一位老支书。

　　1996年，香家店村的一个老支书亲自送走了自己的6个亲人迁移，包括他的儿子、女儿，只留他和老伴留在村里，同村的人一看这样，纷纷迁移了。1998年三峡库区二期移民开始后，老支书亲手拆掉了自家的房子后悄悄地和老伴迁移走了，临走时，他拒绝了县里给他开表彰会，拒绝了村民为他送行。王海群说，这是10年中最令他感动的一个人。

　　截止到1999年，秭归县完成了三峡库区二期8万人的移民工作，移民们的老家也随着135这个数字的到来而被淹没。王海群说，站在无人区，这是用10年时间才换来的，真正体验到了一种成就感，这也是他10年来最大的成就。

　　从今年开始，三峡库区将进入三期移民，直到2009年三峡库区水位至175米时结束。王海群说，恐怕今后的6年要一直在郭家坝继续移民工作，三峡工程结束时，他已经50岁了，回县城后就该退休了。

　　-文并摄/本报特派记者武三蒙

　　地点:巴东

　　谭邦武91岁，湖北省巴东县官渡口镇船工，8岁被爷爷抱上船，12岁当上船老大，川江行船80余载从未出过事故，被誉为“三峡航运活化石”。

　　帮记者抢拍拉纤累病了

　　三峡蓄水了，谭邦武每天都要站在自家的阳台上看着上涨的江水出神。峡江仿佛在一夜之间宽阔起来，奔腾不息的长江水转眼成了一弯宁静的湖水。这还是那条我所熟悉的那条秋江河吗？！谭邦武不止一次地问自己。

　　6月14日，记者来到巴东县官渡口镇谭邦武家，谭邦武正在医院输液，很多年没有病过的他这次累倒了。前两天他为了帮助电视台的记者抢拍峡江纤夫拉纤的镜头，在水里足足泡了两三个小时，记者看到他年事已高，几次不忍拍摄下去。“秋江河要涨水了！再不拍就拍不到了！”谭邦武这样坚持着。

　　多少年来，谭邦武一直称长江为秋江河，他说这是8岁上船时爷爷教的，而且川江一带的船工都是这么叫的，至于为什么称长江为秋江河他也说不清。人累倒了，心里却挺欣慰。谭邦武说那些纤夫石上有着他半个多世纪以来船工生涯的血汗，眼看就要被水淹没了，现在拍摄下来多好啊！谭邦武每天在医院里输完液就回到自己靠近河边的移民新房，他的孙子说，老爷爷最近特别喜欢驾着他的帆船出船，没事的时候也要一个人在河边看峡江水涨。

　　现在河里好平稳哟，没有了风浪，有大轮船经过才会有一点微澜，谭邦武说起蓄水后的感觉时说。6月初，三峡刚开始蓄水时，谭邦武和他最疼爱的孙子谭波魁驾着他的老帆船去了一趟秭归茅坪港。这一趟秭归之旅是他惟一一次无法向后人炫耀的出船，从官渡口到秭归茅坪11个小时的行程，完全由孙子驾船。以往每次他出船总能在关键时刻教孙子几招化险为夷的绝招，这一次太平稳了。

　　谭邦武多少有些失落，他想起了1997年11月8日那次他率领家族10多号人驾着两条船去茅坪看大江截流的盛况。那时他亲自推着船在风口浪尖上行走如飞。那次谭邦武的船队成为惟一没有提前经过资格审查而进入截流现场的船队，谭邦武以此为荣。他说，那时他有一种好汉的感觉。

　　川江一带“九滩十三峡、一百零八礁”，无数生灵的葬身之地他不知闯过多少次，却从没出过事。从个人角度考虑，谭邦武喜欢过去的秋江河，因为那时的河水是流动的财富，因为超人的船技可以挣很多钱，而且自己已经习惯了流动的河水、汹涌的波涛。但一想起那些葬身鱼腹命丧船底的鲜活生命，他希望河水上涨，希望川江一带从此平安。

　　河水不再上涨了。只有谭邦武自己还在固守着古老的帆船，儿子和孙子们都有了很现代的机动船，现在三峡蓄水了，三儿子又造了一条独龙舟准备借三峡的名气发展旅游业。孩子们都不再愿意继承他的帆船事业了，不过有时孩子们会请他老人家到他们的机动船上去开开眼，这让谭邦武在失落中多少找到了一些欣慰。他说水涨起来的时候，他看到了他那些以船为生的儿孙们平安的未来。

　　-文并/周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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