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江市目前流传着一个笑话：该市国税局办证窗口的一位女干部，原来对人很“厉害”，态度很差。可是最近，她对前来办事的人说起话来礼貌有加，这位女干部对同事笑言“现在回家对老公说话都没有这么温柔”。

　　让这位女干部“性情大变”的，乃是湛江市最近在全市机关施行的一次“大手术”——机关作风测评。

　　所谓机关作风测评，就是湛江市委、市政府发动社会各界对85个市直机关单位进行打分，根据打分结果排序，实行“末三位淘汰制”。6月6日，测评结果公布，市中级人民法院、市公安局、市城管办分列最后三名，被评为“作风有待改进单位”，三个单位去年的各项工作不仅不能评优评先，领导班子还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处罚。

　　此次机关作风测评活动从去年8月份开始，12月份结束。参与打分的有1000名群众、500家企业代表，还有由社会各界人士100人组成的评议团，而其他人的来信来访投诉也直接影响到被测评单位的得分。

　　按原计划，测评结果本应该在今年1月份公布，不过，由于各种原因，6月6日这个结果才正式对外宣布。6月9日，三个单位的一把手在《湛江日报》上表示，要直面结果，“知耻而后勇”。

　　湛江市中院、公安局、城管办名列末位

　　“对存在的问题，一定不掩不盖不回避，敢于正视。”

　　——湛江市中级人民法院李尚富院长

　　6月12日下午，湛江市中级人民法院大楼大堂公告栏里贴出了一份特别的《通知》，要求全员所有的干警于6月13日前上交自我剖析材料，检讨分析各人在工作中存在的问题。

　　湛江市中院在这次测评活动中以最低分78.90位列85个单位榜尾，处于“末三位淘汰”榜首。这样中院去年的各项工作不能评优评先，党政正副职、政治处主任和纪委书记(纪检组长)每人被扣发了50%的年度奖金及岗位补贴，市委、市政府的主要领导和分管领导还分别对两个单位的领导班子成员进行了集体谈话。

　　名列倒数第二的是湛江市公安局，得分79.22，其单位工作和领导班子也受到了与中院相同的处罚。

　　记者联系采访湛江市中院院长李尚富的时候，他正在省里开会。市中院有关人士在转述他的意见时表示，测评结果市中院排名靠后一定程度上损害了该院的形象，也给法院的工作带来了一定的压力，对全院干警的情绪造成了一定的打击，希望记者不要再报道这件事了。

　　不过，从三个单位的一把手在6月6日湛江市直机关作风测评总结会议上的发言中，我们还是能够看到他们对作风测评的态度。

　　“对存在的问题，一定不掩不盖不回避，敢于正视。”李尚富在发言中说，测评结果说明社会各界对中院各项工作的满意度还不够，反映的问题主要有：一是有的案件判决不公，当事人有意见；二是执行难问题解决得不够好，当事人的合法权益得不到及时保护；三是效率不高。有的案件结案周期过长，甚至超审限。有的案件多次发回重审，增加了当事人的诉讼成本；四是作风不正。少数干警办案作风粗暴，工作方法简单，对当事人冷、硬、横、推的现象依然存在；五是形象不佳。

　　得知测评结果，湛江市公安局局长吴华立的感觉是“给了我们很大的震动，这表明，我们在忠实履行职责和切实改进工作作风方面还存在着许多问题。”测评办主任鲁达才介绍说，群众对公安的意见主要集中在乱罚款、罚款太多、事故处理不公开等方面。

　　以82.11分位居倒数第三名的湛江市城管办，虽然同属“作风有待改进单位”，但由于测评得分在80分以上，处罚相对轻一些：除了各项工作不能评优评先之外，该办主任被扣发了50%的年度奖金和岗位补贴，并被要求“领导班子要做认真自查，向市委、市政府交出整改意见。”

　　湛江市城管办主任柯明并不回避测评结果所反映出来的问题。她表示，社会各界对城管系统所反映的问题主要有三方面：一是以罚代管或只罚不管的问题；二是少数城监执法人员工作方法简单、态度粗暴的问题；三是市区占道经营、夜间大排档、烧烤档屡禁不止的问题。目前，该办正在针对自己的不足，加大整改力度。

　　“湛江这三个单位领导不回避问题的态度值得赞赏。”中山大学政治与公共事务管理学院教授任建涛说，这和以往其他地方政府部门一受到批评就心急火燎、火冒三丈的现象相比，有了根本性的改进。

　　任建涛认为，被测评单位虚心改进工作的态度，群众是很能接受的，这样就增强了对政府的信任，政府的政策空间不是变窄了而是更开阔了。

　　那么，是什么使这些单位领导面对批评没有火冒三丈，而是发生了“根本性的改进”？

　　测评机制的杀手锏

　　测评结果直接关系着单位领导的升迁与降职，末位单位“领导手心里都捏着一把汗。”

　　——湛江市机关测评办副主任茹士初

　　“这次测评最厉害的一招，就是以测评单位的领导班子为重点，动真格，实行有奖有惩，测评结果直接关系到领导班子的政治生命、职务的升迁与单位干部职工的经济利益。”湛江市机关作风建设工作领导小组副主任茹士初说，根据规定，如果连续两年被测评列为末三名，在组织考察组进行认证考察后，将视情况分别对该单位党政一把手及有关领导班子成员、科长实行免职或降职降级处理，扣发该单位全体在职人员全年奖金及奖励工资，该单位一把手在新闻媒体上检讨曝光。因此，这些单位的领导可以说都捏着一把汗。

　　根据湛江市《关于开展市直机关作风测评活动的实施方案(试行)》，测评结果最终由群众测评、企业测评、评议团测评和投诉测评四部分测评的实际得分确定。最终得分按从高至低顺序排列，得分前3名并且分数在90分以上的列为“优秀单位”，末位3名列为“不满意单位”(后改为“作风有待改进单位”)

　　“末三位淘汰制”被认为是该测评方案最有杀伤力也是最有争议的一项。因为无论你得分多少，只要排末三位，就会成为“作风有待改进单位”，这对那些与群众接触频繁的窗口单位压力尤其大。这种“末位淘汰制”在杭州、南京等地实施以来一直颇受争议。

　　“湛江方案”的特色在于根据得分的高低而惩罚有所区别：进入末位3名的单位，该单位的各项工作不能评优评先。分数在60分以下的，该单位一把手在新闻媒体上检讨曝光，组织考察组进行认真考察后，视情况分别对该单位党政一把手及有关领导班子成员、科长实行免职或调整处理；分数在61分至70分的，扣发该单位领导班子成员100%、在职干部职工50%的年度奖金及奖励工资，该单位一把手在新闻媒体上检讨曝光，并给该单位黄牌警告；分数在71分至80分的，扣发该单位领导班子成员50%的年度奖金及奖励工资，对该单位领导班子成员进行诫勉谈话；分数在81分以上的，扣发党政一把手50%的年度奖金及奖励工资，该单位领导班子作深刻的自查，并向市委、市政府交出整改意见。

　　任建涛教授认为湛江的“末位淘汰”制度过于严厉了些，“可以改为末位公示制，限期整改，给他一定的改进空间。作风测评的目的是改进工作作风，应该正面化，而非单纯惩治某些领导。——末位淘汰不见得能够很快改进工作作风。”

　　这三个单位冤不冤

　　“百姓心中有杆秤，群众评出这个结果，说明你的工作中确实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不服也得服。”

　　——湛江市机关测评办副主任茹士初

　　记者在湛江为期三天的采访中，也听到不少人为这三个单位“叫屈”：为什么会是他们？

　　“这三个单位，去年所做的工作其实是不错的。”湛江市机关作风建设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鲁达才说。鲁所在的机构是专门为机关作风测评而成立的，由市委书记任组长，市长、副书记任副组长。“这三个单位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执法队伍比较大、战线比较长、接触群众面比较广。通过测评，群众就把这些单位一些不好的工作方法、工作作风反映上来了。”

　　在采访中，记者多次听到这样的说法：湛江市城管办去年一年拆除了市区13万平方米的违章建筑，对于湛江的市容市貌改变功不可没，为什么还被评为“不满意单位”？

　　“市城管办执法人员在市场里对占道经营者不论老弱，除了没收商品还要踩上一脚，这种粗暴做法，湛江市民是比较有意见的。”在被称为“行政超市”的湛江市人民政府行政服务中心，记者巧遇私营老板邓永发，他刚好是去年参与打分的500家企业代表之一。他说，这几天大家都在谈论这次测评结果，周围的人觉得城管的态度是差了一些。

　　“机关作风测评，检验的是你的工作作风的好坏，并不是按照你完成任务的多少来衡量。”机关测评办副主任茹士初直言不讳，“百姓心中有杆秤，群众评出这个结果，说明你的工作中确实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不服也得服”。

　　然而在有关人士看来，在此种测评机制下，作为执法部门，以上三个单位似乎也存在着招致更多批评的必然。对此，中山大学政经系教授任建涛有专业的看法。他认为，这里面有几个因素，从职能上看，这些都是比较容易引起公民、公民组织批评的机构。在城市化的初级阶段，城管大队要执法，任务很重，但障碍也很多。在执法背景条件比较恶劣的情况下，容易导致执法比较粗暴。

　　“这也是导致公民反感执法的最重要原因。公安局、法院，以往被认为是国家暴力机器，他们是实施权威性的机构，缺乏服务意识，执行权力不容商量、不容妥协，这就显示出权力的粗暴性。这些部门的执法人员在工作中很容易产生被执行对象是坏人、是犯了罪的人的错觉，因此执法的时候”冷若冰霜“的事常有。”任建涛说，然而，在目前社会转换时期，他们是提供公共服务的公共机构，要以公共服务质量来赢得公民的信任，而非以暴力执法来征服人心。因此，这些部门工作方式要转变，要跟社会发展协调一致，要学会尊重公民及公民组织，赢得人家的积极评价。滥用暴力，原因就是观念没有转换。如果不转换的话，所获得的评价依然不可能有大的改观。

　　不过，任建涛教授也承认，这些部门也有委屈，确实是在困难中执法，负责的公共责任比较重。比如法院机构有缺陷，公安警力不足等问题。一面是要他们强化公共服务职能，一面又是可利用资源不足的现状，其间的差距也会导致群众对公安、法院、城建产生意见。

　　“要改变这种现象，公民与政府机构双方必须要互相理解。”任建涛指出，司法、执法机构要善于利用传播媒体，让人们了解机构基本的办事依据、办事程序，这也正是这些部门现在公共关系工作的“软肋”。珠海、广州的经验是值得借鉴的，他们每年都有警察开放日，法院能否也有法院开放日？城建大队能否定期在执法现场开展宣传活动？

　　测评者与被评者有个沟通的平台之后，那么公民对公共部门能够在尊重公共规则、程序的条件下进行评价。

　　机关作风测评怎么走

　　“偶发性的领导安排要变成经常性的制度安排。政府可以考虑把这项权力交给人大，形成一种制度。”

　　——中山大学任建涛教授

　　在“行政超市”和记者聊天的十分钟里，邓永发办完了税务变更登记手续。他说，要不是进行机关作风测评，就不会有“行政超市”；没有“行政超市”，按以往的经验，他要办完这些手续，至少得花十天时间，“要是机关作风测评能够不断搞下去，那我们以后办事就不用老看人脸色了。”

　　“湛江的经验要跟踪、要观察、要鼓励。”任建涛教授认为机关作风测评是一件积极的事情，他律监督，被现代认为是最可靠的，湛江可认为是他律的一个反映。“毕竟在现在制度供给不足的情况下，社会力量对社会各个部门进行评价，是积极的，让政府机构感受到社会压力，从而更好地面对自己的权力和责任。”任建涛指出，测评要健康进行下去，公民发表意见就应当有一个公正的基础，仅从情感出发的评价容易产生偏颇，对于政府机构改进工作并没有好处，而且还会形成相互抗拒——政府不信任公民，公民不相信政府，测评的积极意义就会大为降低。

　　“几个月来的实践证明，机关作风测评活动促进了制度建设，制度建设又为转变机关作风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湛江市委副书记、纪委书记梁万里说。

　　让人期待的是，湛江经验能否持续下去？怎样持续下去？

　　记者从湛江市机关测评办了解到，针对去年测评方式中存在的不足，今年该市进行了相应的调整，将原来的群众测评、企业测评、评议团测评、投诉测评改为群众测评、企业测评、评议团测评、领导干部测评、投诉测评等五项测评，并实行分类测评。即把所有被测评单位分为A、B、C三类，每类前三名为优秀单位给予奖励，末位的按得分情况定为有待改进单位或不满意单位给予处罚。

　　任建涛教授指出，要使测评工作顺利开展下去，必须划清几个界限：一是对机构的测评，不等于对整个政府和整个执政党的测评，不要把局部批评等同于针对政府和政党；二是对工作作风测评，针对某些个人也不一定是针对某一个机构，批评不等于挑战机构；三是测评与工作状态和工作改进的状态。批评某项工作，不等于否定工作的公正性和合法性。批评是与人为善的，批评个人是为了更好地促进机构的工作。“在这个评价机制里面显得尤为重要的是，如何把偶发性的领导安排，变成经常性的制度安排。政府可以考虑把这项权力交给人大，形成一种制度。”

　　相关链接

　　杭州评议整顿机关作风

　　浙江省杭州市继2000年在全国率先开展市级机关满意单位、不满意单位评选之后，去年7月，还开通了接受普通市民对党政机关服务态度和效能投诉的电话“96666”，进一步推动了机关工作作风的转变。

　　向机关“四难顽症”开刀

　　2002年年初，杭州一家电视台播出了暗访机关工作作风的新闻节目，暴露出的问题令人吃惊：群众到房管部门询问出台不久的公积金支取政策，工作人员却语气粗暴地反问“你听谁说的”，将来人挡了回去；纳税人普遍反映，交一次税往往得跑两趟以上，而税务机关的工作人员竟半躺在椅子上办公。对这些暗访情况，市领导拍案而起：必须根治“门难进、脸难看、话难听、事难办”的“四难”综合症，绝不能让不良的机关作风损害群众的感情、投资者的热情。

　　杭州市推行的满意单位、不满意单位评选活动，正是为根治机关作风顽症而开出的“药方”。2000年度和2001年度的评选，分别组织了来自各个社会层面、近万个单位和个人参加投票。按照统计结果排序，将满意率、不满意率较高的几个单位向群众公布；实行“末位淘汰制”，对连续两年都被列为群众不满意单位的，领导班子要调整。

　　为将机关作风建设这一系统工程向纵深推进，杭州市还积极探索对公务员服务态度和效能投诉的解决办法：建立投诉电话处理机制，让每一个干部职工都接受群众的监督。在去年5月举行的杭州市直机关思想作风建设大会上，市委书记王国平代表市委、市政府向全市人民和所有在杭投资者作出承诺：在2002年，要向市直单位中的“害群之马”开刀，对那些态度冷漠生硬、办事不公或效率低下、遇事推诿敷衍的公务员，一要批评教育，二要“黄牌警告”，三要淘汰出局。

　　把责任落实到岗位和个人

　　从去年开始，杭州市将满意单位、不满意单位评选活动的评选对象延伸至机关内部处室、下属单位和每名公务员，评选范围扩展到区、县机关和街道乡镇。不少机关单位已将争创满意单位与年度工作考核，与干部评议、奖惩、选拔任用相挂钩，把责任落实到每个岗位和个人。

　　杭州市“96666”投诉电话开通4个多月后，接受群众投诉3000多件。经过查实，有73名机关工作人员因工作效率低下、态度生硬、办事不公等原因，受到诫勉谈话、黄牌警告、调离岗位、辞退等严肃处理。

　　群众满意为“第一标准”

　　在第一次评选中不满意率相对较高的杭州市公安局，在去年评选时群众满意程度有了显著提升。该局党委副书记屠根叶说，评选活动促使干警们改变认识、摆正位置，从“管理者”向“服务者”的角色转变。

　　和市公安局一样，满意单位、不满意单位评选活动给杭州许多机关部门带来不小的震动。以群众呼声为第一信号，以群众满意为第一标准，从群众最不满意的事改起，从群众最需要办的事做起，在杭州已蔚然成风。

　　群众在2001年对市直各单位提出的1万多条意见，到去年底2／3以上已得到初步整改。市房产管理局针对“办证手续繁”、“办事效率低”等群众意见集中的问题，建立办证“绿色通道”，简化办事手续和环节64项，由一个部门统一受理，群众无需再跑多个处室；市建委、市规划局原来每周只有两天时间办理审批项目，不少企业和建设单位对此提出意见后，他们将项目审批改为每天办理、限时办结。(编辑：李美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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