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州位于瓯江入海口，地势三面环山，一面朝海，这块瓯江的冲积平原与飞云江出海口瑞安市相连，沿海狭长延伸，大约有300平方公里的世外桃源。这里山明水秀，人灵地杰。

　　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温州通往内陆的交通十分不便。“文革”后期，一个30岁出头的女人，沿着惟一的一条沙子路，取道金华，前往浙江省会杭州，同时也开始了她的仕途之旅。此后，沙子路变成了柏油路，柏油路又变成了高速公路，这个女人也从“文革”中

的无名小卒变成了温州的副区长、市妇联副主任、副局长、局长、副市长，直至浙江省的建设厅副厅长。与她的权力飞升相伴的还有干部群众对她的各种议论，这种议论自“文革”后期开始并在2003年5月达到极致。4月20日，经过精心策划，杨秀珠携带女儿女婿和外孙女出逃国外。

　　此后，浙江省检察院开始对杨秀珠立案侦察，杨有重大经济犯罪嫌疑。率先报道此事的《法制日报》和本报第31期的相关文章被温州的党政干部复印传阅。一时间，杨秀珠成为温州群众茶余饭后不得不谈的话题。

　　杨秀珠想必是有经济问题的，否则没必要逃跑，这是群众的普遍看法。但问题究竟有多大，尚需要司法和纪律检查部门认定。而且真正让温州干部群众“动怒”的并不全是她的经济问题。“从20多年前开始，就不断有人写报告反映她不符合党的干部标准，群众意见很大，但她仍然得以不断高升，这是为什么？” 经过数日的访问调查，我们深深感到杨秀珠和她们背后的故事又是十分复杂的，由于至今仍没有结案，所以寻找当事人变得异常的艰难。同时很多采访对象都是顶着各种压力叙述了他所了解的杨秀珠。由于事件的复杂性，我们在去伪存真、小心求证之后，尝试着还原一个客观的杨秀珠。 前夫眼中的杨秀珠

　　她是四个弟弟和两个妹妹的大姐，“是不是有政治野心不大好讲，但她确实喜欢场面大一点，权力大一点，镜头多一点。” 6月12日，在宾馆接受记者采访之前，李松坤先作了个声明：“第一，要根据特定的历史条件客观评价杨秀珠；第二，毕竟曾是一家人，我不会因为她逃到国外了就扔一块石头。”李是杨秀珠前夫，两人在“文革"中相识结婚，但在1979年开始分居，1991年协议离婚。

　　“按过去的说法杨秀珠的出身很好，父母都是双职工，母亲还是党员，有四个弟弟和二个妹妹，她是大姐。大弟在温州市检察院工作，二弟和三弟都在国外，现在出事情的杨光荣（见第30期《外滩画报》）是她最小的弟弟。两个妹妹中一个在鹿城区工作，一个在公司里当副经理。他们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是很深的。”

　　根据李松坤的介绍，杨秀珠比他小4岁，今年虚龄59岁，属鸡。而此前有媒体报道说，杨秀珠今年为56岁。坊间流传的说法是，杨秀珠为了适应仕途的需要曾经改过自己的年龄。

　　李松坤很反对有的媒体把“初中学历”和“卖馒头”拿来说事儿。“她1961年从温州第六中学初中毕业，那个时候初中毕业还算不错的了，而且刚毕业后就被分到了温州市商业局下属的饮食公司工作也是光彩的事情。”李松坤介绍，杨最初是在一家全市有名的饮食店做开票的工作，随后又调到了卖包子和馒头的中心店做助理会计，而不是站柜台卖包子。

　　“文化大革命”期间，温州分成温联总和总司派两派，李松坤和杨秀珠是同属于相对保守的“温联总”的战友。1967年在温州武斗最厉害的时期，两人结了婚。次年，这里发生了震惊全国的武装冲突。

　　“她的字写得不好看，但文章还可以，而且口头表达能力比较强。如果是给领导汇报个工作，一二三能讲得很清楚的。她喜欢热闹的场合，一天不出去，就憋得慌。给人感觉不大像女人，大大咧咧，讲粗话，所以当时的口碑就很差。”

　　两人的婚姻谈不上幸福，经常吵架。有一次两人不知道因为什么又吵起来了。李对杨说：“咱们做人老老实实算了，组织让我们干什么就干什么。”杨秀珠回答：“当官有什么不好，至少不会被别人欺负。”

　　“是不是有政治野心不大好讲，但她确实喜欢场面大一点，权力大一点，镜头多一点。”当时李松坤是温州市供销社副主任，权力和关系都比杨秀珠强些。但杨秀珠更善于钻营，几年以后，反倒是杨秀珠的关系多了。“在家里从来不干活，但到了领导家里，她是拼命地干活。”

　　大概在1975前后，作为红卫兵的杨秀珠随温联总一起到杭州串联，结识了省内高官以及高官的夫人。一位曾在饮食公司工作过的人士反映，当时杨秀珠一有机会去杭州都会带一些点心送给省城的某位领导。应该说，从1975年到1978年这段时间对杨秀珠来说十分重要，这是她打点省里关系的时间，为日后仕途的发展打下了一个不错的基础。同时这也可以看作是杨秀珠开始努力向上爬的开始。

　　因为杨秀珠不能生育，她和李松坤抱养了一个女儿，取名李莹。大概在女儿10岁的时候，杨秀珠一个人带着女儿离开了李松坤，此后李莹再也没有看望过父亲，如今她已经带着自己的孩子、老公与杨秀珠一起去了国外。

　　整倒入党介绍人

　　“回到家里总是喜欢讲，这个人或者那个人有问题。”

　　粉碎四人帮以后，“温联总”成为了正确路线的代表，杨秀珠摇身一变成为商业局系统的“揭批查”领导小组副组长。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杨秀珠入党了。

　　原饮食公司人事科科长张小健是她的入党介绍人。“当时商业局领导把杨秀珠入党的事情交给了我，考核的标准主要就是路线正确不正确，所以尽管有争议，组织还批准她入党了。”6月12日下午，张在他显得陈旧的家中向记者回忆当时的情况。

　　党支部开会的时候，张小健就杨秀珠入党的事情发了言，表扬杨秀珠坚持正确路线，敢说话。但张小健也提了三点意见，一是以后说话不能带“口号”（骂人）；二是工作要踏实一点，不能搞派系活动；三是成为党员以后要多联系群众。

　　不知道是最后几点意见触怒了杨秀珠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在入党一年后的1978年，杨秀珠向组织递了一份材料，“状告”张小健1976年在自己家中侮辱过另外一名女同志。这名女同志作了证，这样张小健不明不白犯了“政治错误”，那位举证的女同志却因此长了两级工资。

　　在蒙冤三年后，经过组织部门的重新调查，张小健得以平反。因为“在家中侮辱女同志”的时间正好是张小健爱人在家坐月子的时间。

　　按照张小健的说法，那一年同样受到杨打击报复的还有商业局9个中层干部。而为杨撑腰的是当时商业局的某位负责人。

　　根据李松坤的说法，杨秀珠本人是个喜欢争斗的人。“回到家里总是喜欢讲，这个人或者那个人有问题。”

　　与妇联主任夺权

　　双方意见僵持不下的情况下，杨秀珠活动能力强的特点开始显现出来。 在中国现实政治格局中，妇联虽说只是个群众性团体，但往往能够成为一部分人特别是女性向上走的阶梯。而对于善于经营政治资源的人来说，妇联中的一些官员家属会成为他们首选的“工作”对象。

　　“杨秀珠是由市领导直接安排到温州市妇联做副主任的。”现已退休的张愉时任温州地委妇联主任。张愉说，当时没有推荐也没有群众选举，她就直接上任了。按照知情人的分析，杨上任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是“逼”走了当时的妇联主任。可事不凑巧，1981年前后温州开始地市合并，省妇联开会研究地区妇联和市妇联合并后的问题。开会期间，“她像贴身保镖一样，我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张愉回忆说。这位老干部对杨的这种“零距离”行为方式并无好感，她认为杨秀珠是别有企图。

　　在随后召开的省妇联会议上，杨秀珠“委婉”地提出：“张愉同志年纪大，从事妇联工作经验丰富，工作能力突出，建议另行重用。”

　　而在这之后的一次小型会议上，张愉也谈了自己的看法。“选拔年轻人担任领导干部的原则很对，但杨秀珠不适合做妇联工作。第一，杨说粗话，群众反映有作风问题，这不符合妇联干部的标准；第二，杨并不热爱妇女工作，妇联只是她争取更高权力的跳板。”

　　在双方意见僵持不下的情况下，杨秀珠活动能力强的特点开始显现出来。一位省妇联的领导开始找张愉谈话。

　　张愉说她是部队出身，也比较敢说话。她直接提醒这位省妇联领导，在这个问题上一定要谨慎。张愉的根据是，杨秀珠曾经公开讲，经常到这位领导家里作客，还时不时把自己的小孩子送去住上几天。

　　最终，杨秀珠没能如愿成为妇联主任，但随后却当了一段时间西城区副区长，并在地市合并后转任规划局副局长。

　　规划局的故事

　　“这个人形象是差一点，口碑也不好，但工作还是比较积极肯干的。”

　　1983年，杨秀珠成为温州市规划处副处长，随后一步步成为规划局副局长、局长。

　　最初筹建规划处的有三个人，处长娄式番、副处长杨秀珠、党委副书记李知白。

　　6月13日中午，李知白在自己的办公室对记者说，在他的的印象中，杨“善于耍政治手腕”。一次李知白洗手，碰到了杨秀珠。杨热情地招呼：“晚上有空吗？到我家吃饭吧。”

　　“行啊。”李知白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但后来一琢磨不对，杨秀珠只有一个人，自己去她家不大合适，赶紧问：“还有别人吗？”

　　“我让娄式番陪你。”

　　后来李知白跟娄式番谈起这次事情才知道，其实杨秀珠对娄式番讲的是请娄吃饭，李知白来作陪。

　　李知白平时不喜欢欠人情，后来又回请了杨秀珠一次。没曾想，杨秀珠因此向上级报告说，李有意拉拢自己想当局长。

　　不过，对于杨秀珠的能力，李知白后来的了解更为深入全面。“杨秀珠很善于做面子上的事情”,有一次自己腿伤发病，杨秀珠马上领着一大批干部来他家里慰问。

　　对听话的下属，杨表面上会骂骂咧咧，但却十分帮他们的忙。一方面是“一房子，二电话，三呼机”；另一方面，积极推荐他们升迁。（第31期本报关于杨秀珠的报道中，“在杨做规划局局长的时候，一年之内居然推荐了17个人，都被提拔到了副县（处）级”，这一信息并不是出自温州市原政策研究室主任马津龙，特向马津龙先生道歉。）

　　“三讲”期间，温州市检察院院长曾经向来温州的浙江省官员透露，之所以安排杨秀珠的弟弟在检察院工作，主要因为杨可以控制检察院的房子。

　　根据多位老干部的回忆，这一时期杨秀珠还拜认温州市委某位重要领导的母亲为干妈。当然这位领导为人十分正派，可以肯定没有因此而受到杨的拉拢。杨秀珠曾经获得过温州师范学院的大专毕业证书，但有人举报说，这是真文凭假学历。这位领导调查核实后直接指示温州师范学院的负责人取回了证书。

　　1989年，杨秀珠一心一意要在规划局由副转正，但各种意见却随之而来。时任温州市委组织部部长的原市人大常务副主任韩文德说，当时综合起来好像有8点意见。为了确保公正性，由6个部门组成了联合调查组，对杨秀珠的情况进行了调查。

　　“调查以后，我们向人大作了汇报。”韩文德说，总结下来，这个人形象是差一点，口碑也不好，但工作还是比较积极肯干的。

　　因为“要看主流”，所以尽管当时很多人反对，杨秀珠还是顺利成为了掌有土地开发大权的规划局局长一职。

　　绕弯一跃成副市级干部

　　有领导表态，我们就是需要这样的女干部。

　　在规划局工作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杨秀珠充分显现了自己强硬的一面。坊间广为流传的段子是，遇到难拆的房子，她会直接上到屋顶上动手拆起来。客观地讲，部分群众对杨秀珠有意见也正缘于她粗暴的工作方式。

　　杨的“粗暴”在另一个参照系中，得到了别样的评价。据透露，当时温州市委的主要领导就因此而十分赏识她，认为她有魄力。有领导还就有关争议表态，我们就是需要这样的女干部。这样，杨秀珠从规划局局长的位子上再次升为金温铁路温州段副总指挥。由于副总指挥一职一般要由副市长担任，所以杨顺理成章地获得了一个市长助理的头衔。绕了一个小弯后，杨秀珠完成了从局级干部到副市级干部的重要一跃。1995年，杨秀珠在人大政协的一片反对声中，被人大、常委会任命为副市长，分管城市建设。

　　建设厅不欢迎副厅长

　　在组织部宣布杨秀珠为副厅长时所列举的一串政绩中，有很多水分存在。

　　1998年，政府换届，杨秀珠从温州市副市长的位置调任浙江省建设厅副厅长。

　　几位知情老干部的说法是，1995年那次当副市长只是人大常委会选举通过的，这次如果要连任必须人大全体选举。以杨秀珠的情况，那是肯定选不上的。

　　而在听到杨秀珠可能到省建设厅任职的消息后，省建设厅厅长代表建设厅里其他几位副厅长向省委组织部递交了一份材料，提出不欢迎杨秀珠到建设厅。

　　据其中一位副厅长透露，后来组织部门还传出消息说，杨不会到任。但最后她还是上任。

　　这位副厅长说，听到杨出逃的消息后，他们几乎都是拍手称快。

　　他同时指出，在组织部宣布杨秀珠为副厅长时所列举的一串政绩中，有很多存在争议的地方。

　　“比如温州市的人民路旧城改造项目本来是娄式番规划和实施的，是旧城改造的优秀实例。杨秀珠曾极力游说，不要评选这个项目为优秀规划。但我们坚持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把奖还是给了人民路。等到领奖的时候，杨秀珠居然打电话给娄式番说，‘老娄啊，那个奖你不用去了领了，我去。’”

　　同时还有一个项目，本来省建设厅不认为好，但杨秀珠自有一套本事让建设部颁了奖。外滩记者 见惊雷 温州、杭州 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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