缉毒英雄何以沦为毒贩(图)

http://www.sina.com.cn 2003年06月18日22:45 北京日报

赵代君李红鹰张冲刘美兰赵军

　　贵州省六盘水市水城县公安局缉毒大队原大队长周鲲，曾是一名屡建奇功、令毒贩闻风丧胆的缉毒英雄。他曾500多次与毒贩正面交手，300多次打入贩毒团伙内部，11年间破获毒品案七八百件，并因此多次立功受奖，荣获过“全国优秀人民警察”、“全国先进工作者”等众多荣誉。

　　然而，在遇到一些不顺心的事之后，心理失衡竟然使周鲲的整个人生观发生了可怕的大逆转。他从一个威名赫赫的缉毒英雄蜕变为一个毒贩。2002年5月以来的半年时间里，他指使、参与贩卖运输毒品12次，贩卖运输毒品共计9850克，甚至先后7次亲自驾驶警车去云南接贩毒同伙。

　　今年年初，周鲲被武汉铁路警方抓获。郑州铁路运输中级法院不日将开庭审理此案。

　　1　“记者”摁倒“缉毒英雄”

　　今年春节前的一天，贵州省六盘水市水城县公安局缉毒大队大队长周鲲接到副局长通知，说省厅领导和中央媒体的记者前来慰问和采访他，让他回来。刚侦破完一桩缉毒案的周鲲急匆匆赶回，气喘吁吁走进房间，跟来客一一握手。

　　轮到与“中央媒体记者”握手时，周鲲突然感觉这只手握得特别有力，紧得让他无法挣脱。就在周鲲还没反应过来之际，“记者”猛地将周鲲往怀里一拉，顺势将他反转过去，一掌摁倒在沙发上。与此同时，几位“省厅领导”和“记者”一拥而上将周鲲压住，迅即缴了周鲲的枪，给周鲲戴上手铐。

　　周鲲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不停地问：你们这是干什么？你们这是干什么？

　　手被反铐在椅子上，周鲲已吓得嘴唇惨白。坐定后，他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原来，“慰问”和“采访”只是武汉铁路警方设计的抓捕周鲲的特别行动。“中央媒体记者”是武汉铁路公安处武昌刑警大队大队长童光明，其他“领导”和“记者”则是由武铁公安处刑侦支队副支队长王晓刚、侦察员崔志洪等人装扮的。

　　为什么要抓周鲲？因为他已经由一个昔日的“缉毒英雄”，堕落蜕变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毒贩。

　　发现周鲲贩毒的犯罪事实，还要从武汉铁路警方一次缉毒行动说起。

　　2一桩贩毒案牵出线索

　　去年11月19日下午，武汉铁路公安处武昌刑警大队大队长童光明接到昆明铁警方面的来电：当天上午，他们负责值乘的Ｔ62次列车运行到凯里至怀化区间时，在一软卧包厢地上发现扔有几张包毒品专用的锡纸。乘警果断地对包厢内两名男性乘客进行了突击检查，从两人随身携带的黑色皮包里查获4塑料袋、重达1972．5克海洛因。

　　这两个男子一个叫李学军，一个叫余明达，都是贵州省六盘水市人，他们同时供认此次贩毒的下线在武汉。乘警当即决定将两疑犯移交武铁警方，对此案进行深挖。

　　接过疑犯后，武铁警方立即展开突审，犯罪嫌疑人交待，这些毒品是从云南大理买来的，他们准备在汉口火车站下车，与住在汉口的“红红”、“华哥”等人交易。

　　11月20日凌晨2时许，众侦察员潜伏在汉口火车站布控，童光明安排刑警乔装成毒贩，跟李学军一同前往交易，伺机抓捕。

　　然而接货人“红红”、“华哥”并未按约定时间出现，李学军的手机倒是响个不停，电话都是接货人打来的，狡猾的他们想确认一下，长途旅程中两毒贩是否已被公安“拿下”。经过一番考查，接货人判定李学军“安全”，于是通知他乘出租车到唐家墩扬子江宾馆门口接头。

　　夜色中，李学军按指定时间地点来到宾馆门前，下车等候接头。刑警队员则在出租车副驾驶位置上坐着。

　　不一会儿，一辆挂河南车牌的墨绿色本田雅阁轿车悄然驶至，接近李学军时车速突然放慢。毒贩要接头了！在周围布控的武铁民警们一下把精神全部集中起来。然而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缓缓开近的车没有停下来，两名男子突然从车里蹿出，一把将李学军架进车，雅阁轿车飞驰而去。

　　童光明一边调整警力进行追堵，一边拦乘出租车紧紧咬上。“雅阁”极力想摆脱追捕，不顾一切地在大街小巷里疯狂穿行。深夜寂静的路面上，回荡着两辆车加油的轰鸣和急转弯时的急刹车声。

　　目标很快消失在江岸区头道街附近的一条小巷子里，凭借车尾灯在最后一刻的位置，童光明断定车停在巷子里的一家加油站附近。他一边命令部下立即包围加油站进行搜索，一边自己率先跳下车朝巷子深处追去。

　　大约追了200米远，黑暗中迎面走来几个人，看见童光明，那些人却全都突然蹲下。有问题！童光明仔细一看，其中一个正是李学军！

　　童光明当街一横，掏出手枪鸣枪示警，同时大喊：“我是警察！手抱头、趴下来！”说着将手铐扔过去：“把手铐戴上！”

　　自以为已经逃脱，没想还是被追上，五名疑犯吓得不轻。可为首的“华哥”一看眼前只有一名警察，猛地站起来，摆出一副以死相拼的劲头叫道：“老子总是要死的！”说着将一同伙猛地推向童光明，其余几名同伙见状也同时朝童光明猛扑过来。

　　情势危急，童光明再度鸣枪示警，但五个亡命之徒依然疯狂地向他扑来。好个童光明，只见他左一拳右一脚放倒两个，转头看到有人伺机逃跑，当即果断地朝跑在最前面的一个家伙腿部点了一枪。此时其他侦察员闻声赶到，将众疑犯全数抓获。

　　3　“老大”竟是缉毒队长

　　为尽快端掉这个贩毒团伙，武汉铁警连夜对疑犯展开审讯。可是，李学军总是吞吞吐吐，不愿供认幕后指使者，每当提到团伙“老大”，他都三缄其口。

　　这里面一定大有文章！警方咬住这个突破口紧紧不放，经过20天的心理较量，到12月10日，李学军终于供出了他的幕后头目。听到这个名字，所有在场的缉毒民警都大吃一惊，竟然是“周鲲”！

　　周鲲这个名字，在公安系统可谓如雷贯耳，他是响当当的全国优秀人民警察、全国先进工作者、中国优秀青年卫士。他数百次出生入死，屡建奇功，是全国缉毒民警的楷模！这样一个缉毒英雄，会参与指使贩毒，而且是团伙老大？会不会是毒贩狗急跳墙乱咬人？还是贩毒团伙存心要栽赃陷害进行报复？

　　据李学军交待，自去年5月以来，周鲲一反常态，先后10次（后经警方查实为7次）驾驶三菱警车，从云南大理市购进毒品，然后再由他和同伙余明达、苏兴昌乘坐火车将毒品贩给武汉的“华哥”、“红红”等人。李学军还供称，周鲲还曾于10月2日亲自到武汉贩毒！

　　经过大量取证，警方证实李学军所言非虚。证据最终让民警不得不相信了这个事实：周鲲确实蜕变了。

　　武铁公安处当即向铁道部公安局刑侦处、郑州铁路公安局及湖北省公安厅作了专题汇报。省公安厅禁毒处负责人闻讯后立刻飞赴北京，向公安部汇报。

　　依照各级领导机关的指示，武铁公安处迅速成立了“11·19”专案组。今年1月4日，“11·19”贩毒案专案组一干精兵强将，悄然登上武昌至昆明的Ｋ109次列车，赶赴贵阳。

　　4　巧设计划智擒周鲲

　　到达贵阳已是1月6日9时，一下火车，专案组一行便直奔贵州省公安厅，向禁毒总队政委周云、副总队长齐凤通报案情。多年的公安优秀典型竟然亲自贩毒？在铁证面前，两位负责人十分震惊和痛心！

　　当晚8时许，专案组成员及协同人员一行11人，乘坐火车连夜赶往六盘水市。

　　周鲲在当地消息灵通，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专案组及协同人员到达后，便用当地人身份证隐秘地住进宾馆。

　　7日上午7时许，六盘水市公安局负责人在接到贵州省公安厅的电话后，秘密赶到宾馆。案情通报后，两位局长也十分震惊，当即表示全力配合侦破工作。

　　周鲲毕竟是久经沙场、经验丰富，而且随身带有枪支，要想安全顺利抓捕，必须得精心设计。经过一番悉心商讨，专案组想出以“贵州省公安厅领导陪同中央媒体前来慰问采访英模”的名义诱捕周鲲的方案。诱捕地点就设在六盘水市公安局副局长雷平的办公室。

　　计划商定后，六盘水市公安局副局长雷平拨通了周鲲的手机，说明省里及中央媒体要慰问采访他，请他速回，并说单位购买警服资金不够，让周把15万元办案经费一并带回。电话那端，周鲲表示，自己正在忙着侦破一起300克的贩毒案，活儿一完，马上回局。

　　为确保安全，一行人来到雷平的办公室进行战斗准备。大家分析了室内座椅的陈设，然后精心排定座位。负责主抓的童光明被设计坐在门口，与周鲲侧面而坐。一来可为周鲲开门，二来便于监控周鲲的举动，周鲲的座椅左右都有人把守，背后是一面墙，这是为了防止周鲲反抗而特意安排的。座位排定后，大家又找人扮演周鲲，将抓捕过程演练了数次。

　　事后知道，接完局领导电话，周鲲就有种“不祥”的预感：自己办案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听局里催要办案经费，这实在很反常。凭着多年的职业敏感他意识到：可能要出事！会不会是个圈套？是一走了之，还是赌一把？其实早在李学军落网时，周鲲就已与同伙策划，做完这最后一笔买卖便远逃拉萨。但思忖良久，周鲲最终还是抱着侥幸心理，决定碰碰运气。再说，外面还有几十万元贩毒款没收回来，万一其实没什么事，一跑岂不反而自我暴露了？

　　下午2时38分，周鲲来到雷平的办公室外敲门，童光明沉着地打开门。周鲲拎着一个装有15万元现金的黑色塑料袋，气喘吁吁地进了屋。屋里人很多，而且有很多都是生面孔，周鲲故作镇定地笑着说：“堵车，来晚了。”局长一一向他介绍来客，这位是省厅领导，这位是媒体记者……周鲲硬着头皮与来客一一握手。当握到童光明的手时，就出现了本文开头的一幕。

　　5　半年贩毒9850克

　　落网后的周鲲一直无法从自己的角色里转换出来。他不吃不喝，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接连抽掉几包烟。经过一夜的突审，案情没有实质上的进展。

　　这时，童光明上阵了。童光明有着与周鲲相近的职务和英雄称号，他是连续四年获得“全国优秀人民警察”称号的公安部二级英模。同为英雄，在抓获周鲲的那一刻，童光明打心眼里为这位昔日的“缉毒英雄”惋惜。

　　一见到童光明，周鲲的眼神立刻变了，情绪也不再那么抵触。

　　坐下后，周鲲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和我本都是英雄，可如今你抓住了我，你才是真正的英雄。”

　　童光明不失时机地抛出一句：“你曾是了不起的缉毒英雄，是一个有追求的人，与别的毒犯有着本质区别，你的表现就应该不同于一般的犯罪分子，你应该最清楚毒品的危害，应当积极配合我们，说出团伙的实情，尽量减小社会危害。”

　　这席话深深触动了周鲲。凌晨5时许，周鲲开口交待了2002年5月以来，因为其个人的人生观发生转变，他开始蜕变堕落，在半年时间内指使、参与贩卖运输毒品12次（其中一次未遂），贩卖运输毒品共计9850克的事实。

　　为了保证毒品运输的安全，周鲲前后七次亲自驾驶警车到云南去接进货的李学军，由他开车，可以避免很多“麻烦”：“周鲲”这个名字就是通行证，云南、贵州两地的公安机关对周鲲是再熟悉不过了，开着警车的他，在两地之间完全可以畅行无阻。当然，也有出纰漏的时候，一次他被一名交警拦了下来，他不慌不忙，气定神闲地对这名拦截他的交警出示了证件，讲明自己正在办案，于是交警顺理成章地放他过了关。

　　在交待犯罪事实的同时，周鲲表示，愿意配合办案人员捉拿在逃的同伙苏兴昌等人，查清全部犯罪事实。

　　周鲲的招供，使案件有了实质性的进展，但本应倍感欣慰的童光明却一点也兴奋不起来。他无法理解这样一位优秀的同行真的会沦为一名毒枭，他为失去一位好战友而痛心不已。

　　在抓获周鲲的同时，“11·19”贩毒案专案组在贵州省公安厅的配合下，密切地注视着苏兴昌的活动。为了不让苏兴昌产生怀疑，专案组一直让周鲲与苏兴昌保持着手机联系。通话中，专案组掌握到，苏兴昌将于1月8日上午9时20分乘昆明至武昌的列车到达六盘水市，警方立即组织布控，经过对多趟列车筛网式的查堵，终于将身携价值19．6万元毒品的苏兴昌捉拿归案。

　　1月10日，周鲲一伙落网疑犯被顺利押解回武汉。

　　5月13日，此案正式移交郑州铁路运输检察分院起诉，郑州铁路运输中级法院不日将开庭审理此案。

　　6　看守所里的忏悔

　　昔日缉毒英雄是怎么堕落为毒贩的？6月11日上午，武汉媒体记者来到武铁公安处看守所，与周鲲进行了两个小时的长谈。

　　提起当年的辉煌，周鲲的脸上露出一丝自豪；谈到人生蜕变的轨迹，他悔恨不已，扼腕叹息；谈及现在的处境和亲人，他三次流下了眼泪。

　　周鲲1989年加入缉毒队伍，500多次与凶残的毒贩正面交手，先后300多次打入到贩毒团伙内部。11年间，他破获的毒品案件有七八百件，仅1998年一年查获的千克以上贩毒案就有7件。

　　党和人民给了周鲲极高的荣誉：“全国先进工作者”，“中国优秀青年卫士”，“全国优秀人民警察”，贵州省“五四”青年奖章和“五一”劳动奖章；他还荣获过省级“优秀共产党员”光荣称号，当选过省党代会代表，荣立个人二等功一次、三等功两次。

　　曾几何时，毒贩子对周鲲刻骨仇恨，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他们曾密谋用100万元买周鲲的人头，甚至在他家安置引爆炸药试图杀害他，以绝后患，都没能得手。

　　遗憾的是，没有被毒贩的暴力吓倒的周鲲，自己却发生了信念的动摇。

　　据周鲲本人说，他人生的根本性转折点是父亲离世。

　　2000年“五一”，周鲲到北京参加“全国先进工作者”表彰会，5月3日返回贵州，4日就和哥哥一起去看父母。一进家门，哥哥就感觉家里有股很浓的煤气味。当时，周鲲父母家里还在用煤炉，兄弟俩于是商量把炉子拆开好好修一修。没过多会儿，有任务过来，周鲲当即起身离家。

　　在他执行任务期间，周鲲的哥哥多次打电话要他回家帮忙修炉子，因任务在身，周鲲始终没有回去。没想到第二天早上，周鲲的父母双双煤气中毒进了医院，63岁的父亲抢救无效去世。

　　父亲的离世，对周鲲打击很大。他认为是自己忙于加班导致父亲去世，而从父亲去世到出殡，局里没有领导前来看望慰问，这令他心灰意冷。

　　2001年县局领导班子调整，周鲲竞选副局长，期间缉毒队发生了失窃事件（窃贼正是李学军），结果他落选了，理由是管理不善。这一来，周鲲的情绪更加低落。

　　周鲲曾先后两次投资，损失了30多万元。去年5月左右，他成天被要债的朋友追着。从那时开始，周鲲开始觉得荣誉远比不上金钱权势，整个人生观随之发生了可怕的逆转。

　　李学军是吸毒人员，从去年7月，周鲲与李开始了合作：周用禁毒专款让李买货销往武汉，并前后7次亲自驾驶警车去云南接送。不仅如此，他还把曾在派出所给自己当过联防队员的余明达、苏兴昌也介绍给李学军，最终形成了这个贩毒团伙。

　　下面是周鲲在媒体记者面前的忏悔——

　　我对不起年过七旬的老母，她刚经过丧夫之痛，一直让她引以为自豪的儿子又深陷泥潭。进看守所后，老母亲托我妻子带进一句话：“七十老母盼儿好好改造”。短短几个字让我流了几天眼泪。父亲把我培养成光荣的人民警察，常教诲我说“行止无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我真的没脸见他老人家于地下！

　　被关进看守所的第四天，妻子从贵州来武汉看我，我只留给她一个背影。妻子千里迢迢来看我，我又何尝不想见她？但我不愿让她见到曾经令她崇拜的丈夫穿着号服，身陷囹圄。出事后，我托律师带信给她，要跟她办离婚手续，可她一次次拒绝了。每当夜深人静，我想起这些，内心深处一股痛楚难以忍受。

　　妻子带来7岁女儿的一张照片，稚嫩的笔迹写着：“爸爸，我想你，我等你回来，请你好好保重。你的乖女儿：云儿。”这张照片一直带在我身边，白天握在手里，晚上揣在怀里，每当看到时，一种撕心裂肺的痛就会传遍全身。一晚上怎么也睡不着，早上起来，衣服、枕头都是湿的。

　　我希望能告诫世人：“万事劝人休瞒昧，举头三尺有神明”。意思其实很简单，就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希望大家以我为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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