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言农村土地私有化

　　观点：在土地的功能多元、追求土地的高产出率依然是第一目标和农村的民主法制不完善的前提下，应该慎言土地私有化。

　　□李昌平

　　最近两年，在学界和地方的官员中，呼吁农村土地私有化的声音很高。学者主张土地私有化主要是从土地的生产资料属性的角度讲的，因为土地私有化有利于土地的市场化配置；地方官员主张土地私有化主要是从土地资本化的角度上讲的，因为土地私有化有利于消化地方政府和村集体的债务。还有不少学者认为中国“三农”问题的根本就在于土地公有制，认为只有土地私有化了，农民就有了产权、有了人权、有了一切，国家就有活力了，就可以进入一个理想世界了。

　　我在许多场合都表明我对农村土地私有化的担心，为此，招致很多人善意的批评。我的担心理由如下：

　　首先，中国农民中的绝大多数没有私有化的要求。

　　我到过很多地方的农村，在我与农民的交往中，没有听到、见到农民对土地私有化的要求。我认为，农村土地私有还是公有，是继续搞家庭经营还是股份合作经营或是其他形式的经营，应该由农民自己选择。实践证明，农民自己的选择往往比精英的抉择要高明得多。前不久，我在一个由农民、学生、学者和基层干部参加的会议上搞了一次特别调查，要参加会议的人员在“直接选举和罢免乡镇长；撤销乡镇部门，精简乡镇政府人员；取消农民负担；免费教育医疗；合作化；土地私有化；大集体”等7项农村改革举措中选一项他们认为是最紧迫的问题。结果选“直接选举和罢免乡镇长”的比例最高，占36.25%；选“撤销乡镇部门，精简乡镇政府人员”的次之，占25%；而选“土地私有化”的仅有3.75%。这表明农民对民主权利的需求是最大的、最迫切的。

　　第二，现有农村土地制度并不影响土地使用权的流转。

　　有人说，如果土地不私有化，土地就流转不起来，就无法搞规模经营。农民们回答，在现有制度下只要种地能挣钱，土地使用权就自然会流转起来。内蒙古大兴安岭地区的农民对我说，他们有一个使土地流转的好办法：进城的农民可以用自家的责任田作抵押，每亩可以得到5000元的进城发展资金，抵押期一般为10年，村委会主任是交易的裁决人。出资人在10年内享有土地的使用权、收益权，而进城人则享有无偿使用5000元资金的权利。10年期满，土地“完璧归赵”，也可以再次交易。在这种产权的交易过程中，自然发展出了土地使用权交易的中介组织——土地信用合作社，对进城不再回来的农民，其原承包权通过村土地信用社收归村集体。

　　为什么大兴安岭地区的农村能发展出这样的土地流转模式呢？因为他们的土地负担较轻，每亩负担才20元，土地使用权有较高的收益，可以在市场经济条件下自愿有偿转让。像中原地区，土地负担重，土地使用权往往是负收益，土地的使用权自然无法实现自愿有偿交易。因此，现有的土地制度并不影响土地的流转，影响土地流转的是与土地相关的税费负担政策。

　　那么，中国农村是不是一定要搞像国外农场那样的规模经营呢？是不是搞了规模经营就可以有更高的效益呢？

　　中国现在每年新增1100万人，保持8%的经济增长，每年只能从农村转移800万人进城就业生活。40年后，中国农村的人口依然还有八亿多，人均耕地还达不到现在的水平，所以小农经济是中国农业经济的长期现实的选择。在未来40年，中国农村劳动力的基数始终保持4亿以上，而实际只需要1.5亿劳动力，因此，技术进步对劳动力的替代并不一定能降低成本、增加土地产出。相反，据我调查研究的结果表明：种地500亩的家庭农场比种地5亩的农户的单位面积产出要低15%。精耕细作是中国农业的优势，这个还不能丢。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要私有化、规模化、集约化？

　　如果现有的土地制度的供给能力不足，养活不了中国人，我们要对土地制度进行革命性的改革还说得过去，现在的问题是，中国农民在现有的土地制度下生产了大量过剩农产品，而农民依然很贫穷。这是一个分配不公的问题，需要通过调整国民收入分配关系来加以解决。

　　第三，土地的稀缺性决定了土地不能被当作一般的商品和生产资料来分配。

　　我无法想象一个人均国民生产总值1000美元的中国，如何建立起8亿农民的现代社保体系。既然土地是农民的安身立命之本，是8亿农民的社会保障，怎么可以买卖呢？如果土地可以买卖，那城里人的社保是不是也允许买卖呢？

　　那么，现有的土地制度是不是就没有问题了呢？当然不是。我认为最大的问题在于农业用地改为非农业用地的增值收益分配不公问题，城郊为主的局部土地农转非问题不应该上升为全局的土地制度问题。

　　解决农民的土地收益被社会强势利益集团侵占的最有效办法有两个：一个是立法保护农民，另一个是通过提高农民的组织化程度、扩大农民的民主政治权力，让农民能自己保护自己。如果没有这两条，土地私有化只会使农民更加弱势。(《法律服务时报》2003年6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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