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线上的教育竞争

　　本刊记者尹鸿伟发自昆明

　　2003年3月，13岁的魏正香又回到了两年半前就读的“拉影小学”。此前，她曾离开这所距中缅边境几百米远的中国学校，转赴跨境几百米远的缅甸学校念书，原因是其母觉得后

一所学校的开销低得多。

　　“我很高兴魏正香又回来了，”女教师岳小焕说，“希望她不会再离开。”

　　穷孩子出国念书

　　在中缅边境的云南省陇川县，每天清晨7点，便有许多中国的孩子背着书包走出家门，跨越国境到缅甸“洋人街学校”上学。这种情形从1996到1999年越演越烈，展现了一个使人不安的趋势：农家娃上不起自己国家的学校。

　　“如果孩子上不了学，长大后什么都不懂，也找不到工作，我会很内疚。”一位母亲流着泪说，“可我们真的没有那么多的钱交给学校。”

　　“现在，中国花在教育方面的钱不到国内生产总值的3%，这意味着它想用世界教育预算的1%来教育世界1/4的学生。”云南省一名教育人士说，“显然这不太可能。”云南省许多农村，校舍破旧、狭小不堪，有的地方甚至发不出教师工资，一些学校不得不千方百计提高学费。据云南省有关部门较保守估计，一名农村小学生每年学习花费2000元左右，住校初中生则为8000元左右。学费数目还在逐年上涨，令越来越多家庭觉得难以负荷。辍学的孩子要么留家里干活，要么到缅甸、越南和老挝等境外学校上学去了。

　　13岁的学生魏正香8岁时在家乡腾冲县上了一年级，三年级时随打工的父母来到了陇川县，到拉影小学上了一个多月学后，母亲决定让她到缅甸洋人街学校去上学，因为“中国学校要交的钱太多了”，特别她户口不在陇川县，每年还要交400元的借读费。而缅甸那边每月只需要28元，每学期学费只要250元。来回两年半后，2003年3月母亲经过了解、计算后决定又把她转回拉影小学，“现在拉影小学每月只比洋人街学校贵20元了”。

　　陇川县护国乡13岁的学生杨连胜在缅甸读了五年书。2003年3月父母决定把他转回拉影小学，原因一是现在学费比以前低了，二是中国学校的教育质量比缅甸好。拉影小学五年级的岳小焕老师说：“魏正香和杨连胜从缅甸的学校转来我班上后，我发现尽管他们以前学的课程和我们教的基本一样，但学习总是跟不上其他同学。同时由于缅甸学校不用标准普通话教学，所以他们和老师同学交流有困难。”

　　“比较起来，目前缅甸的教学质量是很难与我们相比，他们最大优势是收费低。”陇川县董道广教师说。

　　2000年起，在中国国家民族事务委员会的牵头下，云南省拨出1800万元专款，对包括陇川县部分学校在内的边境沿线小学13万名在校生实行“三免费”(杂费、课本费、文具费)，平均每名学生每年150元的行动后，许多像魏正香和杨连胜一样上不起学、辍学或到境外读书的孩子又回到了学校。以陇川县的“叠撒小学”为例，在“三免费”以前，许多家庭想送孩子来读书，但是交不起钱，只好让孩子在家里劳动，或者送到缅甸上学，实行“三免费”的第一年，这些孩子都来到了学校里读书，其中读一年级的7、8、9岁都有。

　　“以前，许多老师为了让孩子少辍学，经常替学生垫学费，但仍有许多孩子上不起学。”一名老师说：“如果不实行‘三免费’，他们也许永远不会到学校里来。”

　　由于收到了良好效果，云南省在2001年决定扩大“三免费”规模，每年增加投入2600万元。现在，不但去缅甸上学的中国学生渐渐少了，更有许多缅甸孩子被送到中国学校里“高价读书”，原因是中国学校教学质量好。同时由于中缅关系日渐良好，许多缅甸人也到中国来做生意或者打工，于是把子女带到了中国读书。

　　同时，除了因为贫穷而送孩子到缅甸读书外，一部分中国父母还考虑到孩子到缅甸可以进缅语学校学缅语和英语，可以进华人学校学中文和英语，这样对孩子来说同时学到了许多知识和语言，而在中国的小学里却只能学到中文。

　　另外，中国的汉族孩子基本不上缅语学校，而缅甸的缅族孩子也没有学生到中国来学中文，不断在相互交叉学习的都是一些“少数民族”(汉族在缅甸也属于少数民族范畴)，而在这样“方便”的情况下，两国的主体民族—汉族和缅族对对方的教育并没有太大的兴趣，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境外学校的吸引力

　　穿过云南省陇川县的“拉影口岸”，就可以进入缅甸北部的“洋人街”，这里多数商店、饭馆和广告都是缅中英三国文字混用。不远处便是当地华侨办的“缅甸洋人街华侨佛经学校”。由于历史原因，缅甸政府曾经不允许国民学习中文，甚至不许公开说汉语，近年来才渐渐放开，但又规定不许学校安排汉语课程，汉语学习只能以“补习学校”的名义另外举办，同时也只能以“寺庙”、“佛堂”名义向政府申报。

　　洋人街学校有着宽敞的运动场地和一幢三层砖混教学楼，除了墙上标语是繁体字外，感觉和中国学校没有太大区别。在教室里，黑板上和墙壁上都写着中文，最特别的是教室前方挂着缅甸以前和现在的军人领袖，以及佛教高僧的照片，随时提醒人们这里是缅甸。师生们的“普通话”听起来总有些奇怪，更多时候他们只说云南话。

　　洋人街学校58岁的校长杨绍赞原籍是云南省梁河县人，1973年到缅甸，随后加入缅甸国籍。据他介绍，这所学校完全属于“民办”，距离几百米之外，还有另外一所缅甸国立中小学，当地人称为“缅语学校”。由于缅甸政府规定所有学生都必须进国立学校学缅语，使得中文学校不能在正常时间上课。于是学生们每天上午10∶30至下午4∶30都要去缅语学校，华文学校只能在每天上午7∶30～9∶30，下午5∶30～7∶30两个时段开课。

　　“学生很辛苦，两个学校来回跑，每天至少要学习9个小时，要背两个完全不同的书包。”一名教师告诉记者，“当然中国过来的学生如果不上缅语学校就轻松一些。”

　　洋人街学校目前共有21个班730多名学生，26名教师以本地人为主，也从云南省陇川、腾冲等县聘请了几名退休教师和代课教师来工作，由于找不到更多教师，所以一些本校初中毕业的学生也被留下来任教，使得教师素质普遍不高，所以教学质量不理想。

　　“当然，主要原因同样是缺钱。”杨校长说，“由于缅甸政府对华文学校采取‘既不支持也不反对’的政策，学校不能从政府那里得到任何帮助，办学经费主要靠社会捐赠，并收取少量学费，所以经济上也非常困难。”“考虑到我们的教学质量等原因，所以我们收费不高，学前班和一年级每年160元，二三年级每年180元，五六年级每年220元，初中每年360元。比中方学校收费少，这就是许多中国父母送孩子来读书的原因，也是我们始料未及的。”杨校长说，“也有许多中国孩子来校后交不起学费，但是我们一般不赶他们走，既然他们愿意学习为什么不给机会呢？如果学校实在困难我们会另想办法，但从来不为难孩子们。”

　　洋人街学校从小学一年级到初中三年级都有，教学程序安排全部参照中国的“九年制义务教育”，且从小学一年级起就开始学习英语。这些都成为中国父母愿把孩子送来读书的理由，一名中国父亲说：“两边学的都一样，但缅甸的学费低，孩子在缅甸还可以学英语和缅语，以后多会一两门外语更好，而且可以随时转回中国读。”

　　生活在缅甸各地的华人们，对于下一代人的教育问题都很重视，很多家长把孩子送到中文学校。他们的学习教材有的采用或者直接购买使用中国内地的现行教材，也有的采用台湾、新加坡或者南洋的免费中文教材。出于种种考虑，长期以来，无论南洋还是台湾地区，对缅甸华人学生提供了优惠的就学条件，使得许多学生在中小学毕业后，都可以到这些地区去求学、工作。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到云南上中小学、农校和卫校的缅甸华人学生，基本得不到优惠和照顾，所以缅华子弟较少到中国求学。一名缅甸华人还指出另外几个原因，“一是学费太高；二是没有打工挣学费的机会，三是缅甸是穷国家，中国人不太尊重这里出去的华人学生。”

　　云南省教育厅有关人士指出，一些西方国家和台湾机构长期隔境资助缅方办学，免费送书、送文具、送衣被、给生活补助，把边民子女吸引过去。据了解，云南省的耿马、镇康和陇川等县都有儿童到境外上学，甚至还有边民外流外迁，从1999年10月至2001年6月，孟连、西盟和澜沧三县就有1126户，3540人举家外迁到缅甸境内。

　　特殊地区需要特殊竞争

　　边疆教育，尤其是边境地区少数民族教育是中国发展民族经济、巩固民族团结、保证边疆稳定的重要基础。据云南省教育厅有关人士介绍：居住在占云南省面积2/3地区的少数民族，其社会、经济、文化和教育的起点都较低，至今一些边远地区还不同程度地沿袭着刀耕火种、自给自足的生产生活方式，许多农户无家畜家禽，居住在破烂茅屋中，衣不遮体，墙不挡风，全部家产不足100元。目前，云南省尚有160多万人未解决温饱问题，每年500多万人返贫；以上两部分人按人口在校中小学生比例，即有100多万名贫困中小学生。他们买不起课本、文具，交不起学费，造成入学、升学率低，辍学率高。

　　在云南省128个县中有贫困县73个，100多个县吃财政补贴。例如西盟等县财政收入只占财政支出的10%左右，福贡县只有6.9%，根本没有能力投资教育，严重制约着教育的发展。尽管云南省各级教育部门做了许多艰苦努力，2000年仍然有10.4万名中小学生辍学，2001年还有近8万名。如布朗、普米、阿昌、怒、基诺、德昂和独龙七个少数民族的小学生入学率为92%。但巩固率只有62%，其中布朗、阿昌和独龙族等小学生辍学率达23%，中学生辍学率达45%。

　　除希望全面、尽快开展“三免费”工作外，针对缅甸学校存在多语种教育，许多家长希望孩子出境可以同时学习中文、缅语和英语的情况，陇川县教育局有关人士认为，国家应该考虑在自己的学校里开办同样课程，这样做的意义不仅在于竞争，因为在与缅甸为邻的地方办缅语班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

　　“既然缅甸可以低价来中国聘教师，中国也可到缅甸聘教师。对比目前国家要到大学才开始培养缅语学生，成本非常低，如果国家能够从小学、中学、大学一层层选拔缅语人才，使其以后有工作、有为国家和社会作贡献的机会，必然会促进许多学生加入到学习的队伍里来，同时可帮助降低学生流失率。”

　　他们还认为，这样的思路可以扩展到全国所有边境地区，针对不同的国家边境开办不同的语种学习，这样对国家将来的外语人才需要将有巨大的贡献。

　　云南省教育厅有关人士称：从总体上看，云南省近年来对边疆教育所采取的政策和措施是正确和有效的，之所以还有许多问题存在，主要是因为僧多粥少，贫困面太大，同时特殊民族和特殊贫困人群人数较多，需要解决的问题和经济欠债太多，省财政已经不堪重负，他们很希望得到中央，得到外界的支援和救助。

　　附：越南在边境地区的教育措施

　　越南近年来也开始了与中国的边境教育竞争，许多方面的工作都明显超过中国。

　　据云南省教育厅有关人士介绍，目前越南政府对边境教育的具体工作措施是：

　　1、小学三年级以下的学生，书费、学习用具费等一律由国家负责，要求造册登记，按月发给；

　　2、小学四年级以上直至大学，学生的衣食住行均由国家负责，即学生每年由国家免费发给春、秋、冬装各一套，食宿由国家免费供给，考取内地高一级学校的学生，其往返车船费、途中住宿费等统一由国家支付；

　　3、民族中小学校和中等以上专业技术学校的学生，月均生活补助折合人民币50元；

　　4、对不送适龄儿童入学或者中途辍学的学生家长，每人每学期处以折合人民币80元的罚款；

　　5、中越边境范围内各级各类学校的学生，全部实行免费就医和免费看电影等特殊待遇；

　　6、大幅度提高教师的待遇，(越南)边境一线的教师月平均收入约合人民币600元，高出其内地教师的20%，是当地干部的1.5倍。

　　此外，越南政府还对其边境地区采取了免征公粮及有关税费、按人头免费供应食盐、煤油和化肥，对缺粮户无偿救济，帮助边民改善住房条件；对边民贷款不计利息；无偿资助边民发展生产，保证边境适龄儿童均能上学。

　　越南政府这些政策不但使本国边民得到了实惠和帮助，也对广西和云南的中国边民产生了较大影响，使一部分边民迁居越南，一些学生(主要是少数民族学生)到越南读书(他们可以享受与越南学生同样的待遇)，更为严重的是中国边境地区少数代课教师也跑到越南任教，而其收入比在中国高出四五倍。

　　“在云南省文山州的麻栗坡和马关等与越南交界的县都出现了这样的情况。”有关人士告诉记者，“除了越南教育政策好以外，一些国内地方教育官员工作水平低、思想意识落后和积极性不高也是原因。”(尹鸿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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