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龙旭的战友、领导和家人谈肖龙旭

　　毕永军　本报记者　姜宁　武天敏

　　一位科技奇才经历的风风雨雨，引起人们的思考和关注。

　　“像肖龙旭这样有鲜明个性的人才，在第二炮兵不但能够生长，而且能够开花结果，这就启发我们去关注他成才的土壤。”带着读者感兴趣的问题，记者近日采访了肖龙旭的战友、领导和家人，探寻他们对“肖龙旭现象”的认识。“你们见过‘另一个’肖龙旭吗？”换个角度看个性，个性才有光彩

　　一次试验失败了，发射场上一片难堪的沉寂。

　　肖龙旭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嘴里翻来覆去地叨念：“这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呢？……”担任现场指挥的第二炮兵首长宽慰他：“小肖，现在什么也别想了，吃饭去！”

　　肖龙旭摇摇头，默默地走进工作间，趴在桌子上演算推导，查找失败原因。一个、两个、三个……课题组的同志们也一个个回到工作岗位，小小的工作间里，充满了一种悲壮的气氛……

　　火爆脾气的肖龙旭，受不得委屈的肖龙旭，这个时候居然像变了一个人，就像孩子做错了事情很对不起大人似的。那天，很多同志见到了“另一个”肖龙旭，觉得肖龙旭的形象在脑子里一下子丰满了！

　　“个性就像多棱镜，赤橙黄绿青蓝紫。可是，为啥我们有时候看肖龙旭总是一个色调，不是他本身就如此，而是我们不善于换一个角度！”肖龙旭所在研究所高级工程师陈燕梦这样说。

　　换一个角度看肖龙旭，他身上闪烁着很多可贵的光彩。

　　研究所科技处副处长李群堂告诉记者：有个公司的大老板，以每月2万元的月薪和房子、车子想“挖”走肖龙旭，肖龙旭说你有什么课题需要我帮忙出主意，没问题，可是我身上担着军队多重的担子你不知道，拍屁股走人不是回事。

　　让李群堂感动的是，肖龙旭这个时候过的正是众说纷纭的“不顺心”日子，他没有打这张牌抬高自己的身价，而是悄悄婉言谢绝了。

　　这些事情，让肖龙旭身边的战友们对他油然而生敬意———小节有隙，大节无亏。肖龙旭率真坦荡的个性背后，是知识分子宝贵的良知和责任感，是爱军队、爱国防的高尚奉献精神！

　　正因为如此，第二炮兵各级领导总是充分地理解肖龙旭、体谅肖龙旭。那次试验失败，一位首长对肖龙旭说，原因你们查，给党委的报告我们来写。在这篇报告中，这位首长郑重提出：试验有风险，攻关不能停，建议明年再打一发弹！

　　肖龙旭挺起腰杆，带领战友们背水一战。第二年，试验一举成功！“菜不合口味，怨调料还是怨舌头？”个性未必是缺点，评长论短要思量

　　导弹腾空，呼啸着飞上蓝天。发射场上，肖龙旭和战友们蹦啊、跳啊、喊啊，像孩子似的欢呼雀跃，击掌庆贺。

　　然而，一名兄弟单位的科研人员却当场抱头痛哭。为啥？这个创新的想法他早几年就想到了，却只停留在“想”上，没有像肖龙旭这样“干”。如今，他追悔莫及。

　　科研像打仗，战场无亚军。看到这悲喜交加的一幕，肖龙旭的同事们在思考：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人才可谓多矣，比肖龙旭更“厉害”的科研人才不乏其人。可是，肖龙旭领衔的一些科研课题，能够在短时间内取得重大突破，从效率上说很大程度上是肖龙旭着急“急”出来的，要是他四平八稳不慌不忙，有些成果现在可能连影子都没有，你说他的“急”是好事还是坏事？

　　个性不是缺点，而是特点。同志们现在看肖龙旭，对他的个性都有了辩证的认识。现任研究所总工程师邱成龙的思考很形象，也很深刻：个性像个万花筒，有的人直率，有的人婉转，有的人急躁，有的人平和，这就好像江浙人爱吃甜、河北人爱吃咸、四川人爱吃辣、山西人爱吃酸一样。菜不合口味，怨调料还是怨舌头？恐怕你只能说人的口味不同，而不能根据你自己的喜好妄加褒贬取舍。否则，全中国就没有那么多的菜系了，丰富多彩的烹调文化也不存在了。

　　理解，有时候就是杠杆的支点。一度，肖龙旭领衔的课题组没有自己的试验室，几十号人到处“打游击”，肖龙旭急得满嘴燎泡，和领导说话谈着谈着就“ 带刺儿”。原任所长李万志、政委朱坤和安慰他：“别急，试验室会有的。”实际上，他们的心情却比肖龙旭更急，连日论证上报，为肖龙旭建起了试验室，配备了科研助手。

　　现任所长李云龙、政委杨玉坤上任伊始，就忙着张罗一件事———为肖龙旭扩建试验室。研究所院子小，盖公寓楼的地方都没有，可是肖龙旭的试验室有特殊要求，不能建在楼房上，结果党委硬是咬牙拿出一大排平房，还用了好大一笔 “家底费”。

　　这一切，肖龙旭看在眼里，暖在心头：“我是个急性子，话一出嘴往往就是好说不好听，领导不但不计较，还为我做了这么多实事，我不好意思提出来的要求，他们都替我想在前头了！”“人才真的冒出头来，该怎么对待人才？”要学“伯乐相马”，别学“叶公好龙”

　　“小肖，人由你挑，把跟你‘臭味相投’的都找来！”那年，第二炮兵装备部科研部副部长李兴文在帮助肖龙旭课题组“搭班子”时，说过这么一句开玩笑的话，让肖龙旭乐得直搓巴掌。

　　“为啥肖龙旭跟一些人处不来，可是跟一些人又格外亲？”人们曾经想来想去不得其解，现在都觉得答案再简单不过———嘤其鸣矣，求其友声，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臭味相投”是笑话，“志同道合”是实话！

　　于是，记者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跟肖龙旭交往越多的人，对他的评价越高。记者问他的助手们：“你们觉得肖龙旭应该怎么改变一下自己的个性？”他们的回答让记者始料未及：“为什么要改？改了就不是肖龙旭了！”

　　想人才、盼人才，人才真的冒出头来，该怎么对待人才？第二炮兵政治部干部部科干处处长杨春光一语中的：要学“伯乐相马”，别学“叶公好龙”。创新型人才最可宝贵的是独特见解，独特见解往往来自于他们独特的个性。是保护个性，还是束缚个性，成就人才和毁灭人才往往就在这一念之差。

　　认识人才，有一个伯乐就够了；使用好人才，则需要一群伯乐。这些年，第二炮兵领导机关的同志与肖龙旭之间发生了许多“亲密接触”———

　　科研部放手让肖龙旭挂帅搞科研，科研部领导亲自做协调工作。在一个重大课题攻关中，科研部为肖龙旭动员了研究所、有关院校和地方工业部门共计18个单位的100多名各类人才，一时间肖龙旭手下兵强马壮，乐得喜笑颜开。

　　作战部把肖龙旭比作优秀的“列车长”，只要他下部队调研，就把有潜力的部队人才送到肖龙旭身边“打下手”，希望他“出一趟车”能带出一串优秀的“ 列车员”。

　　干部部推出科技干部激励政策前，总是请肖龙旭“喝喝茶”，听听他的意见。原来像肖龙旭这样身在一线的科研干部，干部机关大多是从报表上认识他们，现在说起他们，很多机关干部就像谈论自己的好朋友。“骏马能历险，力田不如牛。”人才不是“完人”，管理要讲科学

　　一天，肖龙旭提着暖瓶去打水，打开水龙头，望着缕缕上升的蒸汽，脑子忽然“走神”了，想起一个解决难题的好主意，拔腿就往试验室跑！

　　水壶注满了，热水哗哗地溢出来，肖龙旭早跑得没影了，后面的同志急得直喊：“肖工，水，水……”

　　谈起肖龙旭过去这些“怪事”，如今所里的同志们都笑得很开心。肖龙旭满脑子都是科研课题，在生活小节上幼稚得像个孩子，诸如军容风纪、出操站队之类的事情，有点纰漏是可想而知的，我们不能希望他事事都当标兵，用“完人” 的标准要求他。

　　因此，那年肖龙旭“考勤奖”风波后，所领导马上开会研究，做出了一个让肖龙旭颇感意外的决定———在全所范围里改革考勤卡制度，以工作进展为考勤尺度，而不单单以上下班时间“划杠杠”。

　　他们的认识发生了变化：骏马能历险，力田不如牛；坚车能载重，渡河不如舟。高级科研人才的特长在攻关上，对他们的管理要讲究点弹性，讲究点科学管理。考勤的初衷是对的，但是科研单位像工厂车间一样搞考勤就不一定妥当了，强行要求就可能与愿望背道而驰。

　　于是，在设计肖龙旭的试验室时，无意间出现了温馨的一幕。试验室紧靠着肖龙旭的家，直线距离只有20来米，中间还有一个小小的花园，上班抬腿就到，家里熬着稀饭，工作间隙都来得及回家搅搅锅……

　　肖龙旭咧开嘴巴，憨憨地笑了。近些年，他常常能体察到领导细腻的关爱。人心换人心，他开始反思自己原来的做法，感到有点不好意思。记者来到他的试验室，看不到一丝零乱，窗明几净，井井有条。试验室的同事们说，肖工原来很少收拾房间，不管屋里多乱，扒个窝能干活就行，地上有张报纸他抬脚迈过去都不拾。现在可不一样了，他不但自己的工作台上利利索索，没事还到各个房间转两圈，督促大家把仪器收拾好……“有争议不怕，怕的是瞎嘀咕。”要善于左右人言，不要被人言左右

　　翻开肖龙旭家里的影集，居然没有一张一家三口的合影。肖龙旭的妻子李娟无奈地说：“从认识他那天起，他就忙、忙、忙，现在孩子都快上初中了，他没有陪我们照过一张像……”

　　然而，2001年，研究所大门口的橱窗里，却破天荒地挂出了肖龙旭的大照片。他身披红色绶带，胸挂金光闪闪的军功章，咧着嘴在笑！那一年，肖龙旭双喜临门，立了一等功，被评为第二炮兵导弹专家。

　　把这么一个“有争议”的人当典型树起来？所党委不是没有顾虑。但是，最终党委还是毅然拍板：“以科研实绩论英雄！”

　　有位同志给记者讲了一个例子：肖龙旭是本所第一个买手机的，当时手机价格还很昂贵。有的人就无端猜测肖龙旭搞了这么多重大课题，经费不少，肯定捞了不少好处。可是实际上，不光是肖龙旭，他那个课题组每个人的手机都是自己买的，电话费、手机费、打的费都是自己掏腰包。

　　所里的同志如今谈起这些事，深深为所党委理解肖龙旭、支持肖龙旭、宣传肖龙旭的举措感到欣慰。他们说科研人员吃苦受累都不怕，往往怕受气，只有贬恶扬善，正气才能压倒邪气，那些犯“红眼病”的人说三道四才会收敛。一句话，组织上要善于左右“人言”，不要被“人言”左右。

　　这些年，所里分来新的大学生，所党委总是把肖龙旭请上台，让他给大学生们传经引路，神采飞扬的肖龙旭，成了大学生们崇拜的“星”。这些年，研究所里也出现了一种耐人寻味的现象：提起肖龙旭，大家都心悦诚服，说三道四的没有了。大家心里想的正如前任所长李万志说的那样：“肖龙旭的成果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是地上长出来的，而是苦干干出来的！”“别让‘第一印象’成为‘有色眼镜’。”一时好恶难定论，风物长宜放眼量

　　一年，“中国专利15年成就展”在军事博物馆举行，肖龙旭研制开发的两项重大技术成果参展，并为军委首长做讲解。原来规定肖龙旭只讲1分钟，肖龙旭一时兴起就忘了时间限制，滔滔不绝地一口气讲了7分钟。

　　工作人员见状很着急，直给肖龙旭打手势，肖龙旭才恍然意识到超时了，赶紧要“刹车”。谁知，首长却意犹未尽，在肖龙旭身边的椅子上坐下了，兴致勃勃地一直听他讲完。

　　这件事，不光让肖龙旭感动，周围的同事们想起来心里也热乎乎的：“军委首长对人才多么尊重啊！”

　　这件事，也让一些同志反思：欲建非常之功，必容非常之才。有时候我们看到像肖龙旭这样有个性的人才，总是强调“第一印象”，一次接触就可能把他们 “看扁了”，失去了进一步了解体察他们内心世界的机会。看来，对于他们一些让人一时难以理解的举动，要设身处地分析、将心比心地体谅，不要被一时好恶左右对他们的总体评价。

　　一时好恶难定论，风物长宜放眼量。如今，对于肖龙旭跨单位、跨部门、跨系统搞科研的议论少多了。大家终于认识到，现代科学技术高度分化，又高度融合，大科研必然是大联合、大开放，肖龙旭很早就表现出一种可贵的与时俱进的科研观。肖龙旭越级找上级、找首长，大家也认识到他没有什么个人私利，无非是渴望领导理解他的思想、支持他的做法。

　　回首往事，肖龙旭走过的风风雨雨也给予研究所党委深深的启示。近年来，研究所积极为科研人员施展才干铺路搭桥，学术交流活动空前活跃，不仅打通了科研院所和军地之间的“围墙”，还先后选派几十人次参加国际学术交流：副总工程师王永明博士带着自己的科研成果，出国参加国际学术交流会议；计算机软件专家、高级工程师诸葛海应邀作访问学者……

　　如今，该所拥有一支由60名博士后、博士、硕士组成的科技人才方阵。这支队伍朝气蓬勃，冲锋在国防科研的最前沿。“一个人个子有多高，影子就有多长。”琢玉切忌下重斧，轻研细磨终成器

　　不可否认，肖龙旭的“个性”，的确存在有待完善的地方。

　　研究所的姚公亭副总工程师，曾经因为不修边幅的问题找肖龙旭谈过4次心。姚总说服肖龙旭的方法很有特点，他问肖龙旭：“你看过苏联的《仇恨的旋风》没有？你就像里面那个流浪儿，说话也太随便，这是个大问题，你要注意呢！”

　　姚总一张嘴，就打在肖龙旭的“知识空白点”上，肖龙旭没有看过这部小说，也不知道这个流浪儿是谁。学者以无知为耻辱，很少读文学著作的肖龙旭马上借来这本书，看了一个通宵。

　　“形象是自己立起来的，也是自己打倒的，学会尊重别人，别人才会尊重你。人际关系就像人和自然的关系一样，你破坏了环境，环境就会报复你。大家为什么喜欢彬彬有礼，为什么‘五讲四美’，为什么要讲绅士风度，因为那样让别人舒服，愿意和你交流。所以人要不断地改掉自己身上的毛病才能进步……”姚总接着又给肖龙旭讲了很多他“前所未闻”的道理，肖龙旭佩服得五体投地，脸红了。

　　一个人个子有多高，影子就有多长。在朝夕相处的妻子李娟眼里，肖龙旭“ 最不好管，也最好管”，谁能把话说到他的心窝子里，他就最听谁的话。有时候，一句话能让他服你一辈子。

　　琢玉且慢下重斧，轻研细磨终成才。如今，越来越多的领导在走近肖龙旭的过程中，找到了帮助教育他的“切入点”。

　　一次，第二炮兵政治部干部部一位领导语重心长地对肖龙旭说：“龙旭啊，你现在是一名专家，这无可非议。但是，科学无止境，修养无止境，你要进一步有所作为，就要追求科学家的‘大家风范’。个性是把双刃剑，现在成就你，到一定程度可能就会制约你，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啊！”

　　听了这番话，肖龙旭的眼睛望着远方，痴痴地想了许久、许久……-->（解放军报 2003年06月26日 第2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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