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缘起：水是城市的眼睛。古老厚重的北京城，多了什刹海，就多了灵气，多了明眸善睐的气质。

　　如果什刹海的水面再有飞禽的翅膀掠过，那就更加摇曳生姿。

　　什刹海是静的，飞鸟是动的———这是一幅写意的图画。偶然的机缘下，记者遇见了

一位画中人。

　　采访曲喜圣时是在早晨的什刹海边，风拂水面，波浪微兴，杨柳轻摇。岸上的人伴着音乐晨练，湖中的水鸟轻轻游动，一切都显得和谐自然。

　　曲喜圣是什刹海游船码头的老板，看上去很朴实，不像是生意人的模样。就是这样一位不像生意人的生意人，自己出资在什刹海上建了一个小木岛，专供野鸭、鸳鸯等飞禽栖息。

　　记：您今年多大年纪了？

　　曲：我是1953年生人，算算今年50了。

　　记：您对什刹海熟悉吗？

　　曲：我小时候住在北京黄寺大街，什刹海是我常常来的地方。那时候什刹海水清的呀———一到夏天，我们多少小孩儿就光着屁股在什刹海里游泳戏水———一个猛子扎下去，能看到光屁股蛋儿。那时候的什刹海，是我们这些孩子的天堂。

　　到了1978年前后，什刹海被当作了农贸市场的早市，水慢慢就变脏了，大家把卖不掉的烂菜、日常生活的垃圾都往水里倒，让人看见别提那个心疼了。

　　1997年前后，政府下大力气治理什刹海周边环境，将水里淤积了几十年的脏东西都清理出去，什刹海又慢慢变清了。但还是不如我小时候湖水清澈，现在让我下什刹海游泳，我肯定不下。

　　记：您什么时候到什刹海这边来工作的呢？

　　曲：可能是我跟这里的缘分。1992年，我父亲在这里经营游船生意，我有空就过来帮他忙。

　　2000年4月份，我接替父亲的工作到这里来了。

　　记：您又是怎么跟野鸭结的“缘”呢？

　　曲：那还是1997年，我在西三旗开了一个家电维修店。生意一直不是太好。到了1999年，一整年的生意都很糟糕。那时我心情不好，就常常到什刹海来散心。

　　就是在这里，我看到有一种鸟，贴着水面飞过，姿态优美极了。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是野鸭，只是觉得这种鸟说不出的好看。你注意过吗，野鸭飞动时翅膀扇动很有力，频率很快，而且它们爱贴着水面低空飞翔，比任何其它飞鸟都飞得好看。我当时觉得就是一种震撼，虽然不能说从中悟到了什么，但只要看到野鸭从什刹海上飞过，那一天我的心情就会好很多。

　　我每天盼着能在什刹海上看到野鸭，可是有时一两个月才看得上一两次。我不知道它们从哪儿来，又飞到哪儿去。我就想，要是有办法将它们留下来就好了。有了它们，这片水就更美了。

　　曲喜圣用手模仿野鸭在水面飞过的姿态，神情陶醉。那模样，像是他从水面飞过。

　　记：您那么爱野鸭，它们说不定会通灵留下来呢。

　　曲：野鸭就是有灵气的。

　　我在这里经营游船生意不久，有一天，游船的伙计手里拿着两枚蛋跑过来跟我说，中午有野鸭蛋吃了。我立刻问他从哪儿拾的，伙计说是在电瓶船里发现的。我把鸭蛋放回到伙计指定的地方，又生怕野鸭闻到了鸭蛋上人的气味，就用餐巾纸把鸭蛋反复擦拭了一遍，之后我把电瓶船抛锚在离河岸二三十米的地方，谁也不准动。

　　那一夜我几乎就没睡安稳，老想着野鸭会不会因为有人动过鸭蛋，受到惊吓不来了。好容易熬到天亮，我立刻划着船到电瓶船上看情况，这一看把我高兴坏了，船上多了一枚鸭蛋。

　　我专门问过人，野鸭这一下蛋，就会接着下。我跟伙计们说，谁也不能动那条电瓶船，就抛锚在那儿。那时候我们总共也就三四条电瓶船，挺紧张的，可野鸭肯定是在岸上找不到适合下蛋的地方，这条电瓶船就给它们做个下蛋的窝吧。

　　我每天隔不了多久就去看那条电瓶船，看野鸭。大概是船里有第六枚蛋之后，我再过去时竟然跟野鸭打了个照面。它也发现我了，歪着脖子看我，扑扇着翅膀想飞，但最终没飞起来。我可吓坏了———生怕吓坏了它，赶紧用手轻轻划水离开。

　　这之后我都是趁野鸭不在的时候去看。但下到第十二枚蛋的时候，野鸭不再离开了。我找懂行的人一打听，野鸭可能在趴窝（孵蛋）呢。

　　记：您是不是乐坏了？

　　曲：是啊。电瓶船的底是尖的，我找了些东西把蛋围起来。你不知道野鸭蛋一个排一个，围成一圈有多好看，野鸭用鸭绒把蛋都覆盖起来了，这些我都没敢动。

　　我又想，野鸭把小野鸭孵化出来后，肯定有办法把小野鸭从电瓶船上弄到水里去，可是没办法把小野鸭从水里弄到电瓶船上来啊———小野鸭也不能总在水里呆着吧，得给小野鸭准备个落脚的地儿。我扎了一个两米长、一米宽的小竹排，放到电瓶船附近，给即将出世的小野鸭准备着。

　　记：小野鸭享受到您给它们准备的安乐窝了吗？

　　曲：没有。小野鸭没能孵化出来。我问过百鸟园的孵化专家，可能是电瓶船搁在水里晃动得太厉害了，再加上电瓶船的底是尖的，所以没能孵化出来。

　　那一段时间我的心情都不好。

　　曲喜圣因为小野鸭没能孵化出来，甚至有些自责。说这些话时，湖里的野鸭在悠游着、呱呱叫着，并不能明白它们给岸上的人带来的欢乐和悲伤。

　　记：后来情况怎样呢？

　　曲：小野鸭没孵化出来，大野鸭也没飞走。我相信野鸭是有灵性的，你对它好，它们会知道。它们有自己的语言，会把信息传递给同伴，告诉它们哪儿是好地方。

　　野鸭慢慢多起来了，说不定就是下蛋的野鸭招来的，野鸭越来越多，甚至把小竹排都挤满了。

　　冬天来了，不再是以前一两个月才能看到一两只的情形。小竹排快站不下了，野鸭挨野鸭，有些野鸭还为了争夺空间打架。

　　野鸭不怕冷，就怕没有水。冬天的什刹海结冰，对野鸭来说可不是好日子。为了让野鸭有活动的空间，我就开着船在湖上凿冰，但天气实在太冷了，有时凿着凿着，回头一看，四五米远的地方又结了冰。野鸭有灵性，知道我是在给它们找落脚的空间，它们在我身后不停地划水不让冰冻上———我不停地凿，它们就不停地划———野鸭跟人一样，为了生存，它们也得努力。为了让野鸭有水游动，我和一个船伙计轮流顶班，伙计管白天，我管夜里，保持有几百平方米的水面。

　　到了晴天的时候，野鸭会在小竹排上栖息、梳理羽毛。但小竹排对越来越多的野鸭来说显然太小了。

　　记：小木岛的雏形就在这时慢慢诞生？

　　曲：我想扩大小竹排，给更多野鸭栖息的地方，可这是城市水系，也不能随便有什么动作。

　　让我没想到的是，时任什刹海风景区管理委员会主任的杨月，找到我父亲说，我做的小竹排太小了，野鸭呆不住，能不能做个大的。

　　有了这个消息，可把我乐坏了。我立刻行动起来，找了两家设计装潢公司，请他们给设计个图样，可一家说做不了，一家设计图样要价2000元，我接受不了。我想就在自己做小竹排的经验上边设计边干。

　　我揣着找媳妇要来的2000元钱，骑着三轮摩托车，一趟一趟地从西三旗木材市场往什刹海拉木材。这些木材大多超长超重，我费尽心思，绕过城里的上下班高峰往回拉。拉了多少趟我也记不得了，只感觉当时特别累。

　　木材拉回来了，得赶紧趁什刹海水面结冰的时候做，不然等冰化了，拉小木岛下水也是一项艰巨的工程。

　　结冰的什刹海不光是冷，风还大。好几次我在冰上都被风给吹跑开了，后来我就干脆把自己绑在木材上赶进度。

　　小木岛做好时，什刹海的冰开始融化了，一踩一个脚窝。等到冰完全化开，小木岛稳稳地落在了水中，那份高兴劲只有我自己能明白。

　　记：野鸭们喜欢你给它们做的“家”吗？

　　曲：现在这个小木岛上已经孵出了两窝野鸭，一窝鸳鸯。后来海鸥也来了，今年又来了夜鹭。你看，它们相处得多好啊。

　　在小木岛周围，有一只鸳鸯带着两只小鸳鸯在游水。小木岛的木桩上，立着一只头呈白色、羽毛呈灰色的鸟，曲喜圣告诉记者，那是夜鹭。不远的水面上，有鸟在飞翔，曲喜圣说，那就是野鸭。记者看见，野鸭飞翔的姿态确实美丽极了。

　　记：附近居民对小木岛的情况反映怎样？

　　曲：居民们很喜欢这个地方啊，每天都有很多人专门来看野鸭，来看小木岛。附近居民都成了野鸭和小木岛的义务看守人。小木岛上从来没有伤害这些飞禽的事发生。这么可爱的小生灵，谁舍得伤害它们呢？

　　没人伤害野鸭，曲喜圣深感欣慰。

　　但令人担忧的是，近年来酒吧、餐馆如雨后春笋般在什刹海边冒出——野鸭生活的环境日见喧闹。经济利益，生态环境，社会发展——诸多问题错综交杂，什刹海渐失宁静与恬淡。但野鸭们不知道——它们在人为的环境中寻求庇护和依靠。

　　采访完曲喜圣，回到北京城车水马龙的街上。记者突然觉得，他像是城市中的隐者，在什刹海边，在鸟鸣声中，怡然自得。

　　（来源：本报记者贺少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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