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 评

　　先来说韩非子的一则寓言：宋国有一个富人，一天下大雨把他家的墙淋坏了。他儿子说：“不修好，一定会有人来偷窃。”邻居家的一位老人也这么说。结果晚上果真来了盗贼，富人直夸他儿子真聪明，却又怀疑邻居是盗贼。这是今年高考作文给出的基础材料。

　　要是韩非子今天仍然活着，他一定会感到万分得意，因为这样的寓言在现实生活中仍然“活着”。5月24日，各媒体发布了一则惊人消息：经香港、深圳两地科研机构检测，非典冠状病毒（SARS）来自果子狸。早已对SARS恨得心头痒痒的人们于是立即拉开架势，又是收缴、活埋市场出售的果子狸，又是关闭果子狸养殖场，一场“倒果”运动正进行得如火如荼，仿佛非典疫灾全是果子狸惹的祸，仿佛不把它剥皮剜心就不能解人之恨。好大的冤仇啊。

　　人们沾沾自喜于这么快找到了SARS病毒宿主的那份聪明，尽情享受着斩草除根的那份快意，却忽略了一个常识性的问题：整倒了果子狸，就能把SARS赶跑，人类从此就永享太平了么？果不其然，世界卫生组织很快就提出质疑：果子狸样本来自疫区同一个市场，难以确认病毒是动物传给人，还是人传给动物。SARS病毒究竟是否来自果子狸，还未可知。

　　罪名尚未确定，即遭灭顶之灾，全然不顾疑点归于被告的原则，果子狸确实非常倒霉。

　　果子狸倒霉就倒霉在，它面对的是坐拥生物基因技术、以“万物之灵”自居的人类——那个聪明的儿子和生下聪明儿子的富人，而果子狸充其量不过是人类不说话的邻居。中国人似乎更愿意相信“自己人”的认知和判断，对于世界卫生组织的警言，未必会有多少人去认真理会。果子狸倒霉就倒霉在，这时候的国人已被万恶的SARS病毒折磨得近乎发疯，正红着眼四处找仇敌讨还血债哩！不识时务的果子狸恰好撞到了压弹上栓的枪口上，成了人类渲泄怒火的“出气筒”，甚至连不带病毒的蛇蜥猴蛙之类也受到株连，在“宁可错杀一千，决不放过一个”的复仇声浪中，成了它的难兄难弟，一起被灭了。

　　无知的果子狸们显然无力为自己申辩喊冤，但有知的人类却没有理由青红不分、皂白不辨，仅仅依据一份世界卫生组织都不认可的检测报告便对果子狸痛下杀手，这实在是辱没“万物之灵”的尊荣。灾难临身，在没有抓到令人令兽信服的事实证据、搞清谁是真正的元凶之前，任何以邻为壑的情绪化举动都是非理性的，也是浮躁和自省意识缺失的表现，不仅会妨碍我们对事理的准确判断和科学把握，甚至会成为另一场灾难的肇始。

　　冷静客观地审视非典，在这场发生于人和动物之间的无妄之灾中，人类自身就是一个难脱干系的“嫌犯”。可以这么说，就算果子狸是传播SARS的病源，那也是对人类为满足口腹之快而暴殄天物的无情报复，不折不扣是人类自己惹的祸。我们捕杀、啖食了它，反过来还要嫁祸于它，使它承受双倍的痛苦，这对我们这位不会说话的“邻居”来说，是多么的不公平！大自然的生存法则是，地球上的万物都是平等的，互为依存的。谁不能与其左邻右舍“和平共处”，谁带头破坏这一神圣的法则，谁就会招致大自然的惩罚。1998年那场令人锥心的特大洪灾可谓殷鉴不远，面对SARS，我们难道又要到处寻找开脱自己责任的理由么？面对自然规律，人类只能去掌握它、适应它，而不能怀着私利的动机去改变它、违逆它，否则我们可能也会成为那个韩非子嘲讽的宋国富人。

　　也是韩非子，曾经说过一段意味深长的话：“智术之士，必远见而明察；不明察，不能明私。能法之士，必强毅而劲直；不劲直，不能矫奸。”（《韩非子·孤愤》）非典渐行渐远，接下来我们亟须做的，不是忙着像隔离我们自己那样隔离果子狸们，而是要着力改变我们自身存在的不良的公共卫生习惯，强化道德、法律手段，以此来制约、制裁那些破坏生态、屠戮生灵的人面兽行，真正视野生动物为我们人类的睦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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