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平民的追凶苦旅(图)

http://www.sina.com.cn 2003年07月01日10:03 潇湘晨报

　　洪克非

　　在被一伙人砍成重伤后，衡阳市石鼓区居民王军用了一年时间，花了近5万元钱自费捉住了几名凶手，但最终除了一名主犯被判刑外，其余的凶手依然逍遥法外，他提出的民事赔偿要求一时也不能落实，还需要从头再打官司。一想起此事，王军心中的悲愤就难以抑制：“我们老百姓要伸张一下正义，怎么就会这么难？”

　　“9·11”血案

　　灾难源于一件极小的冲突。

　　据王军的妻子宋丽回忆，案发的地点原是一个马路市场，2001年9月10日上午10点，她丈夫刚做完一单生意后，发现店门口摆放了一副菜担，卖菜的是一个年约70岁左右的周姓老头。

　　王在让老头将菜担挪开的过程中，双方发生了争执。一阵拉扯后，老头摔倒在地。“他马上就说被打伤了，扯住我丈夫的钱包说要去医院。”宋丽说，在索要医药费不成后，老头恨恨而去。临走时抛下一句话，称要喊人来搞死王军，让他们别想再开店作生意。

　　第二天，麻烦真的来了。

　　2001年9月11日中午2点左右，宋丽正在店门口吃中饭，突然一大卷卫生纸砸在头上，碗也被撞掉了，汤水溅了一身。

　　宋丽抬头一看，门口不知何时已经站了10多个人，声称要“抄了店子”，前一日因摆摊发生纠纷的周姓老头也赫然在目。

　　宋赶紧打电话叫来父亲和朋友贺衡春协调。正在商量医药费的时候，接到电话的王军也骑车赶到，被该伙人逮了个正着。

　　目击证人何玉兰证实，当时该伙人为医药费的事情与王军发生争吵，突然，一个穿黑衣的男子对着王军的胸口猛击一拳，其他几人一拥而上，将王军打倒在卫生纸堆里。

　　倒在地上的王军试图拿起身边的一根木棍自卫，被该伙人夺走。此后，几个人打得更凶，并拔出刀子对着王一顿乱砍乱捅。王的妻子宋丽疯一般地跑出来大哭大叫，歹徒们一哄而散。浑身是血的王军从店里冲出来追了六七米，因失血过多晕倒在地。

　　110民警和医院的救护车很快就赶到，周姓老头被警方当场抓获。

　　悬赏征求线索

　　宋丽回忆，丈夫被送进医院后，医院随后就下了病危通知单，一直昏迷了三天才醒过来。在医护人员的全力抢救下，花了1万多元的医药费，终于保住了一条命。

　　2001年9月19日，经衡阳市雁峰区法院司法技术鉴定所法医门诊诊断证明，王军左胸被刺导致肺裂伤并左侧血气胸，头皮裂伤，伤情为重伤。

　　一个多月后，王军伤愈出院，经过打听才得知带人制造“9·11”血案的衡阳市蒸湘区长湖乡农民周福常（即摆摊老人）已经被警方释放，而其他的几名凶手仍然逍遥法外。

　　王急得乱跳，到公安局一问，才知道当日110出警将周福常抓住后，已移送管辖该区段的衡阳市石鼓区公安分局青山街派出所，该案也转由该所查办。

　　王军赶到青山街派出所找到承办民警打听情况，对方说几个凶手早已不知去向，没法找。王军无奈，只好找所领导，领导的答复是案子已经分下去给办案民警了，由他们查到底，找他上面是没有用的。王再找办案民警，对方的回答是，这案子要领导重视才行，否则要动车动人的，花费很大，没有上面的支持没法办。

　　这样来来回回转了几圈，王军称，他明白了最终还得靠自己想办法。

　　对王军的说法，承办此案的青山街派出所民警左华卫给予了否定。他说，当时民警只是要求受害人也去找一找，毕竟他们熟悉那些人的情况一些，有了消息提供情况过来。而且，这边他们也同时在查。

　　眼看时间一天天过去，王军知道等下去不会有什么结果，便开始通过朋友帮忙打听凶手的情况。不久消息传来，杀伤他的几个人基本都是蒸湘区（原为衡阳市郊区）长湖乡的农民。当时该伙人主要想搞点钱。事发后，一些人以为王军已经死了，都跑到广东一带躲起来。后来听说王军出院，又回到了衡阳市。

　　有人还告诉王军，当日带人前来行凶的是周福常的孙子周文华，此人曾因多次在衡阳市高新技术开发区敲诈勒索，被处劳教一年半。“是个混社会的人，心狠手辣！”

　　如何找到这些人的下落呢？王军为此煞费脑筋。经过与家人商量，决定悬出赏来，请人帮忙找线索。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此后，在一个朋友的帮助下，王军与一个也住在蒸湘区长湖乡、自称与几个凶手比较熟的人见了面。对方表示能够提供那几个人的行踪，条件是必须按提供消息的准确程度来分别支付报酬，并保证包括警方在内不向其他人透露“线人”的情况。缉凶心切的王军喜出望外，当即满口答应。

　　坎坷捉凶路

　　开始的合作并不顺利。

　　不是因为跟不住人掉了线，就是对方人多势众不及动手跑了人。试了几次后，王军和家人觉得方法上有问题，单靠自己跑动还是不能成事，而且危险也大，又开始申请警方的援助。

　　2002年2月，王军得到消息，血案中的一名主要嫌疑人唐某将会在某地方出现，便赶紧通知了青山街派出所。该所决定由李教导员带领一民警前往抓捕。

　　王军称，当时赶到目的地后，他当即从对方的两个人中认出了当日行凶的唐某，就一把扑过去抓住了唐的衣服。另外一个人见事不妙撒腿就跑。

　　王称，当时唐某拼命反抗，衣服被抓住就脱衣，裤子被扯就松裤子。就在此刻，先行跑了的唐某同伙一下子喊来了10几个人将他和民警团团围住，推推搡搡，一时陷入混乱之中。

　　王军说，派出所的人见情况不对，就劝他暂时把唐某放了，反正知道了对方的情况，担保以后可以抓回来。迫于形势，他只好松了手。但此后他一直没有看到唐某在公安机关里出现过。

　　原青山街派出所所长、现任石鼓区公安分局副局长张明对此作了解释，称当时接报后所里当即出警，但由于是跨区办案，加上对方多人围攻办案民警才导致唐某逃去，不存在所谓放人之事。

　　出了几次意外后，王军深感人单势孤的苦处，决定在行动时邀朋友助阵，并和几个好友约好有情况随时电话通知。然而，此后真正使案情出现转机的却是靠王军的妻子宋丽“慧眼识凶”。

　　2002年4月1日晚上，宋丽和几个朋友一起到位于衡阳市石鼓区的“天上人间”娱乐城玩的时候，猛然发现刚刚从身边走过去的一人就是当日用刀捅伤丈夫的嫌疑人秦亮，于是马上用手机通知丈夫、其他朋友。第二天凌晨，秦亮被扭送至青山街派出所。

　　2003年2月13日，宋丽在衡阳市西湖饭店门口又意外发现了主凶周文华。宋一边紧随其后，一边悄悄用手机和朋友们联系，终于在衡阳市岳屏公园附近将周文华抓获。

　　不完美的结局

　　费尽心力将涉案的几个主凶抓住了，王军和家人自此放下心来，以为事情已到此结束，嫌疑人应该逃脱不了法律的严惩，但结果却出乎意料。

　　王军称，秦亮被捉的当天，在青山街派出所受审时曾开口承认参与9·11案件并动手伤了人，但之后其家里赶来了几十个人在派出所纠缠后，立刻气焰高涨，一直称头痛，不出声不看笔录也不交代其他问题，再后来就说自己是去玩的，并没有动过手。

　　4月3日秦亮被警方刑事拘留。但在当月的29日就由其兄秦华担保，取保候审8个月。在检察院就此案提起公诉时，秦亮已经因证据不足，事实不清而释放。在采访中，当年承办此案的青山街派出所民警左华卫对此的说法是，案子已由法院判决，与他们不再相干。

　　衡阳市石鼓区人民检察院刑二科的邓云喜检察官认为，之所以不起诉秦亮的原因主要是秦亮不肯签字，案件中没有案发当天查实的证据。重要证据有些是后补的，还有一些又多是受害人亲友的，针对秦亮的证据整体效力尚嫌不足。石鼓区公安分局刑侦大队教导员彭国清在采访中亦证实了此事。

　　秦亮究竟是否参与其中并动手伤人？记者在案卷中的公安材料中看到，有一证人在派出所辨认嫌疑人照片时，立即指证秦亮在当时动手刺伤了王军。原因是秦亮在动手后曾告诉同伙，“手上的刀已经断了”，这句话让他至今记忆犹新。

　　据了解，该案的另一主要犯罪嫌疑人周文华则成为了整个案件中惟一被起诉的人，并最终被判处了5年有期徒刑，而王军向周文华、秦亮等人提起的刑事附带民事诉讼也被法院退回。要想获得赔偿，王军还得赶快向法院提起民事诉讼。

　　5万元成本的由来

　　“我辛辛苦苦一年半、负债5万元自费追凶就是换来这样的结果！”在到石鼓区公检法机关跑了一圈后，王军一脸沮丧，两眼通红。

　　5万元的花费到何处去了？王军向记者一一列举其中各项费用的开支情况。

　　“我们找的线人提供情况，每一次找到人都是要付钱的。你抓不抓到人他不得管，人家是背了风险的。”

　　“我们原来都是老实的生意人，又刚从云南回来，根本没什么朋友，你要找人要打听情况，都需要朋友。这些人不都是花钱请吃请喝认识再混熟的。人家冒着今后被报复的风险帮你捉凶手，一起吃点喝点给点意思那是不可能不给的啦！”

　　王军称，在一些政法机关那里办事也是一样的。每一次去问情况，进门总得要买条烟吧。而且不能太差，进门每人一包，就是100多块钱。还有每次去捉人，一般也要请客吃餐饭，出手也是二三百。“有一次我买了条芙蓉王烟，但对方说是假的，硬让我在门口附近的店子里换了一条。”

　　王军告诉记者，最花钱的是在案件过程里各个环节催进度，这除了请客吃饭，还要作一些其他工作，而且往往一次是办不成的。“钱花起来像流水一样的！”此外，请人代写文书也花了几千元。

　　记者向王军询问有关此类事情的资料，却遭到了拒绝。“我们有自己的苦衷，要讲出来我们以后还怎么在这个地方呆得下去。”最终，在记者答?Σ患ǖ那榭鱿拢蹙愠隽思父鋈说拿帧?

　　王军说，给对方使了钱的，多少都帮了些忙，至少是通融了一些。当然也有不用花钱而主持了正义的。

　　警方自认积极作为

　　6月20日下午，记者通过种种努力采访到了原青山街派出所所长、现任石鼓区公安局副局长张明。对王军夫妻的说法，他一一作了解释。

　　他告诉记者，在2001年“9·11”血案发生后，青山街派出所对捉获到的周福常进行了审讯，但最终没有审下去。“他突然就讲不行了，浑身抽搐，瘫倒在地上”。

　　张称，民警向他汇报后，因为怕出事，所里派车把周给送回去了。“不送不行啊，他七十岁的人了，万一有个什么事，到时候不又会谣传出派出所刑讯逼供出了人命之类的故事出来，我们肯定背不起这个黑锅。”

　　他的话得到了在场的石鼓区公安分局刑侦大队教导员彭国清的证实。

　　对青山街派出所民警被控接受吃请但仍不积极作为一事，张明予以了否认。他表示自己绝对没有接受过当事人的吃请，但所里民警的情况他不能确定。“如果有，他可以讲出来，谁干了谁自己负责。”

　　张明称在王军的整个案件审理过程中，公安方面是尽了责任的。所谓的不出警不出车的事情并不存在。“不是不作为，而是积极作为，有几个民警在抓捕中还受了伤。”

　　他承认，基层公安机关一直存在的经费紧张问题会给办案带来一定影响。“我在基层当了7年所长，上面是没给过一分钱的，水、电、车、油等各种费用都是靠正常的罚没返还来维持。因此我们出警都要讲究效率，不能乱出，否则经济上难以承受。”

　　2003年6月20日下午，记者一行随后来到衡阳市政法委执法监督办公室，该部门负责人宾锡湘告知，本周内会将整个案件的材料全部调出来核查，如发现确有哪个部门存在渎职行为，将严查到底。

　　记者手记

　　司法运作的经济比较

　　在社会生活中，一个公民在遭受不法侵害之时，可能会通过私力救济或者公力救济两种方式来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不受侵害。前者是指依靠个人的力量，后者则是常说的使用法律的武器。

　　两者的区别相差甚远。前者由于是私人行为，很可能会导致社会混乱；后者则是国家法治的必须。因此，国家的法律对此有着严格的规定，即公民权益受到侵害时，应当通过法律武器来实施保障自己权益的行为。

　　然而，公力救济的实施有着其必备的条件。纵观王军案件的全程，有一个问题显然值得关注：在一些地方，公安部门所承担的责任和它拥有的经济支持力出现了较大的不平衡，并且影响到了工作的开展。

　　这些地方的公安机关的运作成本与投入的差距，其“亏损”不仅会损害自身应有的效率，更会因为机构本身的特殊性引发出种种问题。而且，这种“亏损”一旦转嫁给公民，破坏力就更大。王军案从一个侧面发出了警示：到了该认真解决这一问题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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