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树浦发电厂那根举市瞩目的老烟囱，突然猝死———拆除了，没有了。

　　这根在“中国最早”电厂里的“远东第一大烟囱”，多少年，它是远东的制高、上海的骄傲。

　　烟囱死了。而除它之外，上海这个“中国工业母机”，轰鸣过的“中国最早、远东最

大”不计其数。第一家煤气厂、第一家造船厂、第一家纺纱厂、第一家自来水厂……同样“经典”的老厂房、旧仓库、老船坞，现在还好吗？

　　还是迟了，透心凉

　　烟囱之死，并非孤例。

　　曾专门调查上海近代工业建筑的同济大学建筑系张松副教授介绍，当初翻遍档案理出的60家上海有名老工厂，实地一勘察只剩41家有迹可寻，其中的25家旋即被列为“上海市优秀历史建筑”加紧保护。转瞬，又是几年过去了。

　　还记得“天鹅”牌啤酒吗？上海啤酒厂这1913年创建的沪埠第一家啤酒厂，不但以产品陪伴阿拉度过一个又一个炎夏，还因其厂房由大师邬达克设计而享有盛名。邬达克是谁？当年上海滩最有名的建筑巨匠，他设计的国际饭店为海派建筑立起标杆，他设计的大光明电影院“魅惑”贝聿铭痴迷建筑。位于宜昌路的上海啤酒厂，尽管被认定“优秀历史建筑”，但挂牌后就没了下文，无人照看、无人监管。现非但铭牌不知何处，曾经美轮美奂的铸花铁窗，也不晓得何时被偷拆变卖，墙面上只剩下一个一个黑窟窿，满目疮痍不忍睹。

　　上海煤气厂，这家远东最早的煤气厂，1865年点亮第一盏煤气灯，“十里洋场”从此有了不夜天。特别那两个硕大无朋的储气罐，全由手工铆接，居然“天衣无缝”百年不泄。但近年煤气厂停产后，大罐被废要拆卖，专家们得知后找上门一趟趟呼吁，好不容易才罢手。还是迟了，大罐“头颅”被削，优美的圆拱顶盖撬没了。透心凉。

　　想知道荣氏家族的起步，就去看看上海面粉厂。这家民族工业最早的面粉厂，百年至今一直为全国老大。厂区建筑匠心独运，外墙西式挑檐繁华惹眼，进去却是个纯中国风情的内庭天井，电影《子夜》就是在此拍摄。可惜的是，如今车间废置后改建酒店，拆得只剩一堵墙。

　　还有，执中国绒线之牛耳的上海蜜丰绒线厂，当年的花园洋房因随意搭建风味尽失。还有，申城第一家纱厂上海第五毛纺厂，曾经的厂房从家具店改到幼儿园改到大食堂，原始风貌荡然无存。还有，苏州河边不少的老仓库消失了，有几个后被改成艺术家工作室，据说也是“最后的展览”……

　　市文管会地面文物管理处谭处长话语沉重———集中在上海老城区里的“经典”上千幢，其中不乏优秀近代工业建筑，“烟囱之死是又一记警钟，再不抓紧抢救，难以对后人。”

　　不妨拿来这一条

　　“远东之最”的烟囱说没就没，症结在哪里？

　　厂方的那句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烟囱未被明文列为保护建筑。”市文管会谭处长告诉记者：“这根烟囱为何没被列入，我也一头雾水。但它的历史价值无人怀疑，厂里要拆，先开个专家论证会不为过吧。许多‘经典’受损，正是这样说拆就拆了。”

　　同济大学张松副教授坦言：“上海在保护近代优秀建筑方面的工作卓有成效，率先全国出台了相关保护法规，率先全国将‘我国产业发展史上具有代表性的作坊、商铺、厂房和仓库等产业建筑’纳入保护范围。为什么这根烟囱没有及时列入‘保护’，要拆又该如何走程序，的确还有待细化规范。”曾赴日读博的他介绍说，在日本及英美发达国家，都有这么条“报告制”———凡房龄30年以上，不论出身，业主要拆都必须先向政府申请“没价值”，否则一旦被举报，政府有权勒令无条件停工30天到3个月，假如专家认定不能拆，业主还要被高额罚款。“为完善我们的法规，不妨拿来这一条。”

　　文管会谭处长呼吁“体制应再顺一些”。现行法规尚未将近代优秀工业建筑划入“文物”，文管会自然就不会是参与管理的相关机构。“我国《文物法》规定文物当具有‘历史、艺术、科学价值’，仔细想想，经典的工业建筑其实同样都具有。现在，相关法规公布快一年了，负责审定保护名单的专家委员会还在‘酝酿中’，时不我待呵！”

　　市城规设计院副院长苏功洲语重心长：“上海不少近代留下来的老工厂，见证着中国工业的起步，挽留着城市演进的记忆，镌刻着一代工艺的精湛，同样是极为宝贵的历史遗珍，往往是所有者自己不甚重视，这是个大问题。”同济大学建筑系主任常青倡议：是要有人站出来，就像同济的阮仪三教授，为保历史文化遗产，“骂”遍天下不妥协。社会力量的制衡，是对管理体制的合理补充。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经典老厂的自己，别把金碗当烂铁。

　　不是银子问题

　　太让人惊讶了，这真的就是已饱经风霜整整120年的自来水厂？

　　尽管早有耳闻，但记者一走进“中国最早”的杨树浦水厂，还是被震得目瞪口呆———清一色乌砖白缝，清一色英伦纹饰，一道道垛口女儿墙风姿绰约，一扇扇圆锥顶红窗趣味雅致，一池池碧波清澈映天，芳草青树，花团锦簇，宛然一处万种风情的维多利亚时代城堡庄园。

　　在许多老厂看来，保护旧建筑，心有余而力不逮，耗不起那银子。水厂徐锋副厂长笑说心得：保护与发展从来就是相得益彰的事。我们上任3年，结合技术能级的提升、生产结构的优化，就此原汁原味修复了厂里所有18幢城堡式老厂房，就此推倒了全部27座大煞风景的后来建筑，就此新增全厂绿化面积近一倍，实现了厂房功能大归并，生产设备大改造，厂貌景观大提升。“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水厂也有根老烟囱，废置多年倒塌了，我们不是简单地为了修复而修复，再造的时候内部装上观光扶梯，顶部安上智能探头。全厂风貌高低有致了，新一个观景点出现了，重要的还在于完善了现代安保系统，一举三得。”

　　车行杨树浦，一路感慨多。烟囱死了，可还有那么多的珍稀典藏：上海最早纱厂、上海最早汽水厂、上海最大棉纺厂、中国最大制皂厂……掠过车窗、掠过岁月、掠过心底。它们的明天会怎样？它们的明天该怎样？我们再追问。本报记者郭泉真 尤莼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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