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竟之旅———陈革的命运交响曲（下篇）

http://www.sina.com.cn 2003年07月07日11:13 桂龙新闻网-玉林日报

　　第三乐章

　　“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

　　2003年6月21日午后，北流市人民医院。

　　由远而近的雷声一阵紧似一阵，反衬得病房里的空气有些安静。躺在病床上的陈革，眼白已经全部变黄，瘦弱的身躯，一动面颊和脖子上就渗出一片汗水，却仍然神采飞扬，谈笑风生，只是被癌细胞蚕蚀的身体不胜劳累，在薄薄的被单下不易察觉地颤抖。

　　然而，再次面对死亡的陈革却很平静，宽厚地笑笑，坦然地和记者回首他那只有36岁的生命历程。他不再像父母去世时那样痛不欲生，相反，却以自己的乐观接受命运对他的挑战，这种乐观感染了妻子，感染了医生，感染了认识他的每一个人。

　　在同事们眼里，风趣幽默的陈革精力充沛，仿佛天生就是法律的守护神。

　　公诉部门人员少、任务重，一到年底，案件大增，分配到每个人的案件不是以件来算，而是每人一摞，工作辛苦是人所共知的。有时候，同事们也关切地劝陈革，你身体有病，你有理由找领导换个科室，陈革咧嘴笑笑说：“公诉工作是很苦，但有挑战性，有成就感，我喜欢做一名公诉人。”

　　2001年10月，原北流市农业局副局长徐业强涉嫌受贿、挪用公款一案由北流市检察院反贪局侦查终结，交由公诉科提起公诉。11月1日，陈革接手了这个案子。当天他开始阅卷，从挪用、受贿的主体、客体，主观方面、客观方面，犯罪的事实细节，——对照法律条款分析。长达34页的阅卷笔录，记下了他对整个案件的再了解与认识。12月15日，他以事实不清，证据不准将案卷退回补充侦查，2002年1月16日，反贪局补充侦查后交到陈革手里，陈革仔细审查后，仍然认为还有些细节不清楚，于2月6日再次退回。经过两次补充侦查，陈革认为对徐业强的所有行为全部查清了，才开始写起诉书。

　　2002年3月14日，陈革代表北流市检察院对徐业强涉嫌挪用公款、受贿一案，向北流市人民法院提起公诉，4月3日，合议庭依法公开开庭审理此案。

　　作为原北流市农业局的副局长，徐业强从1996年2月至12月，利用职务之便，以购肥料、农药或进货为由，先后6次写借条，从下属市农技公司借公款40万元，给他人做生意，收受贿赂2万多元，又以为公司购肥料、农药或地膜为由，多次写借条，借公司公款39．5万元私自放贷，其中29万元超过三个月才归还。

　　在法庭上，徐业强对受贿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但对29万借款辩称完全是为了单位业务需要，并非归个人使用。辩护律师也辩称检察机关无证据证明徐挪用公款，并提出徐受贿犯罪后具有自首情节，应从轻处理。

　　此时，旁听席一片寂静，人人屏息静待，看公诉人如何举证。反复看过案卷的陈革，对徐业强的犯罪事实了然于心，他将徐业强以借款名义提出公款，却并没有为公司购回任何货物，而是贷给他人的事实，一件件一桩桩讲了出来，与法律有关规定对照，进行反驳。

　　在揭露徐业强犯罪的同时，也让旁听的群众明白，类似徐业强的这种行为，仍然是要受到法律惩治的。

　　4月26日，北流市人民法院一审以受贿罪、挪用公款罪分别判处徐业强有期徒刑1年、5年，决定执行刑期5年6个月，并追缴其犯罪所得2．1万元上缴国库。徐业强不服提出上诉，玉林市中级人民法院终审裁定：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2001年4月初，全国统一开展第三次“严打”整治斗争，起诉科工作量骤增，最忙的时候，每个公诉人，上午下午都要出庭，陈革和其他同事一样忙着办案，已没有了双休日、节假日的概念，医生的叮嘱早已抛到了脑后。仅2000年至2002年，陈革独立审查起诉案件101件165人，他不记得自己加了多少个班。

　　陈革对执法过程中哪怕是最细微的一些差别都会洞察秋毫，却对自己身体的某些细小变化视而不见。2002年10月，快到九九重阳节了，在这样的一个日子里，陈革又想起了已过世的双亲，他的心情有些忧伤。半夜里又一次失眠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近来吃不下饭，睡不好觉，而且身体好像很疲乏，浑身无力。

　　这样的症状持续了一段时间后，在和同事聊天的时候，他随口对同事说：“不知怎么搞的，这一段时间，每次开完庭后我觉得好累，好像都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领导和同事一再催促陈革到医院去检查。11月1日，陈革到北流市人民医院做ＣＴ，11月6日，他到医院ＣＴ室拿诊断报告，看到了“肝Ｃａ”两个字，他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了。当他把报告单交到医生手里时，医生吓了一跳。他很平静地回了家，告诉妻子老毛病了，没什么。不知道“Ｃａ”是什么意思的苏惠兰信以为真。

　　第二天，陈革若无其事地照常上班，医生却打电话到检察院，院政工科长和副检察长陈国强到医院，医生给他们看了陈革的ＣＴ片，ＣＴ片清楚表明，肿瘤已达11厘米，占据了肝的大部分，也就是说陈革已是肝癌中晚期。检察长让陈革立即去治疗，但陈革以手头还有几件案子没有办完为由，不去。

　　回忆以前，北流市检察院反贪局长陆军想起许多细节：“去年我们经常加班，那时候他也经常到办公室，我也不知道他来干什么，后来才知道他手上有案子，要先搞完，那时我们已经知道他有病了。他得了病以后呢，出庭、上班各方面跟以前一样，我们没看出有什么不同，只是觉得他办案的速度比以前有所加快，丝毫不松懈。”

　　院里的领导和同事谁也不相信陈革身患肝癌，谁也不相信那样活力四溢的陈革会因肝癌而有可能离开他们，他们宁肯相信这一切都只是陈革开的一个玩笑。过了一个星期，院领导让陈革到南宁复查，当陈革回到单位时，同事们急切地询问结果，陈革咧嘴一笑说：“维持原判。”

　　检察长周利民数次亲自找到医生了解情况，商量制定治疗方案，院党组决定不惜一切代价救治陈革，先后三次专程从南宁请来专家教授为陈革治疗，他们要从癌细胞的手中夺回陈革。

　　11月16日、12月21日，陈革两次接受“栓塞化疗”手术。在治疗期间，常有科里的同事去看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陈革从同事的口里知道，到年底了，移送到公诉科的案件又成倍增加，科里人忙得喘不过气来。

　　2003年1月6日，两个疗程结束后，陈革病情有所好转，医生让他全休，出院后的第3天，陈革又跑回公诉科，要求办案。曾经很轻松地就可以爬上的5楼，现在对陈革来说有些吃力，他抓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步挪上了5楼公诉科的办公室。见到科长黄忠本，他努力地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均匀，轻松地说：“科长，我这一个疗程结束了，现在也没事干，给我几个案子办。”

　　黄忠本心里感慨万千。尽管科里每个人的手里都有一大摞案件需要审查公诉，但他怎么可能再让他办案呢？他拒绝了，让陈革回去休息，陈革不依不饶地说：“我觉得自己身体还行，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样糟糕，我还可以办案。科里办案任务重，人又少，看到别的同志那么忙，我心里过意不去。”

　　陈革开始与癌细胞赛跑了。他知道癌症意味着什么，他得面对它，他知道自己无法阻止癌细胞的扩散，但他可以抢在死亡的前面，抢走属于自己生命的时间，多做些他喜欢做的事情。

　　第四乐章 “我要笑到最后一刻”

　　2003年3月5日下午3时，北流市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厅里座无虚席，陈革与同事陈荣志作为公诉人出庭公诉，他的声音一如往常，干脆有力。旁听席上的观众并不知道，这个平静沉着的公诉人已身患绝症，这是陈革办的最后一起公诉案件。

　　10天后，他突然不能进食，病情恶化，原来墩厚结实的身体几天内消瘦下来，他再次住进了医院。医生按常规判断，一般的癌症患者，病情到了这个程度，最多能够维持3个月。

　　苏醒过来的陈革开始出现肝腹水，全身蜡黄。每次到医院送完饭，苏惠兰都不想走，怕一走就再也看不见陈革的笑脸，听不见他的说话声。陈革削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柔和地对妻子说：“都说这个病99％治不好，但我可能就是那1％，我要笑到最后一刻。”

　　在6月份的那个雷声阵阵的午后，记者随着苏惠兰去医院给陈革送饭，躺在病床上的陈革友好地对记者点点头。采访就这样开始了。

　　“天天面对的就是那些案件，没完没了，你烦不烦？”

　　“不烦。要把案件办成铁案，很不容易，要做很多工作。我这个人比较认真，既然你做了这份工作，就要尽力认真地把它做好，该怎么样就怎样，不贪，清清白白地做人。这是工作最起码的要求，法律也要求我们这么做。”

　　“你知道，有些人得了这种病就整个垮了。可你从查出肝炎到确诊为癌，一直都在办案。”

　　“肝癌就是癌中之王，这就是说时间还是比较宝贵的。所以当时想哪怕是办一件、两件事，稍微可以分担一下同事的压力。”

　　“你有没有过灰心放弃的念头？”

　　“在医院的时候有过一两次，可是又一想，自己不能只为自己，否则，对活着的家人和同事太不公平，我要面对现实努力地活着。”

　　打开话匣子的陈革语气平和，脸色平静，已经肝腹水的腹部有些膨大，与瘦弱的身躯形成强烈的对比。

　　“得知真相后，想得最多的一个是家庭，小孩还比较小，这是现实问题，不由你不想。一个是工作。没有领导的关心与支持，我可能早就垮下去了。不上班、不办案我也对不住领导。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想把这么多年的办案体会整理出来，在理论上进行探讨。毕竟学了4年，又办了那么多案子。很可惜。”

　　“工作是我赖以生存和生活的根本，我视工作为生命。‘检察’两个字在我心中的分量很重，我爱这个职业，愿意为它奋斗终身。我要在有限的生命里活得更精彩，尽自己能力多做一些工作。”

　　当陈革说这些话时，不时地要停下来喘几口气，等呼吸稍稍平缓一些，陈革又是咧嘴一笑。

　　在整个采访过程中，妻子苏惠兰不时地帮陈革擦拭汗水，喂水，一双眼睛温柔深情，很少离开陈革，让记者觉得在这个时候来采访他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苏惠兰是北流市畜牧局检疫站的一名普通工人，她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到北流市的几个市场，负责给卖肉的摊位消毒。检察院的人都知道，从他们结婚的第二年，陈革每天下班后，在家里把消毒水配好，便提起喷雾器，和妻子一起去给肉摊位消毒，六七年的时间，除了出差，从未间断。

　　刚开始的时候，苏惠兰怕人笑话一个检察院的干部干这种活，陈革不在意地说：“检察官怎么了？工作没有贵贱之分，我们靠自己双手劳动挣钱生活，谁会笑话？”

　　因为父母治病及抚养弟妹和建房子，陈革的家庭经济状况一直不好，但他却将当事人送上门的钱物一次次退了回去，在和同事的闲聊中，他说：“追求金钱不是我的人生目标，从做检察官之日起，我就发誓，这辈子决不贪赃枉法，再穷也不收昧心钱，这也是我父母的遗训。”但不贪钱的陈革却在当事人需要帮助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把身上仅有的50元掏了出来。

　　这个50元钱的故事，公诉科科长黄忠本最清楚。

　　1999年，年仅十五六岁的陈某被养父强奸，报案后警方立案侦查，终结后移交到检察院，陈革接了这起案件的起诉任务。黄忠本记得，那天上班不久，陈某来找陈革，要让他放了养父。

　　陈革边给她倒了一杯水边问，才知道她的母亲有病在身，还有弟弟妹妹要上学，一家人全靠养父的劳动收入生活，家里生活很困难。

　　听着陈某断断续续的叙述，陈革沉默了一会儿后说：“你养父的行为已经犯了法，按法律规定一定要受到惩罚。不能放的，你先回去吧。”

　　“我来的时候车费还是借来的，你叫我怎么回去？”陈某无奈地说。陈革听了不作声，掏出50元钱塞进陈某的手里，坐在一边的黄忠本注意到陈革的眼睛湿了，他将少女送走后，好久不说话。黄忠本知道陈革两年前才建房子，8万多元钱全部是借的，这50元钱或许就是他几星期的菜钱呀。

　　此后，陈革在讯问的时候，给陈某的养父讲明了他的犯罪行为的危害，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确实是犯罪，愿意接受法律处罚。陈革在公诉意见中建议法院给予减轻处罚，又与主办此案的法官多次下乡到当地派出所调查核实情况，最后合议庭采纳了他的意见，判缓刑。

　　陈革再次住院后，一部分干警自发捐款4000多元，玉林市检察院、北流市检察院，政法部门及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同学纷纷捐款，作为陈革的治疗费用。黄忠本记得，当他们把第二笔捐款送到医院时，陈革流泪了，对政工科长李永秋说：“干警工资都不高，你不要让捐了。”

　　在陈革的相册里，有这样一段话：“我很穷，家里的确需要钱，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义之财是万万要不得的，人得独自面对自己的人生，别人的爱护、同情、信任、支持都是动力，最根本的发动机在自己身上。”

　　鲁迅曾在一篇文章里这样写道：“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拚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这就是中国的脊梁。”

　　陈革以自己36岁的生命大写出一个“人”字，一个让法律为之欣慰、让活着的生命顿生敬意的人。他是我们这个民族之所以生生不息地前行的基石和脊梁。（原载7月5日《广西日报》）

　　　广西日报记者许琨

　　来源:玉林日报

　　责编:宋建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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