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拉克授予吴建民法国国家最高荣誉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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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法国任职已四年零八个月的吴建民大使即将回国。行前法国总统希拉克特意破例在总统府接受吴建民辞行(从礼仪上来说法国总统并不接见外国离任大使)，并授予其法国国家最高荣誉勋章，以示对吴建民为中法两国关系的发展和向法国介绍中国情况所做贡献表示“敬意和感谢”。吴建民在巴黎社交界之活跃是出了名的，他在巴黎外交界的知名度比一些西方国家的大使还要高。他的身影出现在各国和法国上流社会及其他各个阶层的各种社交场合之中。他每年为介绍中国而做的演讲、出席的各类座谈会或其他场合简直难以统计……在他任驻法大使期间，中法关系进入了两国建交以来的最好时期。本报记者在其离任前夕，就中法、中欧关系及其巴黎生涯采访了吴建民大使。

　　郑若麟：在您出任驻法大使四年以来，中法关系迅速发展。在埃维昂峰会上，中法两国首脑均认为，中法关系达到建交以来最佳状态。您认为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什么？

　　吴建民：最主要的原因有两个方面；首先是国际大气候的变化。冷战结束后国际形势发生深刻变化。世界进入一个朝着多极化方向过渡的时期。这是当前国际大背景。国际上对冷战后应该建立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存在着不同的看法。中法两国在这个大问题上有着共识，即应该建立一个多极的世界。因为多极世界是一个更加稳定、和平、平衡和民主的世界；一个更加有利于发展的世界。中法的这一共识在许多国际问题上都表现出来。比如在处理国际问题时，是一个国家说了算，还是大家一起协商，前不久的伊拉克问题就是一个例子，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国家之间的关系，关键在于共同利益。共同利益发展了，国家领导人对此亦有共同认识，国家关系就会发展。中法之间自冷战以来双方的共同利益显然增加了。共同利益增加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一是对国际问题的看法和观点更趋接近。这一点，在埃维昂两国首脑会晤时都谈到了双方对国际问题的共识。二是中法之间的经贸关系有很大的发展潜力，互补性很强。其背景就是中国正处于一个经济快速增长的历史时期。法国人也充分认识到这一点，认为世界上还没有一个国家经济能够持续那么久时间的增长。法国人也曾经有过光辉的三十年。三十年间法国经济增长达到5%至6%。而中国近二十年的经济增长则平均高达9%，而且专家们认为这一增长还将持续到2020年。而中国很多发展的重点，正好是法国经济的强项。双方具有很强的互补性，因此双方经济上合作潜力很大。第三就是文化。今天世界上越来越重视文化的交流。中法之间的文化交流、文化合作出现了新的内涵：那就是21世纪需要的是文明的对话，而非文明的对抗；是文化的多样性，而非文化的单一性；法国代表了欧洲的古老文明，中国代表了东方的古老文明，双方互补性很强。因此，中法关系在政治、经济、文化等多方面相互促进，加强两国关系，这在过去是很少见的。所以中法关系进入了胡锦涛主席所说的建交以来的最好阶段，不是偶然的。

　　郑若麟：法国有不少人——包括政界和商界的一些重要人士——都认为中法间经贸关系远远落后于双方的政治关系，这是不是事实？如果是的话，应该如何改进和加强中法间经贸关系的发展？

　　吴建民：法方对双方经贸合作发展不够快，感到不够满意。这也是中方的看法。其中的原因也是多方面的。今年4月25日温家宝总理与来访的拉法兰总理会晤时也谈到，中法政治关系很好，但经贸关系达不到政治关系的水平。为什么中法经贸关系发展不够快，我看首先是法国对自己在经济方面的优势对中国方面介绍不够，产品推销的力度不够大。法国人不善于销售，他们自己也承认这一点。第二是双方相互了解还是不够。法国人对中国有些看法、想象，不一定符合实际。因此双方应该加强互相了解。中方也应该加强对法方介绍我们的优势和需要。第三就是要加强中法之间中小企业的合作，这是一个很大的合作领域。我想在这一方面应该有一些新的思路。新的思路就是中方、法方，还要加上旅法华人华侨，这三方的合作将会很有力。华人华侨目前都是自己在做，应该联合起来，把法方的中小企业联合起来，他们可以起到一个桥梁的作用。6月27日法国经社理事会举办了一个座谈会，就是由这三方共同来研究如何加强中法间的经贸关系。会议讨论得很好。我想这是一个值得大力推介的新思路。

　　郑若麟：最近法国国防部长阿利奥-玛丽访问了北京。请问您如何评价中法两国在军事领域的合作前景？

　　吴建民：中法之间正在发展全面伙伴关系，这其中就包含了军事领域的合作。应该说中法双方在军事领域合作已经有了一些发展，比方双方军事人员的互访。最近法国国防部长也访问了中国。我国国防部长也要访问法国。双方国防部长和军队总参谋长还要定期会晤，双方军事上的交流也在进行。当然，双方在军事领域的合作有一个限制，就是欧盟在1989年以后对中国实行的制裁。法方今天也认为，这种制裁完全是过时的。我想这不仅损害了中方的利益，同时也损害了法方、欧方的利益。我想尽快解除这一制裁是明智的，也是符合欧方自身利益的。

　　郑若麟：您认为我们究竟应该如何看待欧盟？中国与欧洲在当今世界格局中究竟占据着何等样的地位？欧中关系究竟应该如何发展？

　　吴建民：欧洲应该说是世界在走向多极过程中的一支非常重要的力量。从欧盟的综合实力来看，除了军事领域，在经济、文化、外交等各方面，欧盟都表现出较强大的实力。欧盟对世界某个问题的看法和表态，是受到国际高度关注的。在走向多极世界过程中，欧洲无疑是一支非常重要的力量。美国当然是一极。而在美国之后最有可能、最有资格成为第二极的，我看就是欧洲。因为欧洲经济实力摆在那里，军事实力也在加强，外交方面则要以一个声音说话。最近还决定要建立欧盟外交部长一职，建立欧盟的共同外交。从这些事实出发，我认为，中国的外交应当把欧洲放在一个重要的位置上，因为我们赞成建立一个多极的世界。我们执行的是一个全方位的外交。其中欧洲必须占有一个重要位置。

　　郑若麟：您早在今年初就曾预测法国总统希拉克将会在联合国投票否决美国对伊动武决议案，并得到德国和欧洲大部分国家和舆论的支持。您认为这是否意味着以美欧为主体的“西方”概念已经成为一个历史名词？我们今天究竟应该如何来看待美欧关系？北约的前景究竟如何？

　　吴建民：我认为你所提的这个问题非常重要，非常深刻。我们至今在中国的报刊上还时常可以看到“以美国为首的西方”……的说法。我想这种说法已经不太符合实际情况。“以美国为首的西方……”是冷战时期、东西方对峙时的产物。人们对世界的认识往往落后于实际，这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世界已经发展了。冷战结束后，国际关系的主线是什么？东西方对峙已经让位于一极与多极之争。建立一个多极世界还是建立一个单极世界已经成为国际关系中的主线。以这条主线来看，世界已经不再划为东方、西方了，将欧美再笼统地称为“西方”已经不再符合实际。还有一种观念认为是“美主欧从”，我看也不太符合实际。在伊拉克问题上看不出“欧从”，欧洲是一直顶到底的。事实上欧洲的立场也不是偶然的，而完全是从维护欧洲自身的利益出发的，欧洲老百姓百分之七、八十都是支持这一立场的。这样来看待今天的世界，才比较符合实际，比较有生命力。

　　至于北约，这也是一个冷战的产物。北约的建立是为了反对一个共同的敌人。今天共同的敌人已经不复存在了，北约往何方去？这是一个大家都在关注的问题。没有了共同敌人，联盟的目的何在？反恐怖主义？恐怖主义是世界的一个公害，全世界都反对。因此需要全世界的力量都联合起来。北约在其中只是一个方面。更何况，对恐怖主义的概念、定义、打击方向等，北约内部也并不一致。所以我认为北约在扩大之后，其自身性质也在演变之中。冷战时期的北约与今天的北约，已经有大的不同。我看这一演变过程还没有完成，还在继续的过程之中。

　　郑若麟：法国有部分专家认为，中国对外政策中过度注重对美国的关系，而对欧洲不够重视。最近法国《世界报》刊登文章认为中国不相信多极世界，因为中国将其外交重心放在美国。请问您作为中国驻法国大使对这种评论有何看法？

　　吴建民：我看是一种误解。从单极走向多极是世界发展的趋势。中国的外交就是从这样一种趋势的考虑出发的和确立的。所以我国外交支持建立一个多极世界是毋庸置疑的。当然这里面有个沟通的问题。对美外交当然是我国外交的一个重头。我记得法国外长对我说过，全世界各个国家大体上都把对美关系放在第一位。因为美国是惟一的超级大国，如何与美国处理好关系当然很重要。但这并不意味着其他国家就不重要。如果外交上“单打一”的话，本身就不符合世界发展的潮流。所以我们需要向外界进行沟通、解释。中国是非常重视同欧洲和其他大国的关系的，同时中国也非常重视同发展中国家的关系。中国事实上与发展中国家的关系也非常好。因此我想我们一方面要加强对外沟通，另一方面在外交上我们也确实要把欧洲放在一个更重要的地位上。

　　郑若麟：反过来，您作为中国的代表，四年多来您接触了很多法国人，特别是法国上层人士。从您的感受来看，法国人又是如何看待中国的呢？中国在法国外交格局中占据一个何等样的地位？特别是法国总统希拉克，众所周知他对亚洲和中国有着特殊的感情。从您与希拉克的交往之中，您对希拉克的“中国情结”有何感想？

　　吴建民：我在法国四年零八个月，我深切地感受到，法国人正在重新认识中国。法国从上层到普通老百姓，对中国都处在重新认识的过程之中。这一过程并没有完全走完，但大体趋向已经出现：一是法国人认识到中国的崛起是一个历史的必然，谁也阻挡不住。法国人对中国未来的估计比我们还要乐观，认为再过二十至三十年，中国将成为世界第一大经济实体。二是中国在法国外交格局中的地位也在上升。当然，法国首先关注的是欧洲内部的关系，还有对美国的关系，还有对俄罗斯的关系，俄罗斯也是一个欧洲国家。再下来我看就是对中国、日本等国的关系了。这一序列看上去并没有变，但对中国的重视程度却大大增强了。

　　至于希拉克总统之所以对中国的看法比其他人更深，我认为关键在于他认识到中国的崛起植根于中国的文化。最近四、五个世纪以来，欧洲文明、西方文明对世界的进步贡献很大。于是世界目光都集中在西方文明上。相反对东方文明则重视不够。希拉克总统认为这是不对的。到希拉克的办公室看一看，就可以知道他对东方文明的爱好。我特别注意到一尊南宋的“观音”头像。希拉克总统对我说，这尊头像给我智慧和平静，助我考虑和思考问题。希拉克认为，中国文明作为一个从未中断过的古老文明，是有一股巨大的力量，今天这股力量正在释放出来。这是许多人没有看到的。希拉克还告诉我，他每天睡觉前都要读几页中国的书。所以他对中国是如此之了解，以至于我们有些中国人自愧不如。我们搞外交的，对中国自己的历史、自己的文明应该更多地了解。文/本报驻巴黎记者 郑若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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