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孙国英 实习生 梁婵 通讯员 周四根

　　与村委会直选、政务公开、村务公开、厂务公开一样，工会直选是我国加强基层民主政治建设的重要方面。在改革开放先行一步的广东，工会直选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

　　1986年，中国改革开放的第一块试验田———深圳蛇口的工会联合会率先开始民主直选，屈指算来广东的工会直选已经走过了18个年头。18年光阴，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已经成年。据估算，广东目前有1/3以上企业工会是直选产生的。

　　6月30日晚，深圳宝安区的港资企业南太电子(深圳)有限公司举行了集团第五届工会委员会换届选举，笔者亲历其中，并对蛇口工会联合会直选的进程作了一番深入调查。

　　目击“南太”工会换届选举

　　6月30日晚上6时半刚过，位于深圳宝安区的港资企业南太电子(深圳)有限公司食堂二楼就开始热闹起来，来自南太、世成、JIC三个厂区数十个部门、生产车间的200多名工会代表们陆续到来，参加南太集团第五届工会委员会换届选举。

　　晚上7时，主持人宣布换届选举大会开始。上届工会主席王喜全对上届工会三年的工作进行了回顾，他表示，如果他此次能连任工会主席，将继续加大员工培训的力度，把电脑培训班、英语培训班搞得更好。这番话引来了以20来岁年轻人为主的工会代表们长时间的热烈掌声。几年来，员工们已经从工会管理的“南太网吧”、图书阅览室享受到很多工余乐趣。工会组织的电脑、英语培训也使员工们得到很多“晋升”机会———过去南太的经理层人员几乎全是香港、台湾人，现在，在来自五湖四海的打工仔、打工妹中成长起来的管理人员几乎占据了全公司所有经理、部门车间主管的位置。除了本人的勤奋好学，工会组织的培训也功不可没。

　　“王喜全，152票；黄智常，108票；丁周高，105票；黄健明，99票……”当总监票人宣布选举结果时，王喜全，这位10年前从国企辞职来深圳南太打工的湖南汉子，长舒了一口气。他想起1998年南太刚开始直选时，口碑不错的前工会主席意外落选，连工会委员都没选上。而王喜全在本次选举中获得了最高票数，说明会员代表对他3年来的工作是满意的。

　　南太公司是1998年起推行工会民主直选的。以这一次换届选举为例，要当选工会委员要经过三道“关卡”：首先在南太下属的三个公司南太、世成、JIC，大致按照7：1的比例在1532名工会会员中选出200多名工会代表，各部门、车间的工会代表再投票推选出16名工会委员候选人；在换届选举大会上，由工会代表以无记名投票的方式，对16名候选人进行差额选举，选出11名工会委员，差额率达31%，竞争是相当激烈的。谁当工会主席，再由当选的11名工会委员选举产生。票数最高的王喜全看来已稳操胜券。

　　但王喜全的心马上“咯噔”了一下。发放的201张选票中，有效选票192张，最后票数过半的候选人只有4位。按照南太集团《第五届工会委员会选举办法》，候选委员票数必须超过有效票的半数才能当选。这就意味着南太工会得再开一次选举大会，选举另外7名工会委员。

　　直选工会作用大地位高

　　南太的工会委员都是兼职的，没有任何额外报酬。但南太此次工会选举的现场说明“工会委员”还是个挺受欢迎的“香饽饽”。南太行政部主管黄智常是南太上届工会的安全委员，此次再次入选工会委员，他说：“当个工会委员比当行政主管更有荣誉感。”

　　何出此言？一方面因为工会委员是工会代表大会选举出来的，反映了他的民间声誉；另一方面，与南太工会这几年在企业中发挥的作用和树立的地位有很大关系。

　　南太电子(深圳)有限公司1992年就建立了企业工会，但当时并未实行直选，员工们对工会并不信任，一碰到问题总是直接找老板反映。比如对公司食堂的伙食质量问题，就不断地找老板提意见。老板整天为这些“小事”烦扰，1998年开始接受宝安区总工会的建议，决定让员工们自己选自己的工会班子。

　　由员工自己选举产生的工会，选出的是员工信任的、热心为员工说话办事的人。“大家都是来打工的，不容易。”王喜全说。因此，南太工会把“为员工大众创建幸福家园”作为首要目标，积极处理员工投诉，为员工争取福利，解决员工的困难，并争取公司的支持建起网吧、图书室等。在工会的干预下，公司最后换了食堂的承包人员，改善了伙食质量。丙酮生产线上的员工反映车间里有异味，工会就联系区劳动监测部门进行检查，发现空气质量各项指标没有超标。但为了给员工营造良好的工作环境，工会最后还是争取公司投资几十万元对车间的通风系统进行了整改。有一位员工不幸得了白血病，工会发出倡议，公司上下为其捐款28000多元。王喜全2000年还当选为深圳市人大代表，作为宝安区100多万劳务工的代表，多次向人大会议提交有关改善外来工生活条件、造福外来工等方面的议案。

　　南太工会的地位从该公司布告栏中的布告可见一斑：绝大多数布告都有工会主席签名。公司制定与工人权益相关的规章制度，必须与工会协商，由工会征求广大员工意见；公司董事会每年春节都要与工会委员集体交换意见，这已是南太公司的惯例。行政部门制定的规章，公司对任何员工作出的处理决定，都必须有工会盖章。工会定期召开的委员会会议，必须有一位公司董事、人事课经理及行政课助理总经理参加，使工会委员们反映的问题能及时传达到公司上层。2000年南太公司新版《劳动合同》签订前，先把合同文本交工会征求意见，公司方面再对有争议的内容进行讨论修改，这样反复三次征求意见后才最终定下劳资双方都能接受的《劳动合同》。今年公司制定新厂规也是经过这样的程序制定的。

　　南太公司方面对南太工会的工作原则上是不干预。公司总裁李仕源说，企业行政管理层主要负责生产、管理、销售等方面的事务，至于后勤、员工业余活动的开展则大胆放手放权让工会去做。厂规、劳动合同制定前先通过工会征求员工意见，有利于减少执行中发生纠纷。

　　正如深圳宝安区总工会有关负责人表示，民主选举产生的南太工会正在成为劳资双方进行协商的平台。通过这个平台，员工的意见得到了充分反映。近3年来，南太公司没有发生严重的劳资纠纷。工会在维护工人权益、协调劳资关系方面的作用日益凸显，员工加入工会的积极性也高了。南太现有1800多职工，其中1532人加入了工会，入会率达85%。

　　蛇口：经济体制变革推动工会直选起步

　　“你在兼任区工会委员期间，在职工与资方发生纠纷时，明显站在了资方一边，对此，你作何解释？”

　　“在竞选期间，你的家属有明显的拉票行为，请问你是否知情？”

　　1986年夏天，在蛇口工业区工会联合会民主直选的质询阶段，工会代表们尖锐的提问直刺候选人的痛处。

　　原本在蛇口一家三资企业打工的李亚罗就是经过这样严格的挑剔审视，在几次民主直选后才当选蛇口工业区工会主席的，到2001年底退休，他见证了蛇口工会直选从开始到不断规范、不断完善的全过程。

　　在蛇口这个以外商投资企业为主体的新兴工业区，外资和内地职工、民工的大量涌入，使蛇口工业区的经济关系和劳动关系率先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与计划经济时期单一的公有制经济体制下劳动关系比较单纯相比，在拥有高度自主权、企业管理方式多国化、经济利益关系多元化、劳动关系复杂多样的外商投资企业，职工合法权益如何维护、劳动争议如何调处，如何与外商合作共事、共谋企业发展等成为全新课题。在蛇口这块中国最早的市场经济试验田里，善于开拓创新的蛇口工会工作逐步形成了一套颇具特色、行之有效的模式，1994年被全国总工会总结为“蛇口模式”。

　　工会直选是“蛇口模式”的内容之一。蛇口80%的企业是三资企业。上世纪80年代初，蛇口管理委员会党政班子推行民主直选，为工会直选提供了经验，也产生了推动作用。工会是群众组织，更应该有充分的民主，职工们要求“选自己的工会主席”的呼声越来越高。而之前在“民主协商推选”的工会委员候选人中，出现了3个问题：一是受总经理的干预，候选人不理想；二是职工群众产生逆反心理，投票时乱画或不写候选人；三是有些勉强选出的工会主席或委员，不能很好地维护职工权益。

　　在新经济体制下工会工作的自发要求和民主气氛浓郁的大环境的共同推动下，工会直选就这样成为必然选择。

　　1986年，蛇口工业区工会联合会首次进行民主直选，工作人员捧着票箱深入各企业车间收集工人们对工会委员候选人的投票，按票数从高到低确定候选人名单。再召开选举大会，每个候选人都要经过“施政演说”和“质询”两个环节。在质询阶段，工会代表提出的各种各样的问题足以让候选人汗流浃背。李亚罗至今还记得，有一次他在面对质询时紧张得手掌流汗，汗水把手中的施政演说稿的字都化掉了。

　　1987年初，蛇口工业区工会选择10家较大的、有代表性的企业，作为企业工会民主直选工会委员会的试点。在听取各方面意见后，蛇口工业区工会制定了《深圳蛇口工业区工会委员会选举暂行办法》。从1989年开始，民主直选工会的做法在蛇口工业区全面推开。1990年以后，工业区所属的企业工会民主直选率接近100%。

　　蛇口工业区工会还规定，每年对工会班子进行一次民主评议，设立“意见箱”、“职工诉愿箱”，定期或不定期听取职工群众的意见和批评；每年对各工会委员进行一次“信任投票”，由各个企业选出的工会代表大会对委员们进行评估，对主席、副主席进行评分。规定凡有50%以上的工会委员和工会小组长签名提议、有20名以上的会员联名提议撤换工会主席的，工业区工会立即去调查、核实、审定是否改选，凡民主评议总分在60分以下的，即进行改选。1993年、1994年有3家工会按此规定进行改选。正是在这样的民主监督下，蛇口各基层工会在维护职工权益、协调劳资关系等方面发挥了积极的作用。当企业工会组织与企业行政管理发生严重分歧，无法通过协商解决时，就由区工会出面调停劳资纠纷。工会还对职工进行各种各样的培训，提高职工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保饭碗、抢饭碗”的能力。

　　但李亚罗这位蛇口区工会的元老并不同意所有的工会都搞直选。在蛇口，按规定有四种情况是不开展民主直选的：企事业成立首届工会委员会不直选，因为此时工人们相互间不了解不熟悉；工会换届选举当年职工流动量占40%以上的不直选，理由同上；职工队伍已明显形成地方派别的不直选，以免地方帮派操纵干扰选举；企业行政对民主选举进行人为干预的不直选。李亚罗认为，一个地方，一个企业工会是否适合民主直选，应视各地实际情况和选举人素质状况而定，“选举人水平、素质有多高，选出的工会委员会的水平和素质就有多高。”李亚罗说。

　　专家视点

　　三分之一企业工会直选产生

　　广东省总工会副主席孔祥鸿表示，对基层工会直选的现象，要放在中国目前大力加强和推动基层民主政治建设这个大背景下加以思考和分析。十六大之后，新的中央领导集体对加快推动民主政治建设的决心和信心更加强了。工会工作是党的群众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我国正在大力推行的各类企业直选工会主席，是党领导下的政治体制改革、固本强基的一部分。与村委会直选、厂务公开、政务公开、村务公开一样，都是基层民主政治建设的重要内容。

　　孔祥鸿说，广东作为我国改革开改的前沿阵地，在工会直选方面早就进行了实践和探索。目前深圳、珠海、中山、东莞、广州等珠江三角洲地区不少企业工会都是直选产生的。如有2万多职工的中山三乡镇宝元鞋厂，1997年开始直选工会；东莞虎门彩印公司5年前开始工会直选工作……据估算，广东目前有1/3以上企业工会是直选产生的，但基本上集中在非公有制企业。

　　孔祥鸿认为，广东直选工会多在非公企业尤其是外企的原因，与外资企业在广东发展较早、与国际惯例接轨有关。越来越多的基层工会(主席)直选，将会更多地突出工会维护职工权益的功能，更多地为职工说话办事，向职工群众负责，而不仅仅是向上级工会负责，从而推动工会的民主化进程。

　　孔祥鸿最后说，就广东地区来说，要在全部基层工会实行直选，需要一个过程。目前在一些基层工会，还不具备民主直选的条件。正如中国乃至整个世界的民主进程都是渐进式一样，工会直选也应是一个有组织、有步骤，不断完善、规范、发展的渐进过程。

　　直选：中国深层结构的重大突破

　　南华工商学院院长易江教授认为，我们现在的社会已经转型为阶层社会。阶层社会里人的权力和地位表现为三个方面：一是经济优越感，投资者、管理者拥有这种优越感；二是组织优越感，一般公务员、管理者享有的优越感；三是信息优越感，这是广大的普通居民职工迫切希望得到的优越感。厂务、政务、村务公开等实际上就是满足人们信息优越感的渠道，直选选出能代表广大普通人意愿的人，有利于他们关心与自己有切身利益的事情，通过选自己的代言人获得信息优越感。

　　易江认为，直选是对中国深层结构的重大突破。一个国家可以从三个方面来分层：一是上层建筑，二是经济基础，三是文化背景。文化背景是深层结构。中国的深层结构实际上是自上而下的文化背景，体现在集中的权威性，但自下而上的文化背景不够。

　　易江说，直选的结果是走向契约化。要当选就要向选民承诺你能做到什么，然后才选你。如果你没做，那你就违约了，下次就不选你。因此，直选有利于建立选举者与被选举者的契约关系、相互制约关系，这和宪法的权利义务对等的核心精神相吻合。从思维方式来看，直选是程序化思维，不是随机性思维方式。程序化有三个要素：平等协商，文字明确，责任自负。首先被选举者要跟大家协商，承诺了什么要用明确的文字进行表述。选上去以后，你就要对所作的承诺负责。

　　易江认为，直选的问题是，很可能由于人们掌握的信息不对称，选择了一个可能并不是想选的人；或者哪个利益集团大就选了哪个利益集团的代言人；民主选举中少数服从多数原则，可能使少数人权利受影响，对少数人不合理。但最差的民主也比最好的独裁好。工会直选对我国走向民主政治，改进执政党工作方法有帮助。

　　法规链接

　　关于工会直选

　　1998年10月24日中国工会第十三次全国代表大会通过的《中国工会章程》第26条规定：“工会基层委员会的委员，应在会员或会员代表中充分酝酿协商的基础上选举产生；主席、副主席，可以由会员大会或会员代表大会直接选举产生，也可以由工会基层委员会选举产生。”

　　1992年4月全国总工会制订的《工会基层组织选举工作暂行条例》第六条规定：“基层工会委员会选举的筹备工作由上届工会委员会负责。”第十三条规定：“召开会员大会进行选举时，由上届委员会主持。”第二十二条规定：“选出的基层工会委员会委员、常务委员会、主席、副主席，按照《中国工会章程》的规定和干部管理权限，报有关党委和上级工会审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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